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把二人領到後院門口,便停下步子,解釋道:
「李先生,夫人,最近老爺子不讓小人們午後進後院,不過老爺子有交代,若是先生回來,可以直接進去。」
李青知道小老頭是為了給朱祁鎮身份保密,點頭道:「行了,你去忙吧。」
「是,先生請便。」下人恭敬說了句,轉身離開。
李青看向錢氏,笑道:「他就在裡面呢,進去吧。」
「嗯。」錢氏輕輕點頭,邁步走進後院。
前院大,後院也不小,分一進院,二進院。
走了一陣兒,錢氏停下步子,想問朱祁鎮住哪兒,還未開口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我還的帳,我還的帳……!」
這聲音充斥著憤怒,甚至有些走調,卻讓錢氏一下就聽出來了,儘管數月不見,但她一下就確定了說話之人。
是她的夫君,絕對不會錯!
錢氏步子陡然加快,幾乎小跑起來。
李青倒沒她那麼急,欣賞著滿園春色,一邊腳步輕快地往裡走。
~
「你吼什麼?」朱允炆也怒了,「說話就說話,嚷嚷個什麼勁兒,難道說,誰聲音大誰就有理嗎?」
「就是就是。」張邋遢抹了把嘴,又拿起一塊瓜,「有理不在聲高。」
朱祁鎮氣笑了:「行,你們可真行。」
說著,就要往外走。
張邋遢忙道:「好好好,小老頭不說了還不行嗎?」
好不容易攢的局,他可不想這麼快收場。
朱允炆揶揄道:「你說別人行,別人說你就不行了?呵呵,挺大一爺們兒,咋跟個娘們兒似的,動不動就離家出走。」
「你……」
「吱呀——!」
門被推開,一道靚麗倩影走進來。
朱允炆、張邋遢愕然,朱祁鎮嘴巴張得老大,震怒轉為震驚。
真是夫君……錢氏又是激動,又是欣喜,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說話。
朱祁鎮也是如此,又驚又喜,一時間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他知道李青會守諾,但沒想到李青會這麼快,就把小錢給帶來了金陵。
許久,
小老頭嘖嘖開口:「好俊的女娃,話說,你是不是進錯門兒了?」
「沒錯。」李青的聲音響起,接著,踏入客堂,笑眯眯道:「師父、師弟,我回來了,近來可好啊!」
「還好。」朱允炆點頭,也顧不上方才置氣了,笑著說:「師兄你回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啊?」
「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李青笑笑。
朱祁鎮幽怨的瞥了李青一眼:你甚至都不想跟我說話是吧?
不過轉念一想,媳婦兒來了,說話不說話的,也沒什麼打緊。
張邋遢起身笑著上前,搭著李青的肩膀,「青子我給你說,之前你是沒看到,那叫一個精彩紛呈,可太招笑了,我給你說哈……」
說話間,倆人走了出去。
朱允炆瞥了錢氏一眼,心中大概有了計較,他到底是長輩,自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便也往外走:
「師父、師兄,等等我。」
出了門口,還貼心地把門給關上了。
——來自建文爺爺的關懷!
客堂,只留下夫妻二人。
朱祁鎮疾步上前,凝視著愛妻,少頃,拉她入懷,緊緊擁著。
「小錢,朕食言了。」朱祁鎮羞愧,滿臉的心疼,「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臣妾不苦。」錢氏輕聲說,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不哭,不哭了……」朱祁鎮安慰著,吻了吻她的臉頰,吻了吻她的唇……
小兩口久別重逢,緊緊相擁,許久許久都不舍放開彼此。
~
前院涼亭。
冰鎮冷飲、瓜果蜜餞,李青呲溜一口,滿臉享受:「還是家裡好啊!」
(宋朝就有冷飲了。)
冰桶冒著絲絲寒氣,吹在身上格外舒爽,儘管真氣已讓他寒暑不侵,但李青還是喜歡這種夏日炎炎,卻冰冰涼涼的感覺。
「師兄這次回來是小住吧?」朱允炆問。
「嗯,皇帝都換了,如今朝局已然是逐利場,我不能久留。」李青悠然嘆了口氣,自嘲笑道,「萬事總難順遂嘛。」
「已經夠順遂了。」張邋遢哼哼道,「大明立國已有八十餘年,其他王朝到了這時候,幾乎都在走下坡路了,大明依舊繁榮,還不夠好嗎?」
「呃……」李青訕訕道,「人總是不知足,好了還想好。」
張邋遢點頭:「正是因為人都是好了還想好,所以王朝才會有周期壽命這一說。」
「青子啊,沒幾個人像你這樣,更多的人都是自己好了還想好。」張邋遢拍了拍他的肩,「你又能扛多久,現在你扛得動,隨著時間推移,你總有一天扛不動。」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今的朱允炆也深有同感。
「師父說的是啊,那些個富紳、官紳、官員,都是好了還想好,但財富終究是有數的……唉!」朱允炆頗感無力。
他雖不是皇帝了,但他依然希望大明千秋萬世的傳承下去,昌盛下去。
但隨著脫離出來,他看的更遠,也更透徹了,知道這幾乎是沒可能的事兒。
儘管有李青,但依然不能。
李青笑道:「上層扛不動,就在下層扛,其實都是一樣的,即便真有那天,不過是推倒重來而已。」
頓了頓,「我不敢保證大明一直延續下去,但我可以保證,即便重來,依然是大明,就像……漢!」
李青在廟堂這麼久,他對政治的理解,再無人能出其右。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慌。
他有時間可以謀劃,也自信可以謀劃。
大勢不可違,但可以建立無數小勢,從而影響大勢走向。
張邋遢笑道:「這方面為師也不太懂,你看著來就成,為師的意思是,盡人事,聽天命,莫把生活過得太苦。」
「嗯,我都是大人了。」李青笑道,「師父你別總把我當小孩子。」
張邋遢撇了撇嘴,沒再搭理他。
倒是朱允炆,他和李青一年沒見了,話匣子打開,說個不停。
師徒三人,納涼閒聊,愜意無比。
申時,李青起身道:「我出去辦點兒事,師弟你陪著師父。」
「嗯,好。」朱允炆笑著起身,「我送師兄。」
「嗨~咱們用不著這麼客氣。」李青好笑地擺擺手,朝小老頭道,「師父,我出門一趟。」
「去吧去吧。」張邋遢哼哼道。
朱允炆目送李青走遠,順手拿起拐杖,「師父您先歇著,我去吩咐人準備豐盛酒菜。」
張邋遢詫異道:「你不是討厭那孫子嗎?」
「才不是為他呢。」朱允炆撇了撇嘴,「我是為師兄,師兄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晚上咱們師徒好好喝一杯。」
「用不著,」張邋遢嘆道,「他晚上不回來。」
「怎麼會?」朱允炆不信,「這都到家了,師兄還能在外面睡不成?」
張邋遢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只指了指不再毒辣的太陽。
朱允炆順眼望去,怔了怔,也沉默下來。
……
棲霞山。
李青挎著籃子登上山時,太陽已經變為了橘黃色。
許久沒來了,這裡生滿了草。
時間還早,李青擼起袖子,開始清理雜草,他做的很認真,清理完後又在周邊采了好多漂亮的花,插在墳頭上。
想來,她們會很喜歡。
橘黃色的夕陽,已經成為了橘紅色,它更柔和了,也更美好了。
李青蹲下身子,從籃子中取出貢品、香燭、紙錢,輕聲道:「丫頭,好久沒來看你們了。」
燃上香燭,李青燒著紙錢,打開了話匣子。
「這些時日先生比較忙,京中又發生了很多事……」
李青講述著所見所聞,包括遇見穆卓兒的事兒,一直講到夜幕來臨。
夜風習習,山上的空氣清新中帶著清涼,吹在身上很舒服,也很溫柔。
李青講完這些,又講起了故事。
他的話很多,跟個話癆似的,這一夜的話,比平常一個月的話都多。
他不覺得煩,想來丫頭們也不討厭。
說說笑笑,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後半夜。
夜風更柔,宛若涓涓細流,洗滌著他遲暮的心靈,又像紅袖、憐香的溫柔按摩,緩解著他的疲倦;
山間蟲鳴清脆悅耳,如婉靈撫琴,念念迴響。
極致放鬆和愉悅,喚醒了李青濃濃困意,枕著胳膊沉沉睡去。
…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
語多時,依舊桃花面;
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李青睜開眼,衣袖打濕一片。
旭日高升,碎碎光點穿過枝葉,灑在他臉上,有些恍惚。
癔怔許久,黯然一嘆。
~
下了山,李青又去買了酒肉,去看望藍玉、李景隆。
這是他在大明,為數不多的朋友。
昔日相處並不算愉快,如今回想,卻彌足珍貴。
「藍玉,以後等我回去了,我給你出個傳記,拍成電視劇,電影,讓你好好威風一把。」
「李老弟放心,你才不是什麼大明戰神,到時候電影電視劇統統給你安排上。」
…
李青吹牛侃大山,這是他的柔軟。
~
回到家。
李青倚在涼亭,緩解激盪情緒。
「師兄。」朱允炆拄著拐杖走來,輕聲喚了句。
李青轉頭,咧嘴一笑,「什麼事兒?」
見他如此,朱允炆放鬆下來,他擠上來,也跟著笑道:「沒什麼,那女子是嬪妃吧?」
「不是,人家是明媒正娶的正宮娘娘。」
「皇后?」
「嗯,」李青點頭,「準確說,是太上皇后。」
「這樣啊,」朱允炆恍然,嘖嘖道:「看不出來,那孫子皇帝做的不咋地,倒是個情種。」
你就別大哥笑話二哥了……李青翻了個白眼兒:「晚飯吃啥?」
「師兄想吃啥?」
「好吃的,」李青舒服倚在長椅上,哼哼道,「來者是客,你這個東道主不得盡一下地主之誼?」
分明是你的家,我充其量就一管家……朱允炆好笑點頭,「我稍後讓人去準備。」
頓了下,「哦對了,那兩口子昨兒個問起你呢。」
「哦?」李青問,「什麼事兒?」
「估計是想著重感謝一下你吧。」朱允炆道,「要是沒有你,這兩口子可就真成苦命鴛鴦了。」
說著,朱允炆心疼得看了眼李青,輕嘆道:「師兄,你為朱家……真是操碎了心啊!」
「可不咋地。」李青一想就來氣,罵罵咧咧:「操稀碎啊!」
ps:從這章長度就能看出來……今兒兩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