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輿上,小丫頭迷迷糊糊的,既緊張,又害怕。
李叔啊李叔,侄女兒這回可真是守口如瓶,幾乎沒露出破綻,這老婆婆太難纏了,你可不能揍我了……朱婉清惴惴不安。
直到鳳輿出了宮門,走上去連家屯兒截然相反的路,她才意識到是自己會錯了意。
朱婉清整個人放鬆下來:太好了,不用挨李叔毒打了。
同時,她不禁好奇,這老婆婆口中的大哥哥到底是誰。
小丫頭是聰明人,知道自己猜破腦袋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她直接用了最簡單的方法——問。
「太后娘娘,小民女在京師,除乾爹外沒什麼親人,不知您說的大哥哥……?」
孫氏也不做隱瞞,笑道:「太子。」
「啊?」小丫頭驚詫地張大嘴巴,賠笑道,「這…太子怎麼會是小民女大哥哥呢,太后娘娘真會……說笑。」
「是與不是,屆時一看便知。」孫氏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朱婉清瞧見,不由打了個冷顫,猶如白雪公主,看到了惡毒皇后。
太嚇人咧!
鳳輿寬敞且柔軟,四平八穩,一點兒也不顛簸,朱婉清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想試探下孫氏,但孫氏都精明了大半輩子,段位之高,又豈是一十歲小姑娘能比的,壓根兒不搭理她。
嘗試無果後,朱婉清也不敢做試探,以免說多錯多。
她只能在腦海里回想二叔的話,用來自我安慰。
…
東宮。
朱見深直勾勾盯著于謙一開一合的嘴巴,雙目無神,神遊太虛。
「太子,太子……」于謙喊了好幾聲,始終不見回應,「太子!!」
「啊~」朱見深應了聲,總算是回過神兒來,「怎麼了啊?」
于謙張了張嘴,又忍住了,改口道:「太子可是有什麼……不適?」
「啊,不適,太不適了。」朱見深順坡下驢,「這都晌午了,孤就不留先生吃飯了。」
于謙:「……」
他倒不貪這頓飯,只是覺得太子這學習態度,越來越敷衍了,一點也不端正。
「太子,你這個歲數,正是學習的年紀,你怎麼……」于謙苦笑道,「怎麼老想著玩兒呢。」
「昂,孤明白,謹記先生教誨。」朱見深敷衍了一句,一點也不在意。
于謙眉頭一皺,正欲長篇大論,卻聽一道尖細聲音傳來:
「皇太后駕到……!」
聞言,他只能暫且打消勸誡之語,匆匆一拱手,轉身出了學堂。
朱見深垂頭喪氣起身,跟著往外走,絲毫沒有孫子見奶奶的快樂。
~
「臣,于謙,參見皇太后。」
「孫兒見過奶奶。」
「平身。」孫氏擺了擺手,上前扶起孫子,一臉慈祥,「見深長大了呢,個子都這麼高了。」
聽到這話,朱見深怏怏不樂的心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但隨即,他又難過起來。
長大有什麼用?貞兒姐都不在了!
永青侯,咱們走著瞧……朱見深恨的牙痒痒,心裡日常問候李青祖宗八輩兒。
這是必修課!
吾日三省吾身,有沒有罵永青侯?罵的夠不夠狠?是不是有所遺漏?
于謙見都晌午了,也不好再待下去,正欲告退回家吃飯,卻忽的瞥見人群中,有一道熟悉身影。
她怎麼在這兒?于謙一臉納悶兒。
他見過朱婉清,但只匆匆一眼之緣,他並不知道其身份。
于謙只當這是李青乾兒子的養媳,他倒是沒多想。
不過,隨著朱婉清的到來,他也不禁多想了些。
——難道,太后也看上了這小丫頭了,帶她來……不對啊,太子年歲漸長,卻並未到……
嗯?等等,這小丫頭…有些眼熟啊?
「於卿家,太子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吧?」孫氏想趕人。
于謙卻不想走,不是他愛聽八卦,而是……他覺得,接下來可能會發生大事。
「回太后,太子今日功課還有待鞏固,臣先去備下午的課。」于謙拱了拱手,往學堂方向走去。
剛一離開眾人視線,他就停了下來,躲在一棵樹後,暗中觀察。
距離尚遠,他聽不到聲音,只能用眼睛看……
一個小太監端上來一盆水,接著孫氏說了什麼,然後一眾奴婢各自散開,退去,最後只剩下兩個小的,一個老的。
孫氏對兩個小傢伙兒說了一些話,但兩個小傢伙兒都很抗拒,尤其是小丫頭,搖晃著腦袋,一邊往後退,貌似十分驚恐。
再然後……孫氏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小刀,明晃晃的,迎著陽光,格外刺眼。
于謙再也坐不住了,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不能再袖手旁觀了。
『騰騰騰……』于謙狂奔,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了,此時全力爆發,竟不比年輕時差太多。
「太后!」于謙沉聲喝道,人未到,聲先至。
孫氏一個哆嗦,手裡的小刀掉落在地,旋即,她怒不可遏,「你吼什麼?」
「呃…沒什麼。」于謙快步上前,一邊解釋,「臣只是想告訴太后,太子最近學習功課很不認真,還望太后能勸誡一下太子。」
畢竟還沒搞清楚狀況,貿然翻臉,十分不明智。
且再怎麼說,孫氏也是大明的皇太后,他一個臣子,不能太過無禮。
朱見深:(¬_¬)告狀都不背人的嗎?
孫氏皺了皺眉:「本宮知道了,你且退下。」
「是。」于謙拱了拱手,退後兩步。
「本宮是讓你回去。」孫氏補充,很是惱火。
于謙卻道:「太子學業不可不重視,臣現在不能回去。」
「你……」孫氏氣結,「于謙,你也學李青不守規矩是吧?」
于謙低頭不語,但也不退。
孫氏哼道:「成,見本宮勢力弱了,都不把本宮放在眼裡是吧?好,這個帳,本宮記下了。」
接著,她轉過頭,索性無視于謙,「你倆快點兒。」
「不,不要。」朱婉清拼命搖頭,她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老婆婆帶她來見太子,並要二人滴血認親,也就是說,倆人很可能是兄妹關係,進而得出老婆婆並非是二叔親娘。
無他,親娘干不出這事兒。
要是二叔親娘,直接問二叔就好了,沒必要多此一舉,且二叔一直在京師,不存在私生女這一說,即便真有,坐擁天下的皇帝何須遮遮掩掩?
不是二叔親娘,那只能是爹爹的親娘了,也就自己的親奶奶。
同時,也說明大明的太子,並非二叔的兒子,而是爹爹的兒子。
老婆婆如此做,就是為了驗證爹爹還活著,並通過自己找到他,然後讓爹爹上位,把二叔趕下去。
但問題是爹爹不想做皇帝,她也不想做公主。
合理了,都合理了……朱婉清抽絲剝繭,總算弄明白了真相,但她更加心驚膽戰。
無他,心虛!
一驗就露餡兒了啊!
「就一下,不疼的。」孫氏諄諄善誘,「過後,你想要什麼,本宮……奶奶都滿足你。」
朱婉清拼命搖頭:「不要,我不要。」
朱見深倒沒那麼害怕,不過他也不想平白無故在手上割道口子,「皇奶奶,你說她是我妹妹,這怎麼可能呢?」
「可不可能一試便知!」孫氏道,「見深,你先來,跟你妹妹打個樣。」
朱見深微微搖頭:「孫兒以為,這不合理。」
他提出自己觀點:「即便真有那萬一,向來也都是長輩和晚輩進行,哪有同輩之間滴血認親的?
再者,我們又不是一個娘,又能驗出什麼?
皇奶奶您是父皇生母,這事兒……」
巴拉巴拉……
朱見深一頓輸出,成功把自己摘了出去,一句話:你要驗就驗,別用我的血。
孫氏咂摸咂摸嘴,也覺得很有道理,當下也不再猶豫,持刀划過指肚,往水盆兒里滴了幾滴血,然後道:
「丫頭,該你了。」
該我什麼啊?朱婉清氣壞了,「太子不驗,我也不驗!」
「你算什麼東西,這是你說了算的?」孫氏冷笑,「別逼本宮動粗!」
不管朱婉清是不是公主,她都不在意,是又如何?
一個小女孩兒,算得了什麼?
朱見深是太子,大明儲君,孫氏即便自持身份,也不敢與之鬧僵,但朱婉清不同,公主嫁了人什麼也不是。
于謙意識到自己得站出來了,於是跨前一步,沉聲道:「太后……」
「你閉嘴!」
孫氏徹底豁出去了,最壞結果不過是弄錯了,丟次人,但若搏成功了,那她失去的都可以拿回來。
她臉皮厚,不怕丟人,且也就于謙一外臣知道,她自信于謙不會亂說。
「臣不吐不快!」
「憋著。」孫氏絲毫不顧太后威儀,直接去捉朱婉清。
于謙面對潑婦般的孫氏,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如何應對,若是皇帝還好,大不了拉下老臉學著言官抱大腿,可這是太后,總不能也抱大腿吧?
就這一愣神兒的功夫,朱婉清便被捉住了。
要說小丫頭十來歲,真要撒開腿跑,六十出頭的孫氏是追不上的,但她太恐懼了,雙腿像是灌了鉛,根本挪不動步子。
『呲!』朱婉清手掌心被劃開一道很深的口子,皮肉外翻,鮮血噴濺而出。
孫氏連忙接住少許,然後走到水盆兒邊上,將血液滴進去,整個過程中,從未考慮過朱婉清。
事後,也絲毫不顧疼得死去活來的小丫頭,只是緊張地盯著水盆兒。
好一會兒,她蒼老的面容蕩漾起猖狂的笑:
「融了,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