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年。
二月下旬,李青返回京師。
超出假期近一月,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於是家都沒回,便直接進了宮。
朱祁鈺倒沒說什麼,只是簡單問了下江南織造局的事。
不得不說,新老闆還是很夠意思的,李青足足休了半年的假,俸祿卻照常發放,不少一釐一毫,由于謙代領。
雖說沒幾個錢兒,但這個態度很討喜。
不辜負別人善意,是李青的做人準則。
當然,那種帶著強烈目的行賄,以及給點小恩小惠,就想他賣命的除外。
比如,當年還是燕王的朱老四,一隻羊腿就想剝奪他監軍的權利。
李青放下茶杯,道:「皇上,距京師保衛戰已近兩年,該著手草原部落勢力了。」
歇了半年,是該做些事了,李青也想讓自己忙碌起來,走出故人長辭的陰霾。
「暫時不用。」朱祁鈺笑道,「先生還不知道吧,瓦剌年前來朝貢了。」
「朝貢?」李青怔了一下,「所以……」
「朝廷擴大了和他們的貿易往來,瓦剌也願意繼續向大明稱臣納貢。」朱祁鈺心情不錯。
這是繼保衛京師後,他的另一政績,同時,也從側面抬高了他的政治地位。
連如今草原上最強的瓦剌部,都向他稱臣效忠,足以證明他對外夷的威望,比之大哥絲毫不弱。
朝局趨於穩定,漠北稱臣納貢,短短兩年,就有如此政績,這讓朱祁鈺很有成就感。
「朕讓戶部計算過,草原上的那些皮貨經過加工,銷往海外能賣個好價錢,至少是大明的三倍以上。」朱祁鈺笑著說,
「不過,人參就不怎麼太吃香了,除了日本、朝鮮兩國,其他諸國不認這玩意兒,但也不要緊,大明就能完全消化,無非是少賺一些罷了。」
他笑的開心,提前還貸有望。
李青想了想,問:「這次是皇上主張,還是百官的建議?」
「是百官的建議,也是朕的主張。」朱祁鈺說,見李青沒有預料中的喜色,他狐疑道,「莫非先生發現了什麼隱患?」
「倒也不是。」李青微微搖頭,「雙方加大貿易,是互惠互利的良策,這樣做還能有效抑制戰爭發生,草原部落雖然彪悍兇殘,卻也只是求生存罷了。」
朱祁鈺放鬆下來,笑著打趣道:「朕還道是先生不贊同,亦或察覺出其中有問題呢。」
「問題…也是有的。」李青點頭,「誠然,這是個穩賺不賠,且還能讓邊關安穩的策略,但並非有百利無一害。」
「啊?」朱祁鈺訝然,隨即笑容收斂,蹙眉道:「先生的意思是,這樣會讓瓦剌做大,進而統一草原。」
「不,瓦剌統一不了草原。」李青斷然道,「統一草原的只可能是韃靼部。」
「嗨~朕還當是什麼呢。」朱祁鈺身子後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輕笑道,「只要瓦剌統一不了草原,其他事兒就都不是問題。」
又能賺錢,又能減少戰事,使邊關平穩,在這樣的利益面前,一些小問題無關緊要。
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道:「皇上,事情總有兩面性,不能光看一面。」
「先生不妨明說。」朱祁鈺心中一動,坐直身子,示意李青說下去。
「皇上可知瓦剌內部不穩?」
「這個朕知道,瓦剌來朝貢時,使臣說了這事兒。」朱祁鈺點頭,「但在朕看來,加大貿易後能有效提高瓦剌首領,伯顏帖木兒的威望,從而不給韃靼部可趁之機。」
「皇上說的很有道理,」對於這個觀點,李青相當認同,但癥結也就在此處。
李青分析道:「皇上你想想看,隨著貿易往來加大,瓦剌越來越富有,會不會有更多的草原部落,加入他們?」
「嗯…應該會。」朱祁鈺微微頷首,「如先生所說,草原部落也都是求生存,有更好選擇他們不會不選;
不過,也如先生所說,瓦剌是外來戶,他們很難實現統一。」
「問題就出在這兒,瓦剌是外來戶,所以只有勢力沒有地位。」李青道,「而隨著越來越多的草原部落加入,內部矛盾定會進一步激化,草原上認可的是成吉思汗後裔,而瓦剌都不是草原本地人;
當海量的草原部落加入後,就會出現喧賓奪主的情況,而且貿易總歸是有數的,根本滿足不了草原所有部落;
不患寡,患不均;待到那時,草原各部落首領振臂一呼,瓦剌必被群而攻之。」李青道,「瓦剌根本扛不住,要麼回老家,要麼被草原部落吞噬;
再然後,便是統一了。」
李青嘆道:「屆時,大明對瓦剌的扶持,將會變相轉移到號稱草原正統的韃靼身上。」
「這……」朱祁鈺變了臉色,他沒想到自認為絕佳的策略,竟埋藏著這麼大的隱患。
「先生可腹有良策?」
「瓦剌具體情況不得而知,現在討論解決之法也沒什麼意義。」李青微微搖頭,「我得儘快走一趟。」
這次朱祁鈺沒說什麼,他已經意識到了嚴重性,同時,也領會到了傳家寶的厲害。
李青目光之長遠,對大局的理解之深刻,簡直……恐怖!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朱祁鈺暗暗想著,旋即又覺得不對,畢竟李青是這麼年輕。
「先生都需要什麼?」朱祁鈺問,「需要多少人?」
李青想了想,道:「兩萬人就夠,五千作戰兵,一萬五補給,糧草要多些,因為還要招撫上次投靠大明那些人的家眷。」
「沒問題。」朱祁鈺滿口答應,又問:「兩萬少不少?」
「不少了,上次一戰韃靼部折損嚴重,傷疤還沒好呢,」李青搖頭,「至於瓦剌,現在他們正是求著大明的時候,更不會對我們用兵。」
「倒也是。」朱祁鈺點頭,「什麼時候出發?」
「越快越好。」李青道,「瓦剌已經內耗挺長一段時間了,一味的放任不管,有失控風險。」
朱祁鈺沒再矯情,走到御案前坐下,提筆寫了道御令交給李青,道:
「先生和於愛卿相熟,你們又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也沒什麼可操心的。」
李青笑笑:「臣告退。」
…
出了皇宮,已臨近傍晚,李青索性直接去了于謙家。
于謙還沒回來,李青跟于冕聊了幾句,便跟驢子嘮,直把驢子嘮的草料都吃不香了。
天色黯淡,于謙才回來。
見李青來了,他眼中閃過一抹驚喜,欣然笑道:「先生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又要續假呢。」
「有點事耽擱了。」李青笑問,「如今朝局平靜,你怎麼還這麼忙?」
「今兒太子的課程有些長,在東宮多待了會兒。」于謙笑了笑,「先生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剛回來,進宮一趟就來你這兒了。」李青拍拍驢子,轉身道:「我來找你有正事。」
于謙一怔,點頭道:「咱們去書房說。」
…
「先生是怕瓦剌尾大不掉,進而讓草原有統一可能?」
「不錯。」李青輕嘆:「這種情況很可能發生,不可不防,真若讓草原統一,那以後大明邊關很難平靜。」
于謙沉吟道:「先生什麼時候去?」
「儘快,你這邊儘快準備糧草輜重,明兒我去京營找石亨,」李青道,「這次不是打仗,不用做什麼部署,一切從簡從快。」
「明白。」于謙點點頭,提醒道,「先生此次前去草原,於情於理要去看一下太上皇,太上皇回不回來先生做不了主,但要不去看望,回來難免有人雞蛋裡挑骨頭。」
頓了頓,「仇視先生官員不在少數,此外還有太后……最起碼帶回一封太上皇的親筆書信,以便讓有些人閉嘴。」
李青笑著點頭:「這個我知道。」
其實,他都已經準備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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