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話剛出口,百官立時群情洶湧。
「皇上,您現在已是大明天子,又有什麼可顧慮的呢?」
「皇上天位已定,您如此做,天下人會作何感想?」
「大明以孝治國,皇上您怎可如此?」
…
話里話外,都在影射朱佑樘是怕太上皇回京影響自己權勢,才如此這般。
朱佑樘氣得渾身直哆嗦,天可憐見,他哪有這個心思啊,這不是……
欺負老實人嘛!
『嘭——!』
玉石紙鎮稀碎,在金磚上彈彈跳跳,清脆悅耳,嘈雜的奉天殿頓時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滿朝文武盡皆下跪,紛紛閉嘴。
新帝登基大半年,這還是頭一次發火,他們可不敢再逼迫了。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何況是九五至尊的皇帝,真把老實人逼急了,後果……不會輕了。
平心而論,新皇帝真的很可以了,聽得進去諫言,也禮賢下士,絕對稱得上仁主,可比太上皇仁慈、好說話多了。
見他動了真怒,群臣當即不再吵鬧。
然,還是晚了。
朱佑樘是真生氣了,心也涼了,登基這大半年來,他一直兢兢業業,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從不拖延政務,對臣下給予了很大尊重,
即便是很不喜歡的萬安,他都沒動,成化一朝的大臣,他沒動一個,亦沒再提拔一個人,包括他的老師李東陽,他都沒提拔。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問,自己夠大度了,可這些人卻還整日說這說那,總是挑他毛病。
這皇帝,太他娘難當了。
幸賴,父皇龍體還好,待父皇回來,還是交出大寶吧……朱佑樘站起身,淡淡道:
「朕功德簿,讓眾卿失望了,待太上皇回京,朕自會還位太上皇,做回太子。」
頓了下,「當然,若諸卿以為朕沒能力做回太子,亦可建議太上皇重立太子,散朝!」
「皇上,皇上且慢。」
「皇上,臣等沒那個意思啊……」
「皇上留步……」
朱佑樘腳步頓了下,道:「眾卿若有陳奏,留折待閱,太上皇回朝之前,朕不會懈怠朝政。」
言罷,一甩袍袖,再不顧百官挽留。
玩大了……
百官後悔了,卻為時已晚。
這可怎麼辦?
百官面面相覷,盡皆無言。
朱覲鈞表情木訥,他也不知這鍋算是甩出去了,還是沒甩出去,還有,他現在怎麼辦?
這就一走了之?還是留下!
走,不告而別是大不敬,不走,藩王不得御詔私自進京已然犯了大忌,賴著不走,萬一讓人扣上一頂結交京官的帽子,那樂子可就大了。
朱覲鈞一個頭兩個大……
最終,他沒敢走,卻也沒敢留,就在奉天殿前候著,讓人給皇帝傳話,聽皇上安排。
朱佑樘很快就給了他諭旨: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再有私自進京之舉,以謀逆論處。
朱覲鈞嚇得一哆嗦,屁也不敢放,逃也似的離開京師……
~
這一次,一向強勢的百官,反而服軟了。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要換回太上皇御極,那他們的苦日子可又要來了。
大明立國百餘年,仔細算算,真沒哪個皇帝比得上當今皇帝仁厚,他要是不幹了……他不能不干!
犯了錯,就要挨打,大臣們很有覺悟,再次玩起了老戲碼。
——跪宮門!
與以往不同的是,之前他們跪宮門,是為了逼迫皇帝讓步,而這次,卻是為了求原諒。
皇上你不原諒我們,我們就一直跪下去!
朱佑樘得知後,不禁又氣又無奈:這群老傢伙,可真不要臉!
到底都是國之重臣,朱佑樘心中不爽,卻也不能意氣用事。
乾清宮,朱佑樘苦笑連連,拿這群人沒有絲毫辦法。
就在他準備大度之際,一旁的李東陽開口了。
「皇上,有些話本不該微臣一個不入流的官員來說,但……不吐不快,還請皇上允准。」
朱佑樘怔了下,道:「李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李東陽拱了拱手,道:「皇上,恕臣斗膽,這次您不能妥協,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百官這般謗君,若是都能被輕易原諒,那他們對您的敬畏,將更……還請皇上三思。」
「先生所言,朕又豈會不知?」朱佑樘苦笑,「唉,朕是怕貽誤了國事啊!」
李東陽微微一笑:「犯了錯,就要罰,貽誤了國事,更要罰。」
「這……」
「皇上,您登臨大寶還不足一年,龍威稍顯不足,此次正好是個機會,若不好好把握,百官只會覺得皇上可欺。」李東陽拱手道,「昔日太上皇御極之時,清理官僚冗員浮雜,設西廠,清繳走私商隊……無不在挑動百官神經,然,政務真就貽誤了嗎?
誠然,有一些,可若他們一跪宮門,太上皇就妥協,大明又豈有如今的氣象?」
李東陽心悅誠服的說:「其他不說,單是清理冗員這一策,就能讓我大明未來數十年的政局保持健康,也無形中解決了太多麻煩;
皇上常以太上皇為榜樣,何不效仿他……」李東陽頓了下,硬著頭皮道:「硬氣一點呢?」
「先生也覺得……朕軟弱嗎?」
「微臣不敢。」李東陽一凜,忙下拜請罪,「微臣該死。」
朱佑樘苦笑擺手,「起來吧,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謝皇上,」李東陽微微鬆了口氣,起身道,「皇上並非軟弱,只是太過明顯的暴露自己弱點了,您越是怕貽誤政務,百官越是以此為憑仗,反過來要挾,皇上真若展露一下雷霆手段,他們反而會敬畏皇上。」
朱佑樘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一幕,不禁輕輕點頭:「先生可有良策?」
「無需良策。」李東陽道,「他們想跪,讓他們跪就好了,皇上只需下達一道『不得貽誤政務』的旨意,便足矣。」
頓了下,「當然,今百官如此目無君上,適當做些懲罰,也是應該。」
朱佑樘微微點頭:「先生的意思是……?」
「這個,」李東陽遲疑了下,拱手道,「這就不是臣能建議的了。」
朱佑樘沉吟了下,道:「罰些俸祿吧!」
「皇上英明。」李東陽笑道,「這確是個好法子,既表明了態度,又彰顯了仁德。」
朱佑樘一樂,「先生什麼時候也會奉承人了。」
李東陽正色道:「臣發乎內心。」
「呵呵……」朱佑樘更樂,連帶著先前的鬱悶,也消散許多……
宮門前。
百官聽了旨意,不僅沒有不滿,反而有些慶幸,這懲罰算很輕了。
只是,慶幸之餘,也更擔憂了。
他們是真怕新帝還位,好不容易碰上個仁主,這要是換走了,他們哭都沒地兒哭去。
太上皇是什麼人?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些年來他們沒少受苦楚,多少同僚都被太上皇給弄回家了,還有汪直,還有清繳商隊……
一想到成化帝還要重新御極,他們就頭皮發麻。
奈何,這回是真把新皇帝惹火了,他們也沒有太好辦法應對。
六部九卿匯集在一起,商議著對策,但,誰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太上皇執政那會兒,他們獻媚也沒用, 新帝這會兒,又沒必要獻媚,以至於他們拍馬屁 都生疏了。
討論半晌,也沒什麼好主意。
見狀,吏部尚書王恕沉吟道:「要不,還是請萬安過來吧。」
「不可,」戶部尚書李敏表示反對,「他是太上皇的人,怕是沒人比他更希望太上皇重新御極。」
「李尚書這話不全對,皇上是否真要還位,太上皇又是否會接位,這其中充滿太多不確定性,萬安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再說了,單是奉迎上意,你們誰及得上他?」
聞言,李敏緩緩點頭,其他大佬也基本認同。
於是乎,他們擺上酒宴,把萬安請了過來,還把c位留給萬安坐,說話那叫一個客氣。
一向被排擠的萬安,突然受到如此禮遇,自然感動。
常言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天子雖仁善,卻唯獨不喜歡他,萬安自知名聲不好,同僚之中對他有意見的太多了,因此,這大半年來一直夾著尾巴做人。
「諸位同僚,此番請萬某來,所為何事啊?」萬安知道他們必有所求,不過,他也想跟這群人改善一下關係,於是豪爽道:「只要萬某能做到,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呵呵……萬大學士言重了,」王恕笑道:「今日朝會,皇上龍顏大怒,我等恐龍體有礙,欲讓皇上消氣,卻苦無法子,不知萬大學士可有良策?」
王恕說完,一群人希冀的看著萬安。
敢情是要拍新帝馬屁啊……萬安恍然。
這是他的發家之道,自然難不倒他。
只略一思忖,他就有了主意,呵呵笑道:「皇上登基至今,還沒有納過一個妃子呢,皇上也還未有皇子……唉,皇上一心撲在江山社稷上,卻忽略了皇嗣的重要性啊!」
納妃?
妙啊!
眾人眼睛頓時一亮,新帝還不過及冠之年,正是龍精虎猛之際,後宮只有皇后一人,著實忒少了些。
還得是萬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