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以理服人蘇景明!曹四爺的被迫害妄想症
惠本和尚的累累罪行。
很快便傳到了曹四爺以及許多商人的耳中。
多名商人看過那十八張大紙上的罪狀後,紛紛篤定,紙上所寫,皆為事實。
因為他們也知曉一些細節。
大紙上的內容比他們知曉的內容更加殷實,且還解開了他們在一些事情上的困惑。
甚至一些人還被惠本和尚暗地裡坑過。
他們慶幸沒有去州衙門口大鬧,不然定受連累。
商人們在乎的並非空山寺與惠本和尚是不是完了,而是初來乍到的蘇良為何會擁有此等匪夷所思的情報信息。
這非常可怕。
尤其是那些曾嚴重違背過大宋律令的商人。
這一刻。
商人們覺得蘇良就像一位箭術精湛的獵人。
整個揚州都是他的獵場。
商人們猶如獵物,全在蘇良的射程之中,躲無可躲,逃無可逃。
……
十一月初六。
惠本和尚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
揚州知州蘇舜元查封了整座空山寺以及惠本和尚的所有財產。
這是一宗「仗著出家人身份,做著禽獸不如的事情」的典型案例,蘇舜元已決定在結案後,將此案內容印製在揚州州報之上,以此警示所有的出家人。
……
翌日午後,揚州州衙後廳。
蘇良笑著朝蘇舜元道:「才翁兄,稍後咱們去找一趟曹四爺如何?」
聽到此話,蘇舜元心頭猛地一顫。
「曹四爺的罪行……也……也是罄竹難書?」
蘇舜元有些不敢相信。
曹四爺靠河運起家,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便是:為人仗義,做事講規矩。
即使有一些不守規矩的地方,也不至於被抄家。
「沒,曹四爺有小錯,但無大罪。」
說罷。
蘇良將曹護整理出的有關曹四爺的信息遞給蘇舜元。
蘇舜元看罷後,又認真看了一遍,略作猶豫,然後看向蘇良。
「景明,曹四爺已算得上非常難得的好商人了,你可不能犯糊塗啊!」
「當下你雖受寵,但若貿然抄了曹四爺的家,先不說商人們有可能罷市或離開揚州城。此事若讓朝廷細查,你必受懲,就連……就連我也會……也會向朝廷彈劾伱!」
「我大宋是講律法的地方,你莫不可仗著變法司之勢胡作非為!」
聽著蘇舜元苦口婆心的勸說,蘇良忍不住笑了。
「才翁兄,我何時仗著變法司之勢胡作非為了?抄惠本和尚的家,不過是先抄家而後問罪而已,順序雖有錯,但結果無錯。此次,我並非要去抄家,而是讓你陪著我與他去講講道理!」
「講道理?」
蘇舜元看向蘇良,總感覺這個曾說出「在揚州,我就是大宋律法」的台諫官,說出此話,有些奇怪。
蘇良笑容和煦。
「作為一名台諫官,我解決事情的方式,向來都是講道理!」
說罷。
蘇良從後面書桌上拿出一份文書遞給蘇舜元。
蘇舜元打開一看,疑惑道:「這……這樣也行?」
「天下熙攘,皆為名利。對這些商人而言,向他們講『先天下之憂而憂』無異於對牛彈琴,不如談一談利益。」
「那……那……官家和范公……知曉此事嗎?」
「不知。」
「不知?不知,你竟然就敢如此承諾?」蘇舜元瞪大了眼睛,提高了聲音。
「他們一定會同意的。」蘇良笑著說道。
此刻,蘇舜元已經說不出話來。
蘇良的做事方式,每次都令他意外,且總是跳脫出規則之外。
「那我需要做什麼?」蘇舜元認真地問道。
蘇良想了想道:「在我與曹四爺講道理時,每講完一段話後,你認可地點點頭就行。」
蘇舜元有些哭笑不得,蘇良是將他當作捧場的了。
但他也並未反對。
所謂言多必失,若出了事,他沒說話,也就不用擔責任。
……
片刻後。
曹護駕著馬車,載著蘇良與蘇舜元朝著曹四爺宅院中駛去。
蘇良知曉曹四爺愛酒,還特意拿了兩壇由汴京城豐樂樓釀製的招牌酒——眉壽酒,並命人去打包了一桌酒菜。
約小半個時辰後。
曹宅內。
曹四爺在後院來回踱步,心中急躁不安。
往昔,他都會午睡大半個時辰,但現在,莫說午睡,連晚上都睡不著了。
先是蘇良的親筆信。
而後又是查抄惠本和尚的質庫。
他覺得,可能要輪到自己了。
這一刻。
曹四爺有種良家婦女遭到街頭惡霸調戲的感覺。
深知惡霸還會騷擾他,但又不知何時會來。
這種無力感,令他甚是焦慮。
他已經派人在州衙門口盯梢,一旦有士兵或衙差朝向曹家的方向趕來,他立馬就會從後門逃離,然後順河道坐船離開。
若入了監牢,被嚴刑逼供,在一些憑空捏造的罪行上畫押。
那就是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這兩日。
曹四爺已經罵了朝廷和蘇良無數遍,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士大夫官員。
他甚至難以理解。
蘇良若不分青紅皂白便抄家,朝廷真就不管嗎?其他官員都視而不見嗎?就不怕商人們造反嗎?
就在這時。
曹宅管家快步走來,道:「四爺,蘇……蘇良和蘇舜元坐著馬車,似乎……是朝著咱們這裡趕來了!」
「什麼?快……快備馬車,我要速速離開揚州城!」
那管家又道:「不過……不過就他們二人,外加一個馬夫和兩名護衛,看著不像是來抄家的!」
「不管他幾人,走為上策。」
說罷,曹四爺帶上早已準備好的金銀細軟,直奔後門。
他剛到後門。
便看到後門馬車上竟坐著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而漢子的手中還拿著一把弩器。
即使是禁軍士兵,手拿弩器外出也是要經過層層審核的。
很顯然,這是蘇良的人。
漢子看向曹四爺,笑著說道:「四爺,天氣愈寒,不宜出門呀!」
此人確實是蘇良的人。
蘇良若不派人盯著這些商賈,他們真有可能還未等到蘇良與其講道理,便逃離揚州城了。
曹四爺雙腿打顫,不由得無奈回了屋。
他不斷搖頭喃喃道:「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啊!蘇良這是要讓我與他鬧個魚死網破,怪不得……怪不得有人稱蘇景明亂天下,他……他真是個莽人啊!」
約一刻鐘後。
蘇良和蘇舜元來到曹宅門口。
曹四得知消息後,抱著一種與官府徹底撕破臉的想法,大步迎了出來。
「曹四參見蘇御史,蘇知州!」曹四拱手道。
蘇良笑著道:「曹四爺,莫客氣!這麼多年來,揚州商貿的發展,離不開你在運河上的付出,我知你好酒,特帶來了酒菜,咱們邊飲邊聊!」
當即,眾人入了飯廳。
曹護將酒菜擺上,站在蘇良的後方。
蘇良站起身,親自為曹四爺倒了一杯酒,笑著道:「四爺,嘗嘗此酒味道如何?」
曹四爺一愣,然後突然長呼一口氣。
「沒想到!沒想到啊!我曹四在運河上摸爬滾打半生,而今竟會死在酒桌上!」
「蘇御史,你莫以為將我毒死,偽造出我違反大宋律法的假證,侵占我的家產,便能解決錢荒問題,你太短視了,只要你殺不絕揚州商人,我們便會一直反抗,我們的錢也是一個大子一個大子掙出來的,憑什麼要犧牲我們?」
蘇良聽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這個曹四爺定然是聽勾欄說書的聽多了,有了被迫害妄想症。
他正欲解釋。
只見曹四爺大手一揮,端起酒杯,又道:「我知你要說什麼,我若不喝,你必然會針對我的家人對吧,但死了我曹四,揚州城的河道必然會亂作一團,到時,你也難免罪責!」
就在曹四爺一臉決絕,準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之時。
蘇良搶過酒杯,將酒水全倒進了嘴裡。
曹四爺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道:「這……這……酒中無毒?」
蘇良反問道:「我為何要在酒中下毒?」
「毒死我,你不就可以羅織罪名將我抄家,然後解決揚州錢荒了嗎?」
「我蘇良作為一名台諫官,怎會無故毒害人命,又編造假罪證,那豈不是知法犯法嗎?」
「那為何惠本和尚會被抄家?
「因為他確實犯下了十惡不赦之罪,你曹四爺卻沒有啊!」
「那……那……封親筆信是真是假?」
「確實是我所寫,但當時不過是為破除你散布的『紙幣換交子』謠言,我若真依信中所言行事,你曹四爺早就在監牢里了!」
「我家後門那個手持弓弩的漢子,不是監視我的嗎?一旦我離開,便……有可能射殺我?」
「他拿的弓弩?抱歉,我的錯,我只是囑咐他們不能讓你離開揚州,至於要射殺你,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未來的揚州離不開你,未來的運河也離不開你!」
「你……你若不想著殺我?為何要來我家?」
「為了勸說你幫助揚州城解決錢荒問題呀,我蘇良最喜歡與人講道理了。」
「不,我幫不了,我的錢也不是大風逛來的,我不出錢!」
「不會讓你吃虧的,要不咱們細聊一番?」
……
蘇良與曹四爺一問一答,不多時便將事情講通透了。
曹四爺看向蘇舜元,再次確定道:「蘇知州,莫非真是我聽書聽多了,蘇御史真的從未想過要殺我,然後抄我曹家,以解揚州錢荒?」
蘇舜元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曹四爺的心頓時放輕鬆了一些。
當即。
曹四爺端起酒罈,給蘇良和蘇舜元各自倒了一杯酒。
「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交子換銅幣的謠言確實是我命人傳的,我道歉!」
三人站起身,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又坐了下來。
這時,氛圍已與剛才完全不同。
蘇良笑著道:「曹四爺,我蘇良沒你想得那麼可怕,當年我寒窗苦讀時便聽過你的威名,此次與蘇知州一起來拜訪,乃是與你談一樁好買賣。」
說罷。
蘇良從懷中拿出那份在州衙後廳讓蘇舜元看過的文書。
曹四爺打開一看,頓時傻眼了,
他先是朝著蘇良和蘇舜元望了一眼,然後又朝著自己的大腿上使勁擰了一下。
「這……這……是真的?」曹四爺有些不敢相信。
此文書,乃是一份署名變法司的聘任書。
變法司欲聘任曹四為揚州城市易務提舉官。
雖說此官職不大,無正職,只是個差遣官,且揚州城市易務還未成立,但作為一名商人,曹四爺清楚地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蘇良早就想好的策略。
先嚇唬一番曹四,然後再與其合作。
他根據開封府市易法的施行情況,已察覺到以官轄商的效果,遠遠沒有以商轄官的效果好。
故而打算在明年年初市易法全面施行之時,使得商人管轄商人,而令當地主官兼任總提舉官即可。
曹四爺如此激動,乃是因為此事若成,他便成了官身。
在大宋,商人的地位雖然有所提高,但遠遠比不上官員。
這雖是一個無正職的小官,但卻可以滿足一個商人對名望的追求,並且只要他不做違反大宋律法之事,他的買賣定會一直紅火。
對曹四爺這類已經有了足夠財富的人,最缺的便是名,故而蘇良投其所好。
有語云:管好一群羊的最好辦法是管好頭羊。
若曹四爺任市易務提舉官,依照他的影響力,此法策將更易執行。
蘇良接著道:「曹四爺,市易法在開封府施行後,本官深知以商管商,官衙只負責監督,才會更好,接下來麻煩你為朝廷出份力氣了!」
蘇良的態度極為誠懇。
一下子將曹四爺的面子抬了上去。
曹四爺想了想,道:「蘇御史,蘇知州,此條件確實很好,實不相瞞,我確實心動了,但……但是我並不能使得全揚州的商人都聽我的,並且可能也只是能緩解錢荒,而不能根治錢荒。」
蘇良微微一笑,頓時明白了曹四爺的擔憂。
若想解決錢荒,唯有的辦法就是將家中窖藏銅幣流轉到市面上,但當下錢重物輕,錢幣花出去,定然是賠錢的。
曹四爺不可能為了這麼一個官位,而將自家的銅錢全推到市場上。
「曹四爺,你只需要說服敖家大少敖烈和喬三娘即可,他們提出的條件,我們儘量滿足。明年朝廷定推出全宋解決錢荒之策,不然揚州沒了錢荒,其他地方依舊會出現,當下,先緩解即可。」
曹四爺點了點頭。
「我能說服敖烈,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也能說服幾名與我有生意往來的商人,但喬三娘?這……這個娘們視錢如命,且甚是潑辣,我……只能先試一試。」
「這一點,蘇知州應該更加清楚。」
蘇良一愣,轉臉看向蘇舜元,沒想到這位敦厚的知州與曾經的揚州一枝花喬三娘還有故事。
蘇舜元老臉一紅,解釋道:「我初來揚州上任時,曾勸過喬三娘關閉風月場所,放更多的姑娘從良,然後她站在大街上罵了半天州衙,那些話,甚是粗鄙,甚是粗鄙!」
……
片刻後,曹宅大門前。
曹四爺滿臉笑容地將蘇良和蘇舜元送上了馬車。
他那光溜溜的腦袋,在冬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甚是明亮。
曹四爺望著遠去的馬車,學著讀書人搖頭晃腦地說道:「蘇御史來揚州實乃揚州之幸,實乃我曹四之幸也。」
……
翌日。
曹四爺便說服了敖烈,後者並未提出什麼要求。
因為一旦曹四爺當上了揚州城市易務提舉官,那敖烈的花市和魚蟹市並不懼再被一些同行以骯髒的手段侵占。
其流轉到市面而損失的銅錢,也會很快賺回來。
不過,喬三娘卻是個硬茬。
她不愛名來只愛財,直接告知曹四爺,誰動她的錢,她就與誰拼命。
蘇良與蘇舜元聚在後廳,看著喬三娘的相關信息,思索著如何才能找到對方的軟肋。
……
註:以商管商,非個人私貨。王安石推行市易法時,確實是「市易務勾當官乃取賈人為之」,且效果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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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