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絕知此事要躬行
等顧憲成匆忙趕到內閣的時候,眾大臣正在茶歇。
比起大都督府的寒酸,蘇澤對東南的內閣可以說是非常大方了。
內閣也是占用的明故宮的舊宮殿,但是和明廷的內閣比,起碼是好好裝修過的。
大明的內閣雖然權重,但是因為這個部門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辦公條件一直很艱苦。
歷代明廷首輔也沒人敢提要整修裝修內閣,法理上明廷內閣不過是皇帝的輔助決策機構,也就是皇帝的私人秘書機構,這樣的機構需要多好的辦公條件?
明廷內閣甚至冬天還會漏風,夏天還會漏雨,就算是能夠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往往也會為了明廷的政治正確不肯修內閣。
而且明廷的內閣輔臣是擠在一起辦公的,為的自然是體現內閣無私的態度,也是明初為了防止權臣把持內閣,而在制度上做的設計。
實際上這種設計屁用沒有,把內閣變成一言堂的內閣首輔數見不鮮。
在一棟破房子辦公,就能顯示內閣輔臣們清廉了?
但是東南的內閣,法理上就是大都督授權出來管理國家的人,作為整個東南最核心的要害部門,自然不能太過於寒酸。
這一片殿宇就在舉行制憲會議的水晶宮邊上。
還保留了中式建築的骨架,但是屋頂都翻修過,窗戶也換上了透明的玻璃。
每一名內閣大臣也都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區域,還有他們的私人署官和署吏,還有自己獨立辦公房間,甚至還有一個可以散步的小庭院。
在休息的時候,內閣大臣則會聚集在一間明亮的大堂中休息,這就是給內閣大臣們提供互相交流政務的機會。
一開始的時候,何心隱這種比較孤僻的大臣還是不喜歡參加茶歇。
但是他很快發現,在茶歇的時候大家相互討論政事,相互碰撞的觀點,偶爾也會啟發自己。
而這些交流機會,往往就能將一件事推進下去,慢慢的他也會定時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去參加內閣大臣們的茶歇。
今天內閣茶歇,首輔徐渭正在拿著一把摺扇,品評這把扇子上大都督親自提的字畫。
教育大臣申時行跟在徐渭邊上,也在觀賞這把蘇澤親筆提寫的扇面。
司法何心隱只是低著頭,一邊吃著茶餅,一邊看著最新的報紙。
交通大臣胡宗憲此時不在內閣,正在淮北準備重修運河。
財政大臣方望海在巡視福州,此時也不在南京。
而監察大臣譚綸才等到調令,還在廣州,向繼任者白知府交接政務。
這位在蘇澤童生時代就擔任南平知縣的白大人,靠著經營廣州的成績,成功晉升為廣東巡撫。
陸軍大臣和水師大臣一般不參加內閣的日常辦公。
顧憲成在內閣署吏的帶領下,來到了大臣們茶歇的明堂。
徐渭放下手裡的摺扇,對顧憲成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
徐渭這個首席大臣,直接管理的部門就是吏部,所以顧憲成理論上也算是他的屬下。
自從進入內閣以來,徐渭在胡宗憲麾下的狂士做派已經消失無蹤了,變得越加的穩重,對於年輕的下屬也非常的溫和。
申時行一向是老好人的作風,顧憲成是他擔任教育大臣後第一個錄取的狀元,而他自己也是少年揚名的神童,對於顧憲成非常欣賞。
何心隱只是抬了抬頭,看了顧憲成一眼後就繼續吃茶餅看報紙。
顧憲成連忙向三位內閣大臣行禮,等到他拜見完畢,徐渭說道:
「狀元郎,在吏部觀政如何?在南京起居是否習慣?」
顧憲成小心的回答道:「回大人,南京和我故鄉相差不大,宿舍也很方便。屬下在吏部觀政獲益良多。」
顧憲成的回答中規中矩,徐渭摸著自己的鬍子笑了笑。
申時行說道:「大都督對於狀元郎那篇《民族國家論》很是欣賞,也因為這篇文章點了你做狀元,不知道狀元郎最近可有什麼新作嗎?」
顧憲成連忙說道:「申大人抬愛了,今日下官沒有寫出什麼像樣的文章。」
申時行看顧憲成對答如流,回答滴水不漏,倒是對他又有了幾分好感。
何心隱卻有些厭惡的看了一眼顧憲成,他本能的不喜歡顧憲成這樣的人,雖然這種人有才能,但是處事過於圓滑,過於注重變通而不堅持原則。
何心隱看了一眼申時行,他同樣也不喜歡申時行這名同僚,這顧憲成給他一種申時行青春版的感覺。
不過何心隱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好惡打壓任何人,東南第一屆內閣還是非常務實的。
寒暄過後,徐渭才說起了喊顧憲成來的目的。
「大都督說了,要人盡其才,你的能力留在文選司觀政浪費了。」
顧憲成一喜,他畢竟還年輕,期待的看著徐渭。
看著顧憲成年輕的臉龐,徐渭也在心中嘆息。
東南的官員數量,或者說吃官府飯的人員數量,是遠遠多於北方明廷的。
不僅僅是東南養著的精銳,地方官員數量,吏員的數量和待遇,東南都是遠超明廷。
最近徐渭執掌吏部,正在籌備在各縣下,成立「鄉」一級的行政單位。
「鄉」這個行政級別不僅僅要委派官吏,還要向下設立各種常設機構,徹底將東南政權的觸手深入到鄉鎮中去。
可即使是這樣,東南依然非常缺人。
缺的自然不是那種普通的官吏,而是真正的人才。
徐渭看著顧憲成說道:「我想讓你去廣西。」
「什麼!」
顧憲成現在畢竟城府不深,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暈過去。
他是南直隸無錫人,家族也是世代書香人家,家境優渥,又少年成名高中狀元,可以說拿的都是人生贏家的模板。
廣西可是發配犯人的地方,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被徐渭一下子發配到廣西去了。
申時行看出了顧憲成的心思,說道:
「讓你去廣西,不是分配你去邊疆。」
「廣西民族複雜,漢人和瑤人雜居,距離安南最近,很多民風民俗也和安南相近。」
「大都督說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當年詞宗陸游也曾經說過『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所以徐首相想要讓你去廣西看一看,踐行你的民族國家論。」
看到顧憲成為難的樣子,申時行老好人的性格又發作了,他對著顧憲成說道:
「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你們這些觀政進士的主要任務還是觀政和準備一年後的選調考試,去廣西確實會耽誤你的前途,徐首相只是提供了這個選擇,決定權在你。」
顧憲成聽完了申時行的話,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對著徐渭作揖說道:
「首相大人,能容許屬下思考片刻嗎?」
徐渭大手一揮說道:「吾可以等你明日回復。」
顧憲成說道:「不需要那麼久,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了。」
徐渭有些驚訝的看著顧憲成問道:
「這種事情,難道狀元郎不需要和人商議下嗎?」
顧憲成搖頭說道:「前途大事,又有何人可以商議,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行。」
徐渭滿意的點頭,閉上嘴巴。
聽到了顧憲成這樣的話,就連何心隱也微微點頭,看來這個新科狀元雖然圓滑,但是個極有主見的。
等到一炷香後,顧憲成抬起頭說道:「屬下願意去廣西。」
徐渭對著申時行說道:
「看吧,是我贏了。」
申時行掏出一枚三仙幣遞給徐渭,徐渭這個內閣首輔哈哈一笑,就要將這枚錢收入袖子裡。
何心隱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兩人身邊,對著二人說道:
「我東南律令,公職人員不得賭博。」
說完何心隱伸出手,對著徐渭說道:
「首相大人,您可要以身作則啊。」
徐渭面色難看,將剛剛收起來的三仙幣遞給何心隱。
何心隱對著署吏說道:
「記錄下來,贓款沒收。」
顧憲成驚訝的看著何心隱,早就聽說這位司法大臣大公無私,沒想到他竟然頭鐵到這個地步?
顧憲成更是收起一些小心思,看來在東南做官還是要謹慎才行,自己大好前塵,可不能沾染上什麼污點。
等到顧憲成離開之後,何心隱這才說道:
「此子才情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可就是太過於圓滑。」
徐渭笑著說道:「所以柱乾才用我等打賭的事情敲打他?」
何心隱字柱乾,他雖然冷僻,但是徐渭很看重他這個司法大臣,也很贊同他依法治國的主張。
何心隱點點頭說道:
「不過他肯去廣西,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申時行也跟著點頭。
徐渭說道:「他是聰明人,如今東南草創,一步快步步快,他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廣西的問題就是官吏,就是需要合適的官吏來治理地方,就需要這樣一個人。」
「日後占了安南,也同樣需要他這樣的人。」
這下子何心隱也表示點頭。
廣西現在的狀態,什麼經濟、法制都是很縹緲的東西。
明廷對廣西的放任,讓廣西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穩定和安寧,能夠協調漢土關係,不折騰的官員就是最好的。
所以讓顧憲成去廣西看看,學習如何凝聚民族向心力,也為了日後安南的工作做準備。
顧憲成明白這是一次機會,從科舉最後一道題目是安南問題來看,大都督蘇澤是有進取安南的想法。
無論在什麼時代,開疆拓土都是巨大的功勞,顧憲成明白這是自己的機遇,所以果斷接受了這份調動。
徐渭又說道:「還有今科榜眼的湯顯祖,據說在呂鋼手下也很受鍛鍊,已經包攬了鐵路司的公文事務。」
「這些年輕人不擔起膽子,難道讓我們這些老傢伙忙死嗎?」
這下子就連何心隱都露出微笑。
徐渭對著他說道:
「柱乾,大都督已經不止一次說了,讓你注意身體,不要熬夜工作。」
「工作是干不完的,這世界上也沒有完美無瑕的律法,有些事情要交給別人來辦,你只需要把關就好了。」
「你那個族兄,李時珍醫學院的梁孟元,他給醫政署寫的條例就很不錯,多培養培養這樣的人才,也可以幫你分擔。」
何心隱只是淡淡的點頭,徐渭微微嘆氣,他知道何心隱是極為倔強的人,就連蘇澤勸他的都不一定聽,別說自己了。
明明何心隱只是比申時行大一些,卻看起來非常憔悴。
徐渭放棄了討論私事,開始說起公務。
「方大臣從福州上書,建議蘇松鐵路採取發行公債的方式募集資金。」
「大都督的意見是不反對發行公債,但是持有公債的人只能分紅,不能對鐵路公司擁有決策權,也不得干擾鐵路公司運營。」
「兩位都在蘇松做過地方官,你們覺得如何?」
申時行皺眉說道:「民間投資人還能干預工坊決策呢,大都督只讓購買公債的人拿分紅,不讓他們干預鐵路公司,我理解大都督擔憂這些公債形成鐵路公司裙帶利益群體,但是會不會太極端了?」
何心隱說道:「其實法理上沒問額,大都督都說了發行的『債』,是向民間借的債而不是變賣的鐵路公司股權。」
「但既然是債,那就應該約定利息,而不是任由鐵路公司自行分紅,若是鐵路公司長期盈利卻不分紅,那購買債券的人豈不是平白無故借錢?那透支的就是東南官府的信用。」
徐渭點頭說道:「這事情戶部和工部已經在談了,看看他們的報告吧。」
戶部的議事廳內,湯顯祖和戶部官員如同菜市場吵架的商販,正在激烈的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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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