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龍虎山張家

  第396章 龍虎山張家

  熊況的第五團,在江西進展迅速。

  江西的地形,和湖南一樣,三面環山,一面臨江。

  其實在東南新軍控制了鄱陽湖之後,攻占江西只是時間問題了。

  沿途的大明府縣,基本上都是望風而降,偶爾遇到一兩個負隅頑抗的,只要集結部隊攻城,很快也能拿下。

  但是今天熊況在江西饒州府仁縣前,停下了大軍。

  仁縣不過是饒州府下的下縣,算不上什麼險要的地方。

  饒州府的府縣鄱陽,重鎮景德鎮都早就已經落入東南新軍手裡。

  饒州府周邊的廣信府,撫州府,南昌府也基本上被東南新軍拿下了。

  這個小小的仁縣縣令早就知道自己無法抵抗,派出使者向熊況請降了。

  元朝統治者對天師道的扶持幾乎是代代相傳,基本上每位帝皇對天師世系都有封贈。

  也不怪張天師失態。

  各門各派的經義發展到今天,早就已經非常完備了。

  達觀說道:「不過大都督讓我給您帶一句話。」

  達觀簡單還禮,開口說道:

  「小僧只是普通僧人,不敢稱大師。大都督已經定下規矩,任職都要有考察見習的期間,小僧才入僧道司,只是熊主司的見習助理。」

  要是不懂這個道理,中原那麼多改朝換代中,張家早就沒了。

  龍虎山張家,和曲阜孔家一起,受到歷代王朝的冊封,算是中原傳承最古老的家族了。

  張天師對這個年輕的和尚又高看了一眼。

  如今熊況已經在仁縣城外駐紮了十天了,還沒等到南京的命令。

  改子孫觀為叢林觀。

  現在已經不是漢唐時代了,那種高僧大德,道家高人一段辯經,就能讓人誠心拜服的年代了。

  嘉靖在位的時候,還多次召見張永緒進京,在朝天宮多次舉辦保國安民大醮,賜以蟒衣玉帶等物。

  比如儒家的典籍,在漢代就分裂為古文派和今文派。

  達觀閉著眼睛,按照蘇澤的吩咐,背誦了兩句。

  達觀能辯經勝利,是因為他才思敏捷,又結合了一些詭辯的技巧。

  他不僅僅對《道德經》和《老子想爾注》,對正一道的諸多典籍也非常了解。

  熊況看著達觀的光頭,忍不住想到,你一個和尚上龍虎山勸說?

  達觀合十說道:「貧僧也讀過一些正一道的典籍。」

  無論是佛門還是道門,其實對經義的發展都已經到了瓶頸,根本辯論不出什麼新東西來。

  「這龍虎山到底什麼問題,我前陣子帶人在處理江西的羅教餘黨,接到大都督的命令趕過來了。」

  之前在南京情報站的時候,熊五就是站長,而熊況在南京易幟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從情報部門轉入了軍隊。

  沒想到達觀這個二十歲的禪宗子弟,竟然對正一道的經義如此了解。

  熊況連忙前去迎接,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脫口而出道:

  「站長!您怎麼來了!」

  可偏偏龍虎山,就是最大的子孫觀。

  也就是說,老子的《道德經》,算是正一道的根基。

  其中的漏洞不小,只不過因為是現場辯經,所以龍虎山弟子才沒能反應過來。

  熊況駐軍在仁縣之外,就立刻讓人前往南京,詢問如何處理龍虎山的問題。

  這下子張天師徹底失態了!他不再是剛才那副病殃殃的樣子,而是一把跳起來抓住達觀。

  龍虎山弟子紛紛落下陣來,達觀辯經之後,對著當代天師張永緒說道:

  「貧僧在南京僧道司的時候,蘇大都督曾經和貧僧說過一件事。」

  「什麼!」

  達觀淡淡的說道:「辯經這種事情,不過是走走過場,經義辯論的再好,也無法改變別人心裡的想法。」

  所謂子孫觀,就是觀主之位在父子師徒之間傳承的道觀。

  至今張家已經傳承了四十九代,本任天師名叫張永緒,字允承,號三陽。

  看著下面爭論不休的族人和弟子們,這位張天師一副病殃殃的樣子。

  可是張道陵的《道德經》,是漢代整理的,而漢代經過了秦末戰亂,很多典籍都失傳了。

  叢林觀則不同,這些基本上都是歷史上有名的大觀,方丈、監院、知客、殿主、經主、高功等觀內的職位,由常住道眾選舉產生,一般執事也由道眾公議推舉,在推舉出來之後還需要得到僧道司確認。

  「什麼?」

  雖然達觀只有二十多歲,但是大都督親自委任的,熊況不敢怠慢,對他行禮:「達觀大師。」

  嘉靖二十八年,賜授正一嗣教守玄養素遵范崇道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務。

  熊況這才想起來,自己這位師父好像是羅教餘黨的,當年在大都督還沒發跡的時候,被大都督收服。

  熊況駐足在仁縣,自然是因為大都督府的宗教敕令了。

  能傳承四十九代,早就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了。

  原來南京派來的正是熊五。

  熊況還是不敢小看這個年輕的和尚,無數次事實證明,凡是被大都督看中的人,都是不同凡響的,大都督識人的本事東南皆知。

  達觀雖然年輕,但是眉目俊秀雙眼有神,舉止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能被大都督點名,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不過誰也不敢小看這位看起來隨時會病死的張天師,他在天師府威望很高,精通正一道的典籍,繼承天師之位二十年,手腕高超。

  龍虎山。

  熊況將幾次和龍虎山接觸的經過講了一遍,又說了龍虎山的情況。

  東南的這位蘇大都督,他對佛道的態度其實也不新鮮,在天師府上,對宗教態度強硬的統治者不止他一個,只要低頭,蘇大都督也不會為難他這個當代他天師的。

  讓熊況更驚訝的,是自己的師父熊五,竟然被蘇大都督委任為僧道司主司?

  「你別看龍虎山的名頭大,越是這種越是骨頭軟。」

  最後朱棣雖然暫時革了張家的真人稱號,但是很快也就恢復了。

  達觀也佩服這位張天師裝病的演技。

  一個宗派內部,一個觀點的不用解釋,都能分出好多個流派。

  這也是熊況到了仁縣之後,始終不肯進入仁縣的原因。

  這一切的基礎,就是《道德經》。

  張永緒連忙帶著達觀來到了一間靜室,他一改剛才病重的樣子問道:

  「你也是,這張家是會雷法還是會符籙?你怎麼不攻上山?」

  達觀辯經勝利,卻沒有因為這個沾沾自喜,張天師感慨東南果然人才輩出。

  這也讓天師道比起其他宗派,具有更強的組織力。

  孔家不也在南宋分了南北孔嗎?

  熊況的軍營外馳入兩匹駿馬,南京派人處理龍虎山問題的人終於來了。

  熊五身後還跟著以一個二十歲的受戒和尚,熊況連忙將兩人迎接進了軍營中。

  簡單的說,子孫觀就是家族產業,叢林觀則是公共產業。

  達觀淡淡的說道:「我東南有更早的《道德經》,比初代張天師所注的《道德經》更早的版本,埋在地下漢初版本的真經。」

  但是要讓張家不能世襲天師之位,又讓他不能接受。

  一直在安靜傾聽的達觀說道:「主司大人,還是讓貧僧上龍虎山一趟,若是龍虎山能乖乖遵從大都督敕令,也算是對天下道門有一個表率。」

  張天師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說道:「怎麼可能!」

  龍虎山天師,從來都是從張家人中產生,張家就是這片土地上少有的千年世家。

  亮明身份之後,達觀先是宣讀了東南大都督府的敕令,然後開始和天師府的眾人切磋正一道的經義。

  用「道」、「一」、「老子」三位一體的神學「道論」體系來完善原始道教思想。

  這麼說,熊五負責僧道司,好像還是挺合理的了。

  歷代龍虎山天師都得官正二品,明代皇帝也經常賜予龍虎山道產,比如在京師中很多道觀都是龍虎山的產業。

  「不知道達觀師傅有什麼要事。」

  「這小子僧名叫紫柏真可,俗家字達觀,你就叫他達觀吧。他是大都督府委任的僧道司官員。」

  張道陵作《老子想爾注》來評點《道德經》,確定了早期天師道的理論框架。

  「前陣子我剛剛平了一個羅教分壇,那個傢伙在山中聚眾千人,號稱羅祖轉世,我帶著一百多人上山不就把他抓了,一開始還用羅教妖法詛咒我,後來被斬首的時候還不是尿了褲子。」

  可之所以熊況的停在仁縣前不肯往前,主要原因不是小小的仁縣,而是仁縣治下的一座山。

  此時龍虎山上的氣氛也非常緊張,張家人齊聚一堂,商討如何應對大都督府發來的敕令。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張天師疑惑的看著達觀。

  張永緒坐在掌教的椅子上,他的身體一直不好,近些年來都深居簡出,連嘉靖幾次召見他都稱病不出。

  但是大都督府的宗教敕令中,有一條是龍虎山張家怎麼都無法接受的。

  「我東南有真經。」

  熊況想了想,對達觀說道:

  「那就有勞達觀師傅上山了。」

  這位張天師也很猶豫。

  「其他事情都好辦,就是這個改龍虎山為叢林觀,取消張家世襲掌教身份,在龍虎山上的阻力很大。也因為這個事情沒能談攏,我第五團一直沒有上山。」

  熊五冷笑說道:「大都督頒布敕令,各宗各派都堅決執行,就龍虎山張家要負隅頑抗嗎?」

  大明建立之後,太祖朱元璋也冊封龍虎山,朱元璋還賜銀重修天師府第,為歷代天師撰寫讚詞。

  後來熊五一直被蘇澤派往各地,師徒二人始終沒有再見面。

  龍虎山掌教掌天下道教事務,龍虎山弟子自然是手續齊全,都是有道籍的。

  「什麼?」

  有元一代,正一道教地位顯赫,受到了皇權的認可崇奉,進一步鞏固了其在道教中的領導地位。

  龍虎山最鼎盛的時期卻是在元朝。

  靠著道觀收入和信徒捐贈,怎麼也能熬下去。

  其主要思想,就是把「道」人格化為「太上老君」,強調道教是至高無上的神聖的真教,不容任何人冒犯,把「道」人格化和神格化,使帶有神學色彩的「道」成為主宰人世的至上尊神。

  龍虎山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道教正一道天師派「祖庭」,張道陵於龍虎山修道煉丹大成後,從漢末第四代天師張盛始,歷代天師居住在此地。

  比如當年龍虎山支持建文帝,在成祖朱棣靖難之後,立刻捐出自家的道產自保。

  沒想到這一次自己向南京求援,蘇澤竟然派來了熊五。

  張家還有族人在京師,若是談不攏條件,龍虎山正朔就在北方繼續傳承好了。

  熊況乾笑著說道:「師父你說笑了,張家真的會雷法符籙,也不會窩在這龍虎山上了,只是天師府名望不小,在本地很有影響力,貿然攻打我怕給大都督惹上非議。」

  正一道的宗教核心,就是初代天師張道陵認為的,「道者,天下萬物之本也。」

  這位張天師抬起渾濁的眼睛看著達觀,達觀說道:

  「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張天師找個私密的地方說。」

  龍虎山是正一道的祖庭,正統性沒有問題。

  帶兵進入仁縣容易,但是如何處理龍虎山張家的問題難。

  張道陵的神學框架,老子的地位又非常崇高!

  第二天,達觀拄著一根竹仗,從龍虎山下開始登山,很快就被龍虎山的守山弟子發現,被押送到了天師府中。

  熊況是南平養濟院出身,當年曾經和熊五一起組織報童組織,熊五對他亦師亦父。

  熊五對著達觀說道:「你且上去試試,若是不成也保全性命,我這主司的位置可等著讓給你了,我可不想繼續做僧道司的活兒了!」

  熊五說道:「非議?大都督頒布敕令,龍虎山張家不遵敕令,有什麼非議?」

  清退道產這件事也不難辦,對於龍虎山這樣的家族來說,田莊收入雖然豐厚,但是忍一忍放棄一下也無妨。

  如今蘇澤號稱手裡有真經,這等於推翻了正一道所有理論框架,徹底否定了張道陵的《老子想爾注》

  若是真有埋藏於地下,和當今版本不同的道德經出土,那正一道的根本就會被摧毀!

  達觀說道:「真經還在地下。」

  張天師吸了一口氣說道:「我願意歸順東南,遵從大都督敕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