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刺蝟

  那是一個存在於天國的孩子,五官精緻完美如同小天使,他有著一頭罕見的銀色長髮,整個人淺淡到如同上帝花園裡剔透的水晶花,絲毫也不沾染俗世的塵埃。

  他側臥在小溪里一塊白色的鵝卵石上,就像睡著了一般,蝴蝶停留在了他的鼻尖,隨著微風,淡藍色的翅膀輕顫著,蝴蝶體內的精神力不斷地流動著,通過觸角流進小孩的身體。

  蘇晨這才發現那孩子的內臟處被洞穿了一個巨大的洞,血液被流動的溪水沖刷而出,幾縷流瀉的髮絲也沿著溪水的方向擺動著,就像一頭受傷的白鹿,在溪邊安息著。

  他或許已經死去了。

  蘇晨踩著溪中的卵石走了過去,蹲在了小孩的身旁,她伸出手指探向了小孩的鼻息。

  一瞬間,一隻冰涼的小手扼住了她的手腕,一個飛鏢樣的東西沖向了蘇晨的臉龐,她擦身躲過,接著就跌入了一片冰藍湖泊之中,那孩子睜開了眼睛,冷冰冰地注視著她,眼睛裡沁出透骨的殺意。

  蘇晨立刻舉起了雙手,「我沒有惡意。」她向著那孩子宣誓道。

  「「蝴蝶」把我帶過來,我猜測或許它是想要我幫助你。」她稍稍後退,竭力表明著自己友善的態度,為小孩留出足夠的空間。

  「滾。」那孩子捂著自己的肚子,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看著蘇晨就像看著自己深仇大恨的仇家。

  「聽著,小孩。我並沒有惡意,我只是來幫助你的。」

  「滾!」他衝著蘇晨命令道,就像渾身長滿了刺的小刺蝟,排斥著世界的一切。

  出聲警戒讓他的傷口再一次崩裂了,血液沿著他的小手不斷地從指縫裡流下,那一塊鵝卵石都快被染成了粉紅。

  他小小的身軀搖搖欲墜,痛苦扭曲了他好看的小臉,任由誰看來他都是強弩之末,只是迫於「強敵」在前,不得不打起精神,或許是最後的精神了。

  「好的,我馬上離開。」蘇晨轉頭就走,絲毫也不留戀,顯然她的出現讓他更加接近死亡。他防備著所有的敵人,不會接受著莫名的幫助。

  蘇晨一離開,那停留在男孩鼻尖的小蝴蝶急壞了,它張開翅膀忙不迭飛了過去。

  而男孩,剛才的警惕消耗了他最後一絲力氣,在蘇晨離開後,他幾乎是砸在了鵝卵石上,瞬間失去了意識。

  小蝴蝶徘徊在蘇晨的身前,一會兒拍一拍她的臉頰,一會兒踩一踩她的鼻頭,顯然是急壞了。

  「放心吧,他會沒事的。」蘇晨對著小蝴蝶安慰道。

  然而這安慰顯然沒有什麼效果,「小蝴蝶」用盡所有的方式阻撓著蘇晨離開,甚至張開它的小雛牙在蘇晨的鼻尖咬上了一口,活像一個傲嬌的女王。

  蘇晨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般,她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好笑道:「我是回去拿藥的,小東西。放心吧,你的主人會沒事的。」

  她將「小蝴蝶」放到了自己的耳朵上,點了點它的「小腦袋」,「坐好,時間緊急,我們得快!」

  剛一說完,她就在叢林中飛奔起來,那小孩的狀態差極了,她擔心他撐不到她趕回去。

  等蘇晨帶著剩下的藥劑趕回來的時候,小孩已經徹底地陷入了昏迷之中,哪怕蘇晨將他從水中抱起,他也絲毫沒有了反應。

  蘇晨將他抱到了岸邊,她將周圍的枯葉集合在了一起,做成了一張乾燥的小床。

  小孩肚子上的傷口極其嚴重,看上去像是被某種生物撕裂了一般,結成的血痂呈現出灰黑色,仿佛是中了某種毒藥。

  蘇晨將藥劑餵給了他,為了避免感染蘇晨脫下了他濕透的衣服,但那些衣服已經和潰爛的血肉黏在了一起,輕微的挪動都會造成傷口的第二次撕裂。

  沒有任何工具,蘇晨只能用牙齒代替剪刀,一點點撕扯著,不到一會兒就滿頭大汗了。

  蝴蝶停留在蘇晨的耳廓上,就像一個安靜的小監工,時而飛到蘇晨的額頭上,舔舐掉那些帶著鹹味的汗水。

  等脫下他的衣服,將那裹挾著血腥味的衣服拋擲到一邊時,蘇晨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用帶來的繃帶包紮好了小孩的傷口。

  為了避免弄傷他的內臟,蘇晨小心翼翼到了極點,每一次挪動,都擔心他細微的呼吸就此中斷。

  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時分了,小孩再也沒有醒來過,只有緩慢的心跳顯示他確實還活著。

  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小孩遭受如此嚴重的外傷,結局只剩下死亡。

  異世界的殘忍超過了蘇晨的想像,這個看起來不到六歲孩子也被投放到了這個屠殺場上,沒有絲毫兒童優待。

  蘇晨注視著他沉靜的小臉,稚嫩的小手因為疼痛而緊握著,身軀蜷縮成了一團,像一隻正要結繭的蠶。

  他本來該呆在父母身旁,為著一顆壞牙難受大哭,然後又被一個冰淇淋輕易哄好,和周圍一樣大的小蘿蔔頭們談論一些天真幼稚的話題,而不是蜷縮在陰濕的溪邊,手腳冰冷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蘇晨嘆了一口氣,她坐在了小孩身邊,將他的頭枕在了自己的雙腿上,一邊撫摸過他緊鎖的眉頭,一邊回憶著過去,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

  那時候地球還在,母親還在。她也還是一個小不點,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纏著母親腳邊聽她講著各種各樣的傳說故事,或者聽她唱著一曲悠揚的歌。

  「我從遠方來到陌生的地方。」

  「就像沉睡了不知多少個年頭。」

  「我將不顧一切的來到這地方。」

  「放眼望去一路春光不再平凡。」

  ……

  「時光穿梭入水一般。」

  「昨天的路已經很遠。」

  「白蘭鴿,白蘭鴿。」

  「飛過似水華麗的人間。」

  「直到擁有了一切,還是飛向北方。」

  熟悉的歌詞伴著樹葉的摩挲聲降臨到了這陌生的星球,飄到了太陽之上。蝴蝶停息在耳邊靜靜凝聽著。

  那將落未落的火球掛在了樹梢上,把燦爛的紅潑灑到了波光閃閃的溪面,那光落到了波浪之上,水光濺瀲,又碎裂成了無數個閃著橘光的太陽。

  然後太陽又接著落下,耀眼的紅淹沒了整棵大樹,繼續墜落著,淹沒了小溪,淹沒了兔鼠,淹沒了馬鹿,淹沒了蘇晨膝頭惴惴不安的小孩,世界金燦燦的一片。

  接著那橘色的歌詞也墜落於紅日之中。

  小孩的眉頭不知何時舒展開了,微小的呼吸敲打著蘇晨的膝蓋,或許他也夢見了自己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