四隻粗長的蛞蝓抬著一個巨大的盤子,蘇晨正躺在盤子上。那四隻蛞蝓分別是她的的父親、母親和兩個哥哥。
整個盤子像一張床那麼大,由純金打造,邊緣雕刻著精美的花紋,並鑲嵌著紅瑪瑙、紅珊瑚、紅琥珀以及紅寶石,華美到不可思議。
周圍擠滿了蛞蝓,他們站在道路兩旁,等待著蘇晨的經過,每一隻蛞蝓的頭上都頂著一盞紅燭,紅燭不斷地流著淚,流到了髒兮兮的褐色燭台上。
所有蛞蝓的觸角都垂了下來,所有蛞蝓都唱著禱詞。原野上,只有枯黃的草在瘋長。
「死亡是婚禮與永恆。」
「當灰燼飛上遠方。」
「遞上我們最忠誠的悼念。」
「獻上我們最鮮美的祭品。」
「穿著紅色的斂衣。」
「乘坐著金色的小船。」
「她註定死亡。」
「降臨吧 降臨吧。」
「享用您甜美的晚餐。」
一句接著一句,讓整個大地都迴蕩著禱詞的聲音,就像是一場無窮無盡的哀悼。那聲音來自地底的幽冥,又或是一座腐朽的鐘樓最後的轟鳴聲。
蘇晨仰躺在金色的盤子裡,灰白色的天空里,飛揚著無數黑色灰燼。紛紛揚揚,那是蠟燭的喊叫。
她的手划過身上鮮紅的嫁衣,嘴裡跟隨著它們一起念著那美麗無比的悼詞。
「降臨吧 降臨吧。」
「享用您甜美的晚餐。」
一陣風吹過,帶來了些微的土腥味,快要下雨了。
她即將見到她的神靈。
四隻蛞蝓抬著金色的盤子,穿過原野,走到了森林。
那密密麻麻的蛞蝓們站在森林邊緣,遙望著它們遠去。悼詞停止了,原野上只聽得見風強烈而低沉的嗚咽聲。
它們默默地注視著,就像一樽樽凝固的石像。
四隻蛞蝓抬著蘇晨走到了一條泥土小徑之上。
這裡的空氣潮濕而陰冷,碎石、枯葉還有潮濕的松針。小徑兩側聳立著高大的樹,枝幹上掛滿了紅色的葉,就像一顆顆不會轉動的眼睛,褐色的樹皮如鱗片般凹凸不平。
這裡沒有蟲鳴,更沒有飛鳥的身影。外界如同被按下了靜止鍵,這裡上演著黑白默片。
風更大了,有細小的水珠落到了蘇晨的唇上,上面還殘留著灰燼的氣息。
蘇晨雙手合在了胸前,啊,她的神靈就在那裡。兩坨興奮的潮紅掛在了她的臉上。
四隻蛞蝓走著走著,已經走到了一條小溪旁,清淺的河水打濕了它們尾巴,冷得它們不斷打著寒戰,如同無聲的警告。
很快一條小溪就變成了一汪湖泊,一汪望不到盡頭的湖泊。
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們就走在了湖泊之上。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樹在鏡子兩端延伸,昏暗的天空倒懸在腳下。
那四隻蛞蝓停下了步伐,鏡子裡的它們也一同停了下來。
它們將蘇晨連同著那隻黃金做成的船,放在了水面之上。那船晃了晃,在如鏡的水面上激起了細小的波紋,接著它穩穩地飄在了湖面上。
湖上和湖下,兩個蘇晨都坐起了身。
一瞬間,烏雲密布,狂風四起,雨噼里啪啦地從天上砸下。
一句話也沒有說,四隻蛞哆嗦著離開了這裡,如同被恐懼扼住了咽喉。
這下,只剩蘇晨一個人了,她攤開手掌承接著從天而降的雨點,期待著,渴盼著,舔舐著乾涸的嘴唇。
那黃金做成的船被水面激起的波紋推動著,終於緩緩飄蕩了起來。
飄著,飄著,樹消失了,森林也消失了,只剩下灰白色的天空與一望無際的水鏡。
一艘黃金做成的小船在鏡面上緩緩遊蕩,是水天之間唯一一抹顏色。
終於那波紋越來越大,越陷越深,漩渦就像湖泊張開的巨口,風呼嘯著,讓水沸騰,洶湧著洶湧著將祭品連同著小船一口吞下。
蘇晨沉入了黑漆漆的水底,窒息的痛感,鐵鏽的氣息。
她隨著翻滾的暗潮越沉越深,向著那沒有光的地方墜落著墜落著。終於沉睡了過去。
蘇晨喉嚨有些發乾,不敢向那個方向多看一眼。她心跳得很快,甚至快要跳出胸腔了。
她正跪在神殿的花園之中,而不遠處則是她夢寐以求的神明大人。
可是神明大人沒有理會他,他坐在白玉打造的涼亭之中,斜靠在樑柱上,緩緩地翻動著手中的書籍。
蘇晨有些呆呆的,她感受到了神明大人好像並不太滿意她,於是她哭了,哭得很傷心,眼淚像小珍珠一樣,一顆一顆地砸落在白色大理石上。
「你在幹什麼?」神明說話了,他的聲音好聽極了,就像清泉拍擊著石子,乾淨而溫柔。
「我在哭。」蘇晨老老實實地回答了神明的問題。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哭?」神明大人繼續問,他好像被蘇晨逗樂了,聲音里傳來了淡淡的笑意。
「因為您好像不太喜歡我。」蘇晨委屈地咬住了下唇,羞澀極了,又帶著一點點恥辱。
作為祭品居然得不到神明的喜愛,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
她夾緊了自己的雙腿,想將自己縮成一團。
「我確實不太喜歡蛞蝓。」神明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調侃,慵懶而緩慢地給了蘇晨最後一擊。
「我不是蛞蝓!」蘇晨立刻反駁道,然而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她才突然想起來,她不是蛞蝓嗎?
她的爸爸是蛞蝓,她的媽媽是蛞蝓,她的兩個哥哥都是蛞蝓。
那她毫無疑問是蛞蝓啊。這一殘酷的真相幾乎要把蘇晨擊倒了,她的小珍珠掉得更厲害了。
她委委屈屈地捏著衣角,小心翼翼地反駁道:「蛞蝓不好嗎?軟嫩可口,高蛋白,是神靈最好的晚餐。」
她越哭越委屈,忍不住小聲嚷嚷著:「世界上沒有比蛞蝓更好吃的東西了。」
神靈輕笑一聲,溫柔地沖她勾了勾手,就像招呼著一隻迷路的小狗狗。
「過來吧,小蛞蝓。來我這邊。」
蘇晨這隻小蛞蝓就樂開了花,她提起了自己的裙擺,熱乎乎地朝著神明大人的方向跑了過去。
直到她快接近他了,神明的威壓讓她忍不住有些瑟縮,她顫抖著跪在了地上,就像每一個祭品應該做的那樣,卑微地臣服在神靈的腳下。
她一點一點地朝著神靈爬了過去,幸福將她的靈魂慢慢填充。
直到她看見神明的腳,那興奮也就到了極致,她忍不住微微顫抖著,將所有的熱情都凝聚在了她亮晶晶的眼睛裡。
她在神明的腳底仰望著,她眨了眨眼睛,視線舔舐過那聖潔的白皮靴,其上掛著閃耀的銀鏈,細細碎碎的破碎藍寶石點綴,乾淨到極致,華美到極致。
蘇晨仍不敢放肆地直視神明的真容。不過她開心得快要流出淚來,忠心耿耿地跪伏在他的腳下,把臉依偎在了他的靴子旁。
她露出了自己潔白的頸脖,少女的身體延伸出曼妙的弧度。蘇晨就像貓咪一樣軟軟地伸展著自己以便神靈隨時享用。
多麼幸福呀,為他獻上自己的肉體、靈魂以及永恆的信仰。
那一刻她的靈魂也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