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積壓已久的鬱氣,以及從小抑制的逆反心理徹底爆發。()
這一次,他是真怒了。
你們說國不可一日無君,朕讓郕王監國,你們說要立國本,朕也允了,你們的要求朕都滿足了,現在又說不能出征?
合著好處全讓你們得了去了……朱祁鎮一字一句:「朕要出征!」
「皇上三思……!」群臣訓練有素,整齊劃一。
朱祁鎮看著滿堂下跪的群臣,心中鬱氣更甚。
「好啊,一個個的,都公然抗旨是吧?」朱祁鎮冷笑,「朕就問一句,誰是皇帝?」
「……」群臣無言以對。
官場是個很重視規則的地方,群臣或好或壞,但都在規則中做事,因為皇權大於一切,他們致力於將皇帝拉入規則圈,從而變相保護他們。
因此,在朱祁鎮讓郕王監國,並冊立太子之時,他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默認皇帝出征。
但眼下不同了,韃靼十餘萬大軍寇邊,這其中太過兇險,他們不得不打破規則。
朱祁鎮有憤怒的理由,向來都是皇帝打破規則,再不濟,也是皇帝打破規則後,群臣反制。
但,群臣率先打破規則,這還是頭一次。
這次治不住,以後更難治……朱祁鎮猛地一拍御案,恨恨道:「現在,不同意的起身上前。」
槍打出頭鳥,群臣不願皇帝出征,卻也不願第一個跳出來,都想別人帶頭,然後隨大流。
王振陰惻惻地瞧著群臣,一臉兇狠,盡顯狗仗人勢之態。
一時間,朝爭陷入僵局!
這時,于謙站了起來,跨前一步:「臣反對皇上親征!」
「為何反對?」朱祁鎮憤怒的說,對于謙第一個站出來,他非常生氣,但細想想,這又符合于謙的風格。
朱祁鎮哼道:「韃靼進犯大明,朕身為一國之君,難道就坐視不理嗎?」
「韃靼進犯大明,自然要給予反擊,但皇上乃九五至尊,身系萬萬黎民百姓,不可輕涉險地。」于謙義正言辭。
「那太宗親征、宣宗親征怎麼說?」朱祁鎮冷冷問。
于謙無言,他能怎麼說?
總不能當著群臣的面,說你朱祁鎮比不上太宗、宣宗吧?
這時,見已有人出頭的群臣,也來了勁兒,立即起身上前。
「於尚書言之有理,臣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放肆,放肆……!」朱祁鎮氣得滿臉通紅,強忍著掀桌子的衝動,咬牙道:「散朝!」
談是談不下去了,但朱祁鎮若是哞足了勁兒要出征,群臣是攔不住的,他們再狂,還能把皇帝綁了不成。
一大群人心中無奈,卻也不得不散去,出宮後聚在一起,商議應對之策。
於公於私,他們都不想朱祁鎮親征。
「你怎麼還不走。」朱祁鎮坐在龍椅上生悶氣,見于謙還四平八穩地站在朝堂上,不由更是生氣,「朕都說散朝了,你沒聽到嗎?」
于謙也不生氣,拱手道:「臣有肺腑之言,想奏於皇上。」
「朕不想聽。」
于謙恍若未覺,自顧自道:「皇上天資聰穎,機智果決……」
全是好聽話,朱祁鎮心中的鬱氣稍稍緩解了些,斜睨著于謙。
剛才人多的時候不說,現在人都走了,你說這個有啥用……朱祁鎮悶聲道:「行了,說但是吧。」
于謙點頭:「然而,皇上沒打過仗,根本不了解戰場之兇險,十餘萬人的騎兵,說起來好似就是個數字,但真在戰場上廝殺起來,那等慘烈又豈是言語能夠描述?
萬馬奔騰夠壯觀了吧?
但若是翻十餘倍呢?」
「呵呵。」朱祁鎮冷笑:「你不會真以為韃靼來了十餘萬騎兵吧?」
于謙一怔,微微頷首:「的確,為了體現情況危急,軍報可能有誇張成分,但皇上萬金之軀,不能抱有僥倖心理。」
「去中殿說吧。」朱祁鎮緩緩起身,接著朝王振道,「速傳英國公張輔進宮。」
「是。」
~
中殿。
君臣三人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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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先定下調子:「韃靼如此進犯大明,勸阻朕的話,就不要說了。」
于謙、張輔對視一眼,滿臉苦澀。
張輔嘆了口氣:「皇上,京營在冊二十五萬,除去屯田的士兵,實際可戰之兵只有十八萬,王驥去麓川從京營帶走了五萬,現在就只剩十三萬了。」
「十三萬不少了。」朱祁鎮說。
張輔皺眉道:「皇上,總不能把這十三萬一股腦全帶走吧?」
「朕當然不會做那樣的傻事。」朱祁鎮沉吟少頃,「大同吃緊,先增援大同三萬精兵,宣府也是一大門戶,增兵一萬五過去以防不測。」
張輔點頭:「這就四萬五了,皇上親征的隊伍……多少人?」
「五萬吧。」朱祁鎮道,「邊軍本就有駐紮軍隊,再加上我們這些,足以應付韃靼大軍。」
張輔默然,紙面數據來說,確實如此,但問題是帶兵的是朱祁鎮。
打仗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若換成太宗、宣宗,張輔沒有絲毫壓力,只需奉命行事即可,但朱祁鎮……
他倒不是怕操心,怕擔責,而是怕自己想操心,想擔責,朱祁鎮不聽他的。
兩軍對壘,一旦一方指揮有重大失誤,原本的旗鼓相當,立即會出現一方被另一放碾壓的局面。
常言道:兵敗如山倒;就是這個意思。
于謙也沒掛帥打過仗,但他隨軍北伐數次,對戰場有深刻的認知。
在這種大事上,他不敢有所顧忌,直言道:「皇上,李先生曾說過一句名言,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
于謙語氣嚴肅:「皇上聰穎果決,但對戰事還不算精通,臣懇請皇上,戰爭一旦打響,讓英國公全盤指揮。」
頓了頓,終是不放心,又補充道:「包括行軍路線,也當由英國公做主。」
朱祁鎮眉頭微皺:「合著朕就是吉祥物唄?」
「皇上你親征是去幹嘛的?」于謙問,「是出風頭去的嗎?」
「你……!」朱祁鎮胸膛起伏。
該說不說,最近于謙頂他頂得著實狠。
知我者,于謙也……張輔心中感動,這些話他不便明說,由于謙說出來,再合適不過。
「英國公,你怎麼看?」朱祁鎮不再搭理于謙,看向張輔。
張輔看看朱祁鎮,又看看于謙,最後又想想那些大明將士,一咬牙:
「臣以為,於尚書說的對!」
…
交趾。
李青、朱高煦共同擬定了一份截斷補給,偷襲麓川後方的作戰計劃。
朱高煦平時腦子不太好使,但對打仗卻有著不俗造詣,李青做戰略部署,朱高煦做戰術規劃。
二人合力,制定的這套方案相當完美。
再三確認無誤,且沒有更好的辦法後,李青起身道:「事不宜遲,你這邊抓緊時間準備吧,早一日出兵,早一日為明軍減輕壓力。」
「好。」朱高煦行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我馬上就動員人,發布作戰計劃。」
頓了頓,「看先生這架勢,是急著走?」
「嗯,朝局我有些不放心,得儘快回去。」李青點頭。
朱高煦挽留道:「你才來幾天啊,就這麼急著走。」
李青笑道:「過年前來的,現在都二月初六了,該回去了。」
「這要換了旁人,估計還沒到交趾呢。」朱高煦撇撇嘴,揶揄道:「真是服了你了,當初老爺子在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麼拼命;
現在倒好,小皇帝刻薄寡恩到這個地步,你卻幹勁兒十足,真是……賤不賤啊!」
「……」李青無奈道,「朝局不穩啊,南有走私者,北方也有,現在南方鬧了事,焉知北方不會。」
「醒醒,你就一監軍,操這麼多心幹嘛。」朱高煦翻了個白眼,突然想起李青如今身份,嘲笑道:「哦,對了,你連監軍都不是,你就是一七品都給事中,啊哈哈哈……」
李青摸了摸鼻子,好笑道:「不跟你貧了,我真得回去了,等忙完這些糟心事,以後有空我再來。」
「得了吧,估計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大限就來了。」朱高煦擺擺手,「現在就走?」
李青點頭。
「我送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