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君臣博弈

  站殿將軍鳥也不鳥汪直,開玩笑,皇帝都來了,老子還聽你一小太監的?

  真把自己當個人了?什麼玩意兒……站殿將軍抱拳行禮,恭聲問:「皇上,這……?」

  朱見深瞥了眼汪直,又掃了眼趴在地上的群臣,面色倏地一沉,恨聲道:

  「瞧瞧,瞧瞧你們這副樣子……丟不丟人?」

  站殿將軍有些尷尬,躬身站在一旁。¤ (¯´☆✭.¸_)¤ ❻❾𝕤Ħᵘא.ⒸⓄ𝐦 ¤(_¸.✭☆´¯) ¤

  群臣也挺尷尬,老臉火辣辣的燙。

  丟人,太丟人了。

  被一熊孩子搞成這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他們的確逾矩了,自不能對皇帝表達不滿,只能將怒火撒在汪直身上。

  數十上百人眼睛通紅,惡狠狠瞪著汪直,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昔年,他們被李青搞成那樣,都沒有如此憤怒過,因為李青是正經的官員,還是侯爵;

  儘管不爽李青,但他們心理上都還是認可李青實力的,在他手上吃虧不丟人,畢竟……人家段位確實高。

  廟堂權力鬥爭,輸贏各憑本事,敗給同僚不丟人,但,被一小太監一通收拾算怎麼回事兒?

  尤其是這太監也就十一二歲,說難聽點兒,許多人的兒子、甚至孫子都比汪直大。

  簡直……奇恥大辱!

  朱見深只一句話,便完成了矛盾轉移。

  簡單控場後,朱見深稍稍鬆了口氣,但臉色依舊陰沉:「起來,別趴在地上了,還嫌不夠丟人嗎?」

  「……」群臣爬了起來。

  見狀,朱見深心中大定。

  一來,證明這群老傢伙們並未傷及根本;二來,起來了,就意味著不會用苦肉計逼他妥協了。

  不然,一群老傢伙真趴在地上不起來,以此來個政治脅迫,朱見深還真不好辦。

  雖說他挺討厭這些人,但,朝政也需要這些人。

  真硬剛到底,犯了眾怒,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朱見深看得通透,所以,他一直進進退退,達到政治目的的同時,又不至於讓這些人急眼。

  其實吧,群臣不是不想以此進行政治脅迫,但,實在太丟人了,完全拿不出手。

  整他們的是太監,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太監,他們也要臉。

  打人的若換作是李青,他們能趴到天黑,政治脅迫都是輕的,必須得來上一波政治訛詐!

  當然,前提是李青不跟他們玩命。

  朱見深淡然道:「朕且問你們,可否好好說話?」

  群臣默然,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汪直,意思很明顯:你辦不辦他?

  「拿了!」朱見深一指汪直,「押進昭獄,嚴加看管。」

  「是!」

  站殿將軍恭聲應是,一揮手:「拿下!」

  兩個金瓜武士衝上前,不由分說地將汪直摁在地上,將他白嫩小臉都擦掉一層皮,群臣大感痛快。

  汪直就一少年,沒能力,亦不敢反抗。

  他委屈,卻也沒求饒喊冤,臉上火辣辣的疼,他倔強的一聲不吭,任由金瓜武士反剪著他,押著前往昭獄。

  朱見深看也不看汪直,他掃視著群臣,最終,目光落在兵部尚書白圭身上。

  他辦了汪直,群臣自然也得給予回報——好好說話!

  這是政治博弈,亦是政治規則,群臣必須遵守,因為真若掀桌子……終究是他們更吃虧。

  「白愛卿。」

  「臣在。」白圭上前,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見深淡淡道:「朕問你,你為何反對大軍一鼓作氣?」

  「土司亦是大明百姓,實不宜太過殘忍,不然,只怕會寒了人心,使得諸多土司離心離德。」白圭拱手道,「兵者,兇器也……」

  「好了,」朱見深打斷他的滔滔不絕,道:「朕從未說過,土司不是大明百姓,朕亦愛惜百姓,但……」

  他深吸一口氣,斷喝道:「他們下山禍害其他百姓怎麼說?他們殺我大明士兵怎麼說?

  你是兵部尚書,你可有為大明的士卒想過?」

  緩了口氣,朱見深溫和了些:「白愛卿熟讀兵書,一鼓作氣勢如虎,再而衰,三而竭;這種淺顯道理應該明白吧?」

  「臣……」白圭默了下,「臣明白。」

  「好,你且退下。」朱見深擺了擺手,繼而將目光移向戶部尚書楊鼎,「楊愛卿。」

  「臣在。」楊鼎走上前,拱了拱手。

  朱見深問:「你是戶部尚書,管著大明的錢袋子,打都掌蠻前後合兵二十萬,歷時兩年有餘,其中花銷你可清楚?」

  楊鼎臉上一熱,訕訕道:「耗資彌巨。」

  「若此時收兵,都掌蠻反悔,又當如何?」朱見深道,「之前的財力付出,豈不打了水漂?」

  「這……」楊鼎尬住。

  「你所說的耗資彌巨,還不包括內庫出的錢。」朱見深又補充了句,揮手道:「你且退下吧。」

  「……是。」

  朱見深吁了口氣,道:「商愛卿。」

  「臣在,」商輅走上前,躬身道,「請皇上吩咐。」

  「自永青侯走後,兵事公文由你打理,你最是清楚這一戰的意義,」朱見深道,「現如今,多少土司盯著這一戰,若此次朝廷大軍無功而返,會帶來什麼影響?」

  商輅見局勢已然不再一邊倒,便也放下了心中包袱,拱手道:

  「可能會有很多土司鬧事!」

  稍一停頓,他給予正面回饋,「臣以為,這一戰不能退縮,退,則前功盡棄,且還會帶來一系列土司問題。」

  「說的好!」

  朱見深贊了聲,掃向群臣。

  萬安率先撲倒,恭聲道:「臣附議!」

  他自己附議還不算,萬安回頭看向眾人,道:「諸位同僚,此時退兵,若發生那樣的狀況,你們誰能負責?」

  「……」

  你個狗東西……

  試問,誰敢說負責?

  朱見深瞥了眼馬仔,微微頷首以示肯定,繼而望向群臣,「諸位愛卿以為,萬愛卿所言如何?」

  「……」

  吏部尚書尹旻上前,拱手道:「皇上,臣以為可傳諭都掌蠻,讓其下山接受朝廷處置,若其聽命下山,那也不用打了;

  若其不聽朝廷政令,自然要予以重擊,以樹立典型!」

  這話水平極高,因為這種可能性太小了,都掌蠻肯定不會幹,所以,本質上他還是同意了繼續打下去;

  但……這麼說,卻能表明他的立場。

  ——敢於向皇帝提出不同意見。

  樹立了這個風向標,以後在君臣博弈中,他的影響力也會加大,積累政治財富。

  同時,這也是一個試探。

  皇帝你肯不肯做出妥協?

  「臣附議尹尚書之言。」

  「臣也附議。」

  「臣附議。」

  …

  雖然只是明面上的妥協,但這個態度很重要,因為……這代表著皇帝在博弈中的底線。

  「那便以尹愛卿所言!」朱見深妥協了,亮明了自己的態度。

  ——不會無下限!

  ~

  群臣沒有拿挨廷杖說事,在無名小輩手裡吃虧,本就是件丟臉的事,皇帝既然辦了小閹狗,這事也就了了。

  朱見深達到了政治目的,心情愉悅。

  一回宮,便下達旨意,派三路傳旨欽差,加急趕往都掌蠻……

  這場君臣博弈,朱見深贏了,儘管做出了妥協。

  至於汪直……朱見深並沒有放其出來,卻也沒有殺。

  這是一把刀,一把鋒銳至極的刀,但,這把刀太脆了,還得錘鍊。

  在君臣關係沒有徹底鬧掰之前,朱見深不會啟用這把刀。

  不過,刀終究太脆,錘鍊也得講究火候。

  昭獄。

  汪直去了太監服,只著單薄小衣,目下已是深秋季節,牢中陰暗濕冷,他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

  才幾日光景,本就不胖的他就瘦成了皮包骨頭,小臉蠟黃。

  『嘩啦——!』

  鎖鏈聲響起,接著,一隻纖塵不染的靴子映入眼帘,餘光瞥見一抹明黃色。

  汪直木訥的眼神有了些許光彩,他從地上爬起來,仰臉去看……

  「皇,皇上……」

  「汪直,你可知罪?」朱見深威嚴道。

  「奴…奴婢知罪!」

  「可悔過?」

  「奴婢……不悔。」

  「呵!」朱見深嗓音冰冷:「看來,你是不想出去了啊。」

  「皇上,奴婢是按規矩行事,他們真咆哮朝堂了,真的……」汪直蠟黃的小臉滿是認真,「奴婢說了幾次,他們都不改……」

  「所以你就毆打百官?」朱見深嗤笑,「你可真是潑天的膽子,昔年司禮監掌印太監,囂張至極的王振,都沒狂到你這樣一網打盡,你真就不怕死?」

  「怕,奴婢不想死。」汪直搖頭。

  「那你還做找死之事?」

  「娘娘說,奴婢只能忠於皇上……」汪直瑟縮著身子,冷得聲音發顫,卻仍是倔強:「他們對付皇上,奴婢就對付他們。」

  「但你實在太過了,朕也保不住你。」

  汪直低下頭,沉默無言。

  「所以……後悔嗎?」

  汪直沒有回答,只是說:「皇上,能不能別讓貴妃娘娘知道奴婢的事?」

  「你怕她難過?」

  「嗯…」

  「倒也知恩。」朱見深點頭,「朕答應你。」

  「謝皇上。」汪直埋著頭,不再說話。

  朱見深也沒了說下去的興致,淡淡道:「好好反省吧。」

  汪直愣了下:不是……殺頭嗎?

  再抬頭,皇帝已然出了牢房,牢門重新鎖上。

  過了會兒,牢門再次打開,牢頭丟進來一床被子,瓮聲道:「皇上沒殺你之前,你可不能死在這兒。」

  汪直忙拉起被子裹在身上,冰涼的身體,逐漸有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