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蘇良之口,如槍如炮,我砸定了這個鐵飯碗!

  第310章 蘇良之口,如槍如炮,我砸定了這個鐵飯碗!

  正月十六。

  四更一刻,宮禁門開。

  夜空中。

  圓月西垂,繁星數點,天色依舊很暗。

  趙禎坐在車輦上,攜一群內侍朝著變法司衙門方向行去。

  昨日,王安石與司馬光論辯打架,王堯臣、蘇良勸架,然後四人在變法司整整待了一夜,趙禎盡皆知曉。

  若連臣子如此拼命做事都看不到,那他就枉為這個官家了。

  片刻後,變法司。

  趙禎大步走進院內,一旁夜值的變法司吏員們連忙拱手行禮。

  趙禎擺了擺手,示意莫製造出聲響,然後便朝著議事廳走去。

  議事廳內。

  三司使王堯臣躺在兩張拼在一起的紅木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被子,睡得正香。

  王安石與司馬光擠在不遠處的一張坐榻上,腦袋靠著腦袋,同被而眠。

  臉上都還帶著一些青腫。

  蘇良則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長桌上,仰面熟睡,衣袖上還沾著墨跡。

  趙禎從三人的睡姿上,便能看出昨晚三人到底有多累。

  儼然是連抬腳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禎本欲先離開,待四人睡醒後,再厚賞四人一番。

  然而,就在這時。

  王堯臣迷迷糊糊睜開眼,忽然見官家就在眼前,不由得一驚,然後驟然坐起身來。

  「官家……」

  在王堯臣喊出聲的那一刻,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椅子。

  「嘭!」

  椅子歪倒在地上,發出響動聲。

  這一聲。

  將一旁的王安石、司馬光和蘇良全都驚醒了。

  三人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看到官家在此,不由得都變得精神起來。

  王堯臣喊道:「景明,奏疏呢,將昨晚你主筆寫的奏疏拿過來,讓官家瞧瞧!」

  蘇良揉了揉眼睛,從桌子上下來。

  拿起約兩刻鐘前才完稿的《茶引法》,呈遞給了趙禎。

  「官家,這是我們昨晚想出的新策,請官家過目!」蘇良開口道。

  趙禎接過奏疏,並沒有立即翻閱。

  他看向一臉困意的四人,道:「在這裡怎能睡得舒坦,都回家睡吧,朕放你們一日假,此策明日再議。」

  「官家,我們沒事兒,午後便能來朝!」王安石挺著胸膛道,他向來覺少,且精力充沛。

  「王介甫,你要抗旨不成?」趙禎說出此話,不由得笑了。

  當即。

  趙禎與蘇良四人一起走出議事廳。

  外面依舊是漆黑一片,且還有些寒。

  這時,趙禎開口道:「來,由朕掌燭,送伱們出院,而後,一人賜御燭十二秉,由內侍帶你們回府!」

  說罷,趙禎接過一旁內侍手中的金蓮燭,為四人引路。

  四人受寵若驚,連忙拱手謝恩。

  大宋,有賜燭之制。

  乃是帝王對官員表達恩寵、倚重的一種特別方式。

  當朝,在職的官員中,唯有范仲淹享受過「賜燭歸院」的待遇。

  此乃一種極高的禮遇,非重臣、寵臣而不可得。

  更別提,這次趙禎要親自持金蓮燭為四人引路了。

  四人的心情都尤為激動。

  有如此厚恩的官家,能不為朝廷拼命幹嗎?

  當即,趙禎持金蓮燭將四人送到了變法司衙門外,然後四名內侍分別帶著御燭,將四人送回了家。

  這一幕,自然落在變法司吏員們的眼裡。

  一個時辰後。

  就在蘇良四人在家中熟睡之時。

  各個衙門剛上差的官員都陸續聽到了「官家親持金蓮燭送蘇良四人出變法司,而後令內侍賜燭歸院」的事情。

  百官皆羨慕不已。

  此等聖恩,得之,足以使得家族三代有榮光。

  當然。

  也有眼紅者,稱四人乃是沽名釣譽,故意在上元日上衙做事。

  ……

  而此刻,垂拱殿內。

  趙禎正在認真閱覽蘇良四人共同撰寫的《茶引法》。

  「廢除交引之制,以茶引為憑,茶商與茶農直接交易,裁減茶務官員,裁撤茶務吏員,以商治商,為朝廷減負,去地方私利,廣增茶利……」

  趙禎看過後,微微皺眉。

  他一眼就看出,此法的重心不在商貿,而在整飭吏治。

  榷賣制度的根本問題,就是吏治問題。

  此法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朝廷不但能增茶利,而且還能省下一大筆運輸、管理、官員俸祿等支出。

  但是,裁減的茶務官員,能為他們另外安排差遣,而對於吏員,蘇良四人的統一意見卻是:全裁,不予安置。

  這讓趙禎有些猶豫。

  大宋官員甚多,當下已近兩萬人。

  而胥吏更多。

  吏員大多由官員選拔,可分為京吏與地方吏。

  其中,京吏大多有俸祿。

  而地方胥吏大多無俸祿,地方官府便會將各種茶務、酒務、鹽務等事交給他們,他們從中賺取一定費用。

  對大宋底層州縣來講,吏很重要。

  官員三五年一換地方,而吏大多都是終生在一地。

  他們比官員更懂得與百姓打交道,甚至有時還能欺負官員。

  曾經,大宋也裁減過一批吏員。

  但並未動榷務的吏員,因為他們非常重要。

  而今,蘇良四人之策,以商治商,將貿易權重歸市場,儼然是要將這些茶務吏員的鐵飯碗全砸了。

  趙禎很糾結,他擔心會發生吏員暴動。

  他抬起頭,看向不遠處搭在衣桁上,蘇良的官服、官帽。

  每當猶豫不決時,他都會看向此物。

  他想了想後,朝著一旁的內侍押班道:「午後,召兩府相公們議事。」

  ……

  午後。

  文彥博、夏竦、張方平、范仲淹、吳育、宋庠、富弼、曾公亮八人來到了垂拱殿。

  八人認真地看完了蘇良四人撰寫的《茶引法》。

  「眾卿,你們如何看?」趙禎問道。

  張方平率先開口道:「當下,交引法確實是弊端重重,理應改革,臣以為此茶引法可行,不過……不過裁撤所有茶務吏員,而未曾交待如何安排他們,是有些冒失還是另有深意呢?」

  隨即,范仲淹站出來說道:「交引法使得不法商人虛估加抬且與底層胥吏勾結,已成大害。當年的見錢法,便是整改此法之策,但由於其傷害太多商人利益,使得朝廷成本支出太大,無奈廢止。而此法的關鍵,在于澄清胥吏之害,對商人茶農皆有好處,已算得上良策。」

  「此策能不能有效果,關鍵便在於裁撤胥吏。臣以為,不可對胥吏採取一刀切之法,不然易引起胥吏反抗,甚至聚眾譁變!」富弼補充說道。

  ……

  最後,夏竦慢悠悠地站出來道:「老臣覺得,此法可以一試。但前提是安排好胥吏的去處,而不是將其裁撤掉便不管不問了,他們雖非官,但無錯而裁,實非我朝朝綱!」

  「如何安排他們呢?」趙禎問道。

  夏竦想了想,回答道:「各個地方衙門所需的胥吏甚多,將他們安插到其他衙門事務上即可,以此便能免除後患。」

  夏竦說完,文彥博便站了出來。

  「官家,臣以為,此法除了為朝廷增加茶利外,最大的好處就是去惡吏而澄清茶務秩序,若讓這些吏員負責其他差遣,吏員冗多之患,依然存在。」

  夏竦扭過臉來。

  「那依文相所言,天下有胥吏十數萬,都要裁撤,以還商貿良序嗎?如此做,不是逼著這些人造反嗎?」

  這時,宋庠站了出來。

  「官家,地方胥吏因無俸祿而貪,不如精簡胥吏,而後為胥吏開設俸祿,以俸養廉!」

  聽到此話,范仲淹直直搖頭。

  「不可,絕對不可。高俸朝廷給不起,低俸又不足以滿足胥吏吃喝,天下十餘萬胥吏,即使裁減一半,朝廷也是養不起的。」

  ……

  眾相公開始爭辯起來。

  趙禎微微皺眉。

  僅僅是裁減茶務胥吏,眾人的分歧就這麼大,如果以後裁減冗官,恐怕矛盾就更大了。

  眾相公討論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有討論出令趙禎滿意的結果。

  最終,趙禎決定,明日再議,看蘇良四人會如何說。

  ……

  翌日,一大早。

  兩府三司的相公,變法司所有官員都來到了垂拱殿。

  昨日眾相公的討論內容。

  王堯臣、梁適、蘇良、王安石、司馬光五人也都基本知曉。

  趙禎率先開口道:「今日所議,乃是施行《茶引法》後,如何安置茶務吏員事宜。蘇卿,你站出來講一講吧,為何要堅持將茶務吏員全部裁掉?」

  蘇良大步走出,道:「官家,理由有二。」

  「其一,《茶引法》施行後,很多茶務衙門都將會被廢除,這些吏員自然不可能繼續經營茶務,留之無用,且很多地方吏員本就冗餘,為給地方官衙減輕負擔,提高人效,故而裁之。」

  「其二,殺雞儆猴。此策在裁撤茶務吏員後,並無安置之法,乃是臣等刻意為之。近年來,胥吏與百姓間的矛盾越來越嚴重,擁有肥差的胥吏,皆是官員親屬,地方豪強之族人,普通商人們要想做好生意,必須打點胥吏,有些胥吏甚至能夠欺辱威脅官員,惡勢越來越大!」

  「臣知曉,當下要整治天下所有胥吏並不現實,故而想借《茶引法》之機,先對這些茶務吏員動手,以此震懾天下貪墨之吏員,整治當下吏員的不正之風!」

  趙禎微微點頭。

  蘇良的出發點並沒有錯。

  這時,宋庠站了出來。

  「景明,你的設想並無錯,但你想過沒有,茶務吏員至少也有兩萬人,若一下子裁撤,使得他們沒了生計,會不會發生暴亂,會不會引起底層不安定?」

  此顧慮,蘇良早就思考過。

  他回答道:「茶務胥吏暴亂,是《茶引法》能夠引起的最壞後果了。但若不施行《茶引法》,不但朝廷失茶利,長此以往,底層皆是惡吏奸商,風氣一壞,我大宋底層的根兒便徹底腐爛了,恐怕造反的就是百姓了!」

  「這兩萬人看似很多,其實散布四處。臣以為,只要地方官府嚴管嚴治,定能解決問題。若無法解決,便派兵鎮壓!」

  「這是那些吏員自食惡果所致,他們若不與奸商勾結,怎麼使得交引法崩壞,他們應該承擔這個問題!並且胥吏的家庭條件與收入,遠遠高於底層百姓,若朝廷放出強硬姿態,他們造反的可能性並不大!」

  蘇良這番話說得極為硬氣,一改往昔變法時對底層的懷柔之策。

  聽到此話,夏竦有些不滿意了。

  「蘇御史,依照你之言,不還是難以解決《茶引法》留存的後遺症嗎?」

  「將那些胥吏分置到其他衙門不行嗎?非要逼得他們走投無路,你以為你在懲治胥吏,你是逼得底層更加混亂!」

  蘇良看向夏竦。

  「夏樞相,變法不是雞窩倒鴨窩,鴨窩倒雞窩,我們明知底層胥吏有問題,並且此問題將越積越嚴重,為何不能刮骨療傷呢?」

  夏竦反駁道:「你……你這是以偏概全,並非所有茶務吏員都是惡吏,為何全部要裁,那些無錯者,不是被冤枉了嗎?」

  蘇良搖了搖頭。

  「冤枉?身於一片泥沼之中,如何能不沾污垢,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我們當下要做的,是挖掉滋生地方茶務胥吏貪墨的土壤,而非某個人的好壞!」

  「論好壞是非,是天下百姓的利益重要,還是少數胥吏的利益重要?孰輕孰重,夏樞相心裡難道沒數嗎?」

  「全宋變法,我們要考慮的是全局得失,若因有瑕疵,便無所作為,那事事難成!」

  ……

  隨即,蘇良看向趙禎,拱手道:「官家,臣不僅認為此次要強硬決絕一些,以後在鹽務、酒務等榷務之上,都應堅決地砸掉那些尸位素餐的吏員的鐵飯碗,甚至官員也可直接罷黜!」

  「變法,本就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今日怕百姓暴動,明日怕官員反對,後日怕豪商巨賈們罷工,那還變什麼法,臣不如回家去哄孩子!」

  「這只是一個開始。臣不但主張裁撤胥吏,以後還會主張裁撤官員,裁撤那些無用的官員,他們事事不成,造反就能成嗎?」

  ……

  可能是昨日休息的比較好。

  蘇良的嘴就像火器營的管狀火器一般,句句都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今日,他是非要將茶務胥吏們的鐵飯碗砸碎了。

  這一刻,趙禎與眾臣都看出來了。

  蘇良之心,不僅想裁撤胥吏,還有意裁減官員,只是時機還未到而已,恐怕到時,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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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