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說的振聾發聵,朱祁鈺聽得熱血沸騰。
那是他的祖宗,身為後世子孫,他與有榮焉。
卻聽李青話鋒一轉,「而我,並不是長生不死,終有一天也會老,會死;所以皇上,何苦求小道而丟大道呢?」
朱祁鈺呆了呆,訕訕點頭:「先生說的是,朕也就是有些好奇。」
李青笑笑,沒戳穿他。
繼而將話題引向朝局:「皇上若不好拒絕,那便拖吧。」
「又能拖到什麼時候呢?」朱祁鈺苦笑,「怕是朕越拖,他們越起勁兒。」
「這倒是。」李青點頭:「不過,想懲治他們也不難。」
朱祁鈺精神一振:「先生不妨明說。」
李青道:「皇上初登大寶,對朝局了解還不夠透徹,下面人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半年來的財政支出不少吧?」
「的確是這樣。」朱祁鈺點頭,旋即明悟其中深意,「先生的意思是……他們謊報、瞞報,貪污朝廷公款。」
「是否如此,一查便知。」李青笑道,「錦衣衛、東廠,是監察百官的機構,也不在官制內;
昔年太祖建錦衣衛,太宗建東廠,其目的就是為了長久的監管群臣,皇上何以棄而不用?」
見朱祁鈺還有些猶豫,李青笑道:「廠衛不受群臣待見很正常,這兩個機構的確出了些不好的人,但並不能全盤否定;
棄廠衛不用,皇上無異於自廢武功,群臣巴不得你如此。」
朱祁鈺緩緩道:「這個朕會考慮的,不過……」
他問出最關心的問題:「若真到了迎回太上皇的地步,先生真能做到……嗎?」
「我說話算數,他回不來。」李青認真的說。
「嗯…」朱祁鈺稍稍放下心,嘆道:「就先這樣定了吧,都是為了江山社稷,想來太上皇也能理解。」
「他肯定能理解。」李青點頭。
見狀,朱祁鈺心情舒暢起來,接著想起了什麼,笑容漸漸斂去,道:
「前段時間,於愛卿給朕說了鑄造銅錢,以銅錢兌換寶鈔,一貫一百文……」
說著,他眉頭微蹙:「這可不是個小數字啊!」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如今的朱祁鈺,再沒有『花不完,根本花不完』的心理了。
數任帝王印的寶鈔,全讓他一個人還,朱祁鈺雖還沒統計個所以然,但也知道定然是個天文數字。
僅這一項,怕就要十餘年國家財政稅收,說不定會更多。
其他人他不知道,但據說太宗可是沒少印錢。
李青嘆了口氣,問道:「有橘子嗎?」
「?」
朱祁鈺有些懵: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朕找你商議國事,你卻惦記著吃。
「……有。」朱祁鈺吩咐人送來新鮮橘子。
秋天正是橘子成熟的季節,御用的更是大而飽滿,品相極佳,李青拿起來一個左手倒右手。
要吃就吃,吃完說事兒行不……朱祁鈺有些無奈,「先生不妨嘗嘗,這橘子味道不錯。」
「也成,那就邊吃邊說。」李青撥開一個。
恩姆~
甘甜多汁!
不自覺多吃了幾個,直到果盤裡只剩五個了,這才開始講五個橘子的理論。
朱祁鈺起初不以為然,但聽著聽著,神色就凝重起來。
李青在講一種很新的東西,他聽得有些吃力,但他能感覺出來,李青的這一套理論雖然匪夷所思,卻很有用,並非危言聳聽。
貨幣和購買力的重要性……朱祁鈺沉吟良久,道:
「先生,既然朝廷印鈔的結果,是由百姓買單,且到最後還是由大明朝廷承擔惡果,那何不廢除寶鈔?」
李青一呆:「廢除寶鈔?」
「嗯。」朱祁鈺道:「萬一後世之君出現一個敗家的,瘋狂印鈔,後面的皇帝不想還,亦或還不起怎麼辦?」
「還不如直接廢除了呢。」朱祁鈺道,「一勞永逸豈不更好?」
李青心動,但仔細想了想,還是理智拒絕。
誠然,濫印寶鈔弊病滿滿,但這是朝廷最後一道防線,若廢除了寶鈔,那大明沒錢的時候就真沒錢了。
大明寶鈔就像是一張底牌,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李青抹了抹嘴,道:「只要安穩發展,橘子會越來越多,相應的也得增加貨幣,方便讓市場經濟流通,而寶鈔是發行貨幣最高效,也是最節約成本的方式;
還是保留下來為好,以防不時之需。」
「嗯……也是。」朱祁鈺輕輕點頭,「那就以先生所言吧。」
頓了頓,「估計很快他們就會把事情鬧到檯面上,先生可別跟之前似的,來個不告而別。」
李青苦笑點頭:「放心,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
~
不得不說,文官還是很講究的,並未直接一莽到底,而是玩起了先禮後兵。
他們提議,冊封昔日的郕王妃為皇后。
這個朱祁鈺自然不會拒絕,他是皇帝,他的正妻做皇后名正言順,同時,也能從側面襯托他這個皇帝。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兒子不是太子。
對於這個,朱祁鈺還是很介意的,奈何之前允諾過,還發過毒誓,時間才過去半年,公然毀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先這麼著吧,等大明安定下來,群臣歸心後再說……朱祁鈺按下心思,開始更加勤奮的理政。
同時,他聽了李青建議,暗中讓廠衛去查近半年來,受災的州縣,以及朝廷撥款的用處。
廠衛一把手都是朱祁鎮提拔上來的,如今換了皇帝,心中正發虛呢,一見新皇帝還肯用他們,心裡樂開了花。
擼起袖子就去幹了,一心想立些功勞,抬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另一方面,六部、都察院、內閣……各部門的工作態度也很端正,相互協調著辦公。
大明朝局陷入短暫繁榮,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然,好景不長,皇后冊立的第二個月,文官集團就開始作妖了。
——取消車船稅。
朝堂上,一群人旁徵博引,大談特談車船稅取消後,對大明的繁榮有多大好處,說商稅過高,不利於國家發展,明君應當讓利於民。
平心而論,他們的話有一定道理。
商稅定的確實高,但這是基於海上貿易利潤豐厚,內銷的商稅還是很低的,針對的都是出口。
退一步說,真就取消了商稅,官紳多賺的錢也不會給百姓。
朱祁鈺果斷拒絕,開玩笑,不夠花,根本不夠花。
若不是怕群情激憤,他都想再漲漲。
數朝積累的貸款,現在都壓在他身上了,朱祁鈺壓力很大。
文官集團一見這架勢,可就不樂意了。
活我們好好干,王妃給你整成皇后,你總得給點兒正向反饋吧?
於是,他們又提出了一個建議——官不與民爭利,將海上貿易全部下放民間。
好傢夥,這可真是要了朱祁鈺的命了,停了海上貿易,怎麼還貸款?
朱祁鈺想都不想,果斷拒絕。
文官集團給出的選擇題,朱祁鈺直接交了白捲兒。
這一下,文官集團不幹了。
軟的不行,那就只能來硬的了了。
迎回太上皇,正式被搬到檯面上。
群臣眾口一詞,要求朱祁鈺迎回太上皇。
尤其是翰林院,都察院,以及給事中們,一個個在朝堂上哭的稀里嘩啦,感天動地。
不知道的,還以為親爹被綁了呢。
然而事實卻是,他們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遭受過朱祁鎮毒打。
朱祁鈺沒法拒絕,也不敢拒絕,否則必將千夫所指。
「迎回太上皇是必然要做!」朱祁鈺大氣凜然:「朕不會棄太上皇不顧,當然,也不會置大明江山不管,此事要認真對待,再議吧……」
再議就再議,看我們拿出妥善法子,你還如何拖延?文官集團恨恨想著。
他們希望朱祁鎮回來,真心希望,因為朱祁鎮回來了,朱祁鈺定然不敢如此強硬。
大明能換一次皇帝,就能換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