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地球往事

  第二天,蘇晨前去探看,放置在幾步之外餅乾和水絲毫未動。那小孩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夢鄉,好似沒有察覺蘇晨的來臨。

  蘇晨嘆了一口氣,把新帶來的食物和水放在了樹洞口,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她看見了他酡紅的小臉,不用靠近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熾熱。

  他在發燒,或許是傷口感染,又或許是著涼。

  六歲的小孩即便在父母的精心照顧之下,也可能死於各種疾病或者意外。更不用說這沒有任何醫療環境可言的雨林。

  蝴蝶仍停留在小孩的鼻尖上,可是它美麗的藍色翅膀仿佛褪了色,莫名黯淡起來。它看起來累極了,連兩隻小觸鬚都垂了下來。

  蘇晨衝著它勾了勾手指,它張開翅膀朝著蘇晨飛過來,可是那翅膀支撐不起沉重的身體,飛到一半它從半空中掉了下去。

  蘇晨接住了它,她蹙著眉,將精神力一點一點地餵給了小蝴蝶。

  隨著那綠豆大小的精神力進入了體內,小蝴蝶才總算是恢復了些精神,它踩著奶表達著對蘇晨的感謝。然後又飛回了主人身旁,將剛剛得來的精神力輸送給那個孩子。

  蘇晨又嘆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閒事。

  這裡不是地球,他也不是地球上的小孩,他的心智成熟而冷酷,除了外表,他和那些成年獸人沒有區別。

  可最悲哀的不在於這裡嗎?明明他只有六歲,卻完全沒了孩子的天真。

  蘇晨轉過身走向小溪,她撕破了衣角,將那一小塊布料浸潤到了溪水之中。

  緊接著她回到了樹洞下,將布料丟在了小孩的額頭上。

  他已經燒得迷糊了,弓著身體,就像一隻燒紅的蝦子。

  他渾然不知蘇晨的來到,嘴裡喃喃說著胡話,似乎是在叫著「mama, mama」

  原來外星小孩遇見困境時,也會呼喚母親嗎?

  蘇晨為之一震,電擊一般的感覺從後腦勺流竄到了尾椎骨。無數的記憶碎片衝破了她的大腦禁區,閃現在了她的眼前。

  耀眼的、紛紛灑灑的紙片,從天而降。她仿佛置身於迷宮之中,漩渦將她拖向了更深處。

  「晨晨,你長大了想做什麼呀?」年輕的母親牽著她的手,這是天文博物館,土星正懸掛在天花板上,美麗而幽遠的行星光環,讓它顯得那麼的獨一無二。

  「我要成為科學家。」小蘇晨指著天花板上的最漂亮的行星,嘟起嘴發出可愛的聲響「咻!咻!咻!飛到外太空去。」

  她用手臂比出了一個飛船的模樣,可可愛愛地圍繞著母親轉圈,母親帶著笑意的眼睛注視著她,看她轉了一圈接著一圈。

  場景在一瞬間崩塌,又在下一瞬間重建。

  「媽,我要走了。」長大的蘇晨手裡提著營養劑回到了家。

  母親的鬢邊已生白髮,皺紋也不知道何時爬上了她的眼角。她的眼睛已經濕潤了,卻強忍著不讓自己在女兒面前落下淚來。

  「那什麼時候回來呀?」母親接過了蘇晨手裡的營養劑,小心翼翼地問著。

  「很快的,等我們把外星人趕走了,我就回來。」蘇晨故作輕鬆地笑著,「對了,你和爸作為我的親屬,下周就可以去女媧地下基地避難了。」

  母親終於還是忍不住流出了淚水,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不讓女兒看見自己狼狽。

  「你放心很安全的,我是科研人員,不用上前線。再說月球的基地可比地球牢固太多了。」蘇晨摟過了母親的肩膀,安慰道:「你該為我驕傲的,我是去當英雄了。」

  「嗯嗯嗯」母親嘴裡胡亂地回答著,早已泣不成聲。

  場景再一次轉換。

  「蘇晨博士,您確認要加入「人類星火計劃」嗎?」一個溫柔的女聲問道。

  「確認。」

  「我將在您出發之前,最後一次為您介紹「人類星火計劃」,如果您改變主意請即時告知。」那個女聲回答。

  「好的。」蘇晨躺在了休眠艙中,凝聽著來自人類世界最後的聲音。

  「「人類星火計劃」是保證人類物種能夠存活於宇宙中的最後一次嘗試,由聯合國現存共14個國家元首共同簽署確認。選取了共3834名在科學、藝術、運動等領域表現傑出的地球人作為火種,乘坐搭建好的3834艘專屬宇宙飛船,逃離怪形,逃離太陽系飛向外太空,保存人類文明的最後一絲火種。」

  「2177年5月,外星物種怪形入侵,人類世界受到了嚴重打擊,不到六個月,全球人口減半。」

  「2178年1月,人類在全世界建立了數千座地下基地供平民避難。聯合國升級為世界政府,並正式成立地球抵抗軍,開啟與怪形的全面戰爭。」

  「2178年3月,世界政府採用核武器自殺式轟炸了包括澳洲、美洲、大洋洲等已被怪形占領的領土,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但無數平民死於戰爭或者核輻射。地球人口銳減至3億。」

  「2178年5月,人類建立了月球第一抵抗軍團,企圖將與怪形的戰爭封鎖在地球之外。」

  「2178年12月,月球第一抵抗軍團全軍覆沒,月球第二抵抗軍團成立。」

  「2179年4月,怪形突破月球第二抵抗軍團防線,襲擊地球,734座地下基地被毀,地球抵抗軍陣亡人數超過百分之九十。人類人口銳減至九千萬。」

  「2179年5月,世界政府宣布人類滅亡警告,大批平民自殺,月球第三抵抗軍團成立。同月「人類星火計劃」制定完畢。」

  「2179年7月,月球第二抵抗軍團返回地球與地球上的怪形作戰,全殲地球上的怪形,第二抵抗軍團陣亡人數超過百分之九十五。」

  「同年8月怪形入侵華夏女媧基地、美國方舟基地、歐洲神啟基地,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自此人類失去了自己最後的家園。同月「人類星火計劃」的參與者選定完畢。」

  「2179年11月,地球上僅存的人自發組成了月球第四抵抗軍,前往月球同第三抵抗軍一起繼續抵抗宇宙中源源不斷的怪形。人類星火計劃實施,飛船發射。」

  「在您離開之前,我需要向您再一次確認,您知道迎接您的結局是什麼嗎?」

  「我知道。」蘇晨回答。

  她將那在她心頭盤算過上萬次結局再次敘述。

  「飛船將會通過一小段怪形占領的星領,百分之九十九我會在睡夢中死於怪形的劫擊。」

  「百分之零點九七七,我會在宇宙中遊蕩,死於飛船的能量或者休眠液耗盡。」

  「百分之零點零零零三,我會降落在不適宜的星球,被喚醒的瞬間被惡劣的環境殺死。」

  「………」

  「剩下百分之………0.000000001%的可能性,我將在外太空飄蕩了無數年後,降落到了一個適宜人類生存的星球,並成功被喚醒。」

  「是的,那麼您願意為這0.000000001%的可能性,獻出生命嗎?」

  「我願意。」

  「好的,我沒有問題了。請問還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嗎?」

  「你能幫我播放一下,我母親從地球上傳給我的最後一段信息嗎?」

  「您確定要聽嗎?我的資料庫告訴我,這段錄音是錄製於怪形對女媧基地進攻的最後時刻,也就是您母親死前的最後一刻。」

  「確定。」

  「好吧,願母親保佑您。」

  母親的聲音溫柔如水地包裹著蘇晨,她為她敘說著女媧基地里研究人員成功培育出的地下土豆,告訴她自己是怎麼樣幫助那些粗心的軍人小伙縫製衣服,和她講著整條街巷最珍貴的寶貝那隻懷了孕的三花貓……

  地球上任何一件小事在她的講述中都顯得那麼的溫馨動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聲音就消失了。

  沒有慘叫和哀嚎,只有一片包裹著母愛的沉默。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里,休眠艙里的溶液漸漸沒過了蘇晨的頭頂。她的眼淚也一併被溶液所吞噬。

  她難以想像,母親是擁有著多麼巨大的勇氣,在怪形屠殺上門的關頭,仍保持著前所未有的冷靜,為女兒講述著人這一物種的美好,直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