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嗙、嗙、嗙……」
慘叫聲消失,只有特殊音節有節奏的響著,三個知縣顯然氣絕人亡,但行刑宦官盡職盡責,還在一絲不苟地行刑。✿.。.:* ☆:**:. .:**:.☆*.:。.✿
雪更大了。
小雪花不知何時變成了鵝毛大雪,連官員們的烏紗帽翅兒,都染成了白色。
此情此景,大過年的,真是……艹了。
——群臣心聲。
「嗙、嗙、嗙……!」
一刻鐘後,廷杖終於結束,群臣長長舒了口氣。
大雪還在下,很快將三人『掩埋』小半,醒目的猩紅,變為暗紅,血腥的場面斂去。
朱棣興趣缺缺,抬手揮了揮。
「拖下去。」小林子尖聲吩咐。
行刑宦官行禮應是,抬死狗似的將三人抬出眾人視野。
唇亡齒寒,群臣臉色難看,心中既怒且懼。
朱棣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懶的說:「縱容賊寇禍害百姓,其心可誅,眾卿以為然否?」
靜了片刻,群臣先後拱手回道:「皇上聖明!」
「嗯。」朱棣掃了一側站立著的官員,「此次查案由東廠主辦,你們監督、協同調查,都說說成果。」
大理寺、都察院、翰林院……朱棣看到誰,誰立刻低頭,不知是被剛才的一幕嚇著了,還是不怕得罪人,不敢打頭陣,亦或說,兩者都有。
朱棣視線最終停留在于謙身上,「可有進展?」
「有。」于謙嗓音清朗,穿透風雪,直入人心。
有人腿肚子顫得更厲害了。
朱棣臉色略微溫和:「說。」
「據查,福.建走私瓷器,大多出自江.西新淦,源頭是一個叫金元寶的人。」
「這名字…真討喜。」朱棣點頭,「繼續。」
「金元寶燒制大量瓷器,在福.建各地都有銷售,其中過半都流入了建安縣。」于謙繼續道,「建.安最大的買家,是一個叫楊大海的人。」
「金元寶,楊大海,大海上撈金元寶……」朱棣戲謔,「有點兒意思。」
待朱棣說完俏皮話,于謙接著說道:
「金元寶燒制的瓷器,大半都賣給了楊大海,楊大海低價出售,甚至都不賺錢,微臣查過,這些瓷器的購買者,皆是老弱婦幼,」
頓了一下,「微臣大感疑惑,繼續暗中調查,發現這老幼把瓷器買回去後,很快就會遇到賊寇劫掠,但賊寇『心腸很好』,並不為難這些老幼,反而會留下一筆錢;
後經查實,這些賊寇劫掠的都是自己的家,而搶來的瓷器盡數流往海外,七成銷往日本,三成銷往朝.鮮,
微臣向林公公要了幾個東廠番役,抓住了個落單的賊寇;
經過審問得知,賣瓷器賺來的錢,他們老大也只分到三成,七成利潤都要交出去。」
「交哪去?」
「一個姓楊的老闆。」于謙緩了口氣,「據那賊寇交代,那位楊老闆在京城有人。」
「誰?」
「內閣大學士!」
「內閣的?」朱棣掃了眼好大兒,又看向群臣,「那個……內閣姓楊的出來一下。」
少頃,楊士奇,楊榮出班,接著走向御前。
「微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嗯。」朱棣點點頭,卻不提平身的事兒,轉而看向于謙,「說完啦?」
「還沒。」于謙耿直道。
「那你繼續。」
「微臣將目標鎖定在楊大海身上,果不其然,他就那個楊老闆,據他交代,賣給他瓷器的金元寶也有人,也是內閣大學士。」
「內閣真有出息。」朱棣贊道,「不愧是內閣,那個……內閣姓金的出來一下。」
金幼孜來到御前,下拜行禮。
朱棣好似沒聽到,朝于謙道,「還有嗎?」
「宮裡的,微臣只查到這麼多。」于謙拱手道,「還有就是真賊寇,以及真倭寇了,臣已整理成冊。」
于謙從袖中取出奏疏,雙手奉上,小林子上前接過,轉呈給朱棣。
「嗯,做的很好。」朱棣大致看了一下,收起奏疏,這才看向三人,「楊卿可認識楊大海?」
楊士奇抬頭拱手,「臣不認識。」
「這位楊卿呢?」朱棣問向楊榮。
楊榮臉色煞白,「皇上,臣冤枉……」
「別急著喊冤,先說事兒。」
「是,」楊榮咽了咽唾沫,艱澀道,「楊大海是微臣的堂侄,也的確經營著瓷器生意,至於他參與沒參與走私,微臣……是真不知道啊!」
朱棣笑了笑,「楊卿起身回去吧。」
「謝皇上。」楊榮大喜,連忙扣了個響頭。
剛欲起身,朱棣卻道,「朕說的是另一位楊卿。」
「謝皇上。」楊士奇磕了個頭,同情地看了楊榮一眼,轉身回班。
朱棣沒再理會楊榮,轉而看向金幼孜,「金卿可認識金元寶?」
「回皇上,臣的堂弟。」金幼孜回道,相比楊榮,他鎮定多了。
畢竟在大明賣瓷器又不犯律法!
朱棣點點頭,便沒了下文,把二人晾在那兒,「于謙你先回班。」
「臣遵旨。」于謙拱了拱手,轉身回班。
朱棣的目光依次在大理寺、翰林院、都查院等人臉上掃過,最後裹了裹大氅,「誰先說?」
錦衣衛千戶率先開口:「啟稟皇上,臣也有收穫。」
「說。」
……
大半時辰後。
吏部侍郎,翰林學士,都察院右都御史……十餘名官員,先後跪在御前。
一個小小的賊寇走私案,一下子牽連這麼多官員,可見一斑。
朱棣沒有處置,只是把他們晾在雪地里,轉而開始年度總結。
~
接下來的流程和往年一樣,群臣向皇帝拜年,皇帝給群臣發紅包,一團和氣。
只不過,御前十多人長跪不起,喜氣中帶著些不倫不類。
李青等了這麼久,只領二十兩的紅包,直呼血虧,拿了錢就想走,卻被朱瞻基叫住了。
「青伯,皇爺爺讓你先去御書房。」朱瞻基低聲道。
「好吧。」
——
御書房。
朱瞻基揮退小太監,問,「青伯,你說皇爺爺這次會如何處置那些官員?」
「不知道,看他心情。」李青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葉,抿了一口,「味兒真不賴,回頭送我二斤。」
「這個好說。」朱瞻基爽快答應,「你先分析分析眼下情況唄。」
「這個有什麼好分析的?」李青輕輕吹著氣,欣賞茶葉在杯中旋轉,「殺了就殺了,不殺也不為錯。」
「啥意思?」
「字面意思。」
「……」朱瞻基無奈道,「那你覺得皇爺爺會不會殺?」
李青反問:「那你覺得你皇爺爺為何讓我來這兒?」
朱瞻基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皇爺爺不準備殺?」
李青詫異反問:「你似乎不想他們死啊。」
「嗯,的確不想。」
「為啥?」
「因為他們都是我爹的支持者,且關於走私這件事兒,除了楊榮責任大些,其他人並不沒有直接觸犯律法。」朱瞻基道,「他們或許間接獲利,但至少遵從規則,而且這些人有挺有能力的,殺了確實可惜。」
頓了頓,「就算是楊榮,也是被動觸犯律法,被堂侄拉大旗作虎皮,當然,真實情況應該是楊榮裝聾作啞,抱著不作為的心態,亂中取利;
但…人無完人,當官的哪有不貪的?
念在他們還知道遮掩,以及,沒有明目張胆地觸犯律法,實在罪不至死。」
朱瞻基認真道,「貪官是殺不絕的,太祖殺了那麼多,貪腐者仍是前赴後繼,已經說明一切。」
李青放下茶杯,問道:「那你的秉政理念是什麼?」
「用能臣,而不用清官。」朱瞻基道:「在我看來,有能力者,私德虧損些也沒什麼,依舊可用!
要是沒能力的人,即便兩袖清風,不取分毫,也一樣不可用!」
頓了頓,「當然了,吏治清明必須要做,但不能簡單粗暴的殺。」
朱瞻基壓低聲音道:「太祖一朝殺了數萬官員,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吏治清明了許多,卻也造成了政務懈怠,
官員青黃不接,國家如何昌盛,當然,我也不是說太祖不好。」
李青笑了笑:「明白,其實太祖施政也有偏頗之處,人無完人嘛。」
「太祖也是你說的?」朱瞻基上綱上線,「這話也就跟我說了,要是爺爺聽到,不打你廷杖不算完。」
李青白眼翻上了天,抿茶不語。
一刻鐘後,朱棣走了進來。
二人起身,「臣(孫兒)參見……」
「免了。」朱棣走到正座坐下,「都坐吧。」
朱瞻基笑嘻嘻道:「爺爺,我去給您沏杯茶暖暖身子。」
——好聖孫在皇帝身邊的時候,小黃門都很輕鬆。
朱棣就吃這一套,但僅限於大孫子。
「李青,你這身子骨還行嗎?」
「還……不太行了。」李青指了指黃花梨木的鑲金拐杖,「都用拐了。」
「你用拐和李景隆冬天拿扇子一個樣,都是為了騷包。」朱棣黑著臉,「朕有件事要你辦,你去才能代表朕的態度,讓那些世家大族知道輕重。」
「去江南剿寇?」
朱棣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行啊,腦瓜子依舊好使,看來你小子且活呢。」
「皇上,那些人……?」
「進大牢了。」朱棣接過大孫遞上的熱茶,道,「先關著吧,這些人都算得上能臣幹吏,殺了的確可惜,他們是鐵桿太子黨,等朕死了,高熾登基還能賣波人情,
同時,也做到了敲打。」
朱棣的確嫌棄好大兒,但終究是自己兒子,哪能不為其考慮。
「皇爺爺千秋萬世,永垂不朽。」朱瞻基一臉深情。
二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瞥了他一眼,不約而同地收回目光,都沒搭理這孫子。
「為了大明,為了皇上,為了天下百姓……臣願意去江南。」李青有些為難,「但……」
朱棣沉著臉:「放心,有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