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僭主

  第451章 僭主

  蘇澤返回內閣,在乘坐馬車返回內閣的時候,他讀完了王世貞從京師情報站發來的最新情報。

  等蘇澤返回內閣的時候,徐渭等一眾大臣正在焦急的等著他。

  「大都督!明廷張居正的這番變法,看起來是動真格的啊!「

  就連一向自信滿滿的徐渭,都因為王世貞送來的情報而擔憂。

  之前明廷的各種變法,都從來沒有讓徐渭失態過,但是他這一次見到了王世貞送來的情報,竟然真的覺得張居正這一套可行。

  原因是張居正這一次變法的兩個基礎確實是正確的。

  第一是全力籌辦規模比較大的工坊,規模比較大的工坊,自然要比規模比較小的工坊效率更高。

  第二是東南的產品由於人力的價格高,靠著技術的優勢才維持價格優勢,如果張居正真的能在北方明廷控制範圍內,用更低成本的人力製造商品,那東南的價格優勢就不復存在了。

  如果真的讓張居正搞成了,那以明廷占據的人口優勢,就會成為東南最棘手的敵人。

  蘇澤卻笑了笑說道:「文長,你放心吧,張居正這一套看起來很好,其實是搞不起來的。」

  內閣眾人看向蘇澤。

  蘇澤說道:「原因很簡單,張居正這一套變法的核心,必須要維持北方明廷的穩定,光是這一點,張居正就是沒法做到的。」

  「張居正是僭主,不是明廷的真主。」

  眾人都愣了一下。

  僭主這個詞,也算是最近泊來的詞彙了。

  何心隱說道:「大都督所說的僭主,可是古希臘學者希羅多德用來稱呼呂底亞等國的統治者?」

  蘇澤點點頭,希羅多德是古希臘著名的歷史學家,他的著作就叫做《歷史》,這是一本記錄古希臘歷史的著作。

  何心隱思考了一番說道:「大都督所言極是,張居正最大的短板,就是他為了自身統治的合法性,擁立明廷皇帝,所以他只是僭主,而不是明廷真主。」

  「僭主是極其不穩定的。」

  內閣其他人不像是何心隱這樣博覽群書,何心隱向同僚解釋道:

  「希臘的僭主都不稱王的。他們是事實上的專制君主,他們都用一些謙遜的稱號,如『終身執政官』、『全權將軍』等」。」

  「然而,僭主雖然是事實上的王,但他們卻始終不能完全替代真正的『王』而具有合法性和正當性,因為希臘的王權具有宗教特點,在當時的人看來具有神聖性。所以僭主始終被人們視為政權的篡奪者,始終都是不合法的王。」

  徐渭等人立刻聽完了何心隱的解釋,立刻明白了蘇澤的意思。

  蘇澤說道:「僭主制度特點是缺乏合法性,這一點就是非常致命的地方。」

  「所以僭主就算是手腕高超,也需要犧牲一部分利益才能收買明廷整個中高層,才能讓人承認他的統治。」

  「僭主往往都是大權獨攬,但是又要依靠妥協維持統治,所以無法嚴格的執行所有政策。」

  「僭主必須要將自己樹立的比皇權更加道德,所以必須要不斷強化自己的個人品德和能力,這種形式主義的道德崇拜又會導致明廷內部內耗。」

  「最後由於僭主的不穩定性,所有投靠張居正的人也會憂慮他失去執政權利的退路,所以如今支持他的人可能腳踏兩條船,隨時準備跳船。」

  「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一時的利益而支持張居正,隨時都準備反水。」

  「張居正看起來掌控了明廷,其實內部是一盤散沙,根本無法保證高效的執行政策,更不要說他這套變法,涉及到社會上多個層面的變革。」

  「如果不能解決這些問題,張居正的變法就只能停留在制度層面。」

  「明廷執行的人只會執行對自己有利的部分,就算是善法也會變成惡法,吏治會更加墮落。」

  蘇澤用了古希臘僭主的例子,但是僭主在我們這片土地上,還有一個更常見的名字——權臣。

  徐渭想到的是漢代霍光故事。

  甚至霍光都要比張居正的統治根基穩定的多!

  人家霍光好歹是漢武帝指定的輔政大臣,還廢立過皇帝。

  你張居正連皇帝都沒有廢立過,還怎麼算得上權臣僭主!

  而如果真的廢立皇帝,那張居正這一次變法要求的穩定性就無從談起,那隻要一次政治動盪,就足以毀掉他之前所有的努力。

  而且正如蘇澤所說的,張居正自身的統治根基也沒有他自認為那樣穩固。

  明廷地方上的督撫可以為了利益支持他,也可以為了自身的利益背叛他。

  眾人這下子安下心來,討論起東南其他的事情來。

  徐渭問道:

  「大都督,徐州的戰事還要繼續嗎?」

  蘇澤點頭說道:「要,當然要,我們要在徐州拖住李成梁,給明廷不斷的放血。」

  「不過第一旅可以撤回來了,只需要保持在徐州的對峙就行了,等到了冬季,北方補給更困難,那時候李成梁就會成為明廷的討債鬼。」

  眾人紛紛笑了出來。

  果不其然,明廷很快就推出了張居正的變法新條例。

  鼓勵各地興辦大型工坊,大力發展工商業。

  維持糧食價格穩定,京師為了打擊投機倒把的糧食商人,張居正親自命令順天府逮捕了幾個大糧食商人,將京師附近的糧食全部收歸官營。

  限定河南河北的棉花收購,統一由官府限價收購,收購的棉花全部送到明廷的紡織工坊中去,禁止私自買賣棉花,更禁止直接將棉花原料販賣。

  對各地官員的升遷考核中,增加對興辦工商的考核力度,甚至取代田稅這個指標,作為晉升官員的最重要考核依據。

  在張居正這一套組合拳下,隆慶三年的後幾個月,明廷轟轟烈烈的開展了興辦工坊的運動。

  特別是京師附近,靠著高拱留下的底子,幾個大型的工坊建立起來。

  京師的百姓紛紛在順天府官吏的號召下,開始進入京師的這幾家工坊里做工。

  京師的棉紡織工坊有著低廉的原料供應,用的是從河南河北百姓手裡低價強行徵收來的棉花原料。

  京師工坊也有著低廉的人工成本,差不多的僱工,京師工坊的薪水只有東南的五分之一乃至於十分之一,雖然紡織機比東南落後不少,但是僱工的低廉人工成本,也確實讓京師工坊織造出來的棉布也有了一些競爭力。

  雖然京師工坊的織布不如東南的平整,在高端織布上更是遠遠不如,但是棉布這個東西還是有大量的低端需求的。

  原本將信將疑,不願意投入資產的京師商人們,也看到了張居正發展工商業的決心。

  這些人看到了辦工坊的利潤後,也紛紛帶著自己的銀子加入到工商業中。

  而在這一次的盛宴中,受益最大的竟然是清遠伯李煒所代表的邊貿商人。

  生產出來的棉布需要市場,可是大明的百姓都是窮鬼,除了京師等幾個城市的百姓能消耗掉這些棉布,剩餘的棉布卻很難在明廷的地界上消耗掉。

  明廷的高層都更願意用更精美更華麗的東南織布,普通百姓又消費不起,這些棉布只能用來出口。

  通過大同的邊境貿易,大量的棉布被賣到了草原上。

  大明通過草原貿易,換到了大量的戰馬和毛皮。

  另外一個貿易對象就是朝鮮了。

  作為大明忠誠的藩屬國,朝鮮這個好大兒,義不容辭的成為大明棉布的傾銷地。

  張居正態度強硬的給朝鮮國主下了國書,要求朝鮮斷絕和東南的貿易,購買大明的棉布。

  因為如今山東海上貿易不通,張居正特意開通了陸地的通道,鼓勵北方商人通過遼東將棉布賣到朝鮮國。

  遼東的九邊軍隊也陳兵在鴨江邊上,嚇得朝鮮君臣立刻全盤接受下來,購買大明生產的棉布。

  但是朝鮮和草原的人口並不多,消費能力也並不強,張居正也清楚,只靠著這兩個地方,是無法滿足明廷的需求的。

  所以張居正再次要求朝鮮國主在釜山開埠,明廷派遣官員在釜山設置市舶司,專門在釜山從事對倭貿易。

  在張居正的強勢推進下,朝鮮國主不得不接受大明的要求,將釜山「租借」給了大明。

  經過張居正這麼幾板斧下去,大明竟然恢復了幾分氣象。

  隆慶三年,十二月初八,京師城內架起了好幾口大鍋,清遠伯李煒帶頭在京師設置粥棚,給百姓免費發放臘八粥。

  雖然這臘八粥和水一樣稀,可依然排起了長隊。

  佟安從國子監出來,他搓了搓手,看了看京師熱鬧的街道。

  自從十月份,明廷正式推行新政以來,如今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了。

  在國子監中,對張居正的讚揚也日益多了起來。

  在最新的《皇明新報》上,張居正這個中書令,破天荒的向百姓公布了戶部的情況。

  砍掉了大量皇室開支,又殖產興業,再加上一條鞭法的稅制改革,明廷在支撐了陝西平叛戰爭、山東平叛戰爭,和山東前線長期對峙戰爭,三次大戰的軍費開支後,依然實行了國庫盈餘。

  曾經對明廷非常不滿的國子監學生,都開始稱頌張居正這位「千古名相」,認為他才能夠拯救大明朝。

  京師的報紙上,充滿了對張居正的頌揚之聲,這都讓佟安產生了大明真的中興了的感覺。

  今天是臘八,張居正下令國子監也給所有的監生提供臘八粥,佟安吃了臘八粥之後,就準備在街頭轉一轉。

  就在這個時候,佟安聽到了一個聲音。

  「佟子元?」

  佟安抬起頭,看到一輛綠包車上坐著一個中年人,他連忙見禮道:「王先生!」

  坐在綠包車上的正是名滿京師的文壇宗師王世貞。

  上一次張府聚會之後,張敬修又組織了幾次文會,佟安和王世貞都在列。

  一來二去下,兩人也逐漸熟悉起來。

  而京師國子監也邀請王世貞前往國子監做過幾次講學,佟安對王世貞非常尊重,以「先生」尊稱他。

  王世貞拍了拍綠包車說道:

  「佟子元要去哪裡?我捎你一程?」

  佟安本來想要拒絕,但是看著道路兩邊行人步道的積雪,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那就打擾王先生了。」

  祥子將車放下來,佟安爬上了綠包車。

  車上多了一個人,祥子拉車更加費力了。

  王世貞問道:

  「佟子元要去哪裡?」

  佟安說道:「今日同學會組織聚會,我去貢院前的松鶴樓就行。」

  王世貞笑著說道:「那還真是有緣,我也要去貢院那邊,那就有勞祥子了,我給你加點工錢。」

  祥子咧開嘴說道:「不勞煩不勞煩,要不是王先生照顧我這生意,我都撐不到冬天,就不用加工錢了。」

  看著祥子身上粗布棉衣上的補丁,佟安忍不住問道:

  「車夫的日子這麼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