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平靜

  兄妹顧不上抹眼淚,搶撲上前,一左一右坐在兩旁床榻,看著他們的娘親。

  「先別哭了,等一會兒再哭。」朱婉清強牽起一抹笑,「你們都也不是小孩子了,娘親對你們沒什麼不放心的,以後呀,記得要勞逸結合,一味忙不可取,可也不能一味偷懶……」

  兄妹狂點頭,點掉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淚珠,可很快又有新的淚珠搖搖欲墜……

  「莫哭了,娘,娘要去找你們父親了,好些年了,不冷了……」朱婉清喃喃說著。

  兄妹倆沒辦法說話,只能點頭,流淚,點頭……

  朱婉清無力為兒女擦淚,甚至連安慰的氣力也不剩多少了,見此刻的兒女都聽不進去,便只好看向李青。

  「李叔。」

  「我在。」李青身子微微前傾,好讓她省一些氣力,「你說。」

  「我…咳咳……」朱婉清磕巴了下,道,「希望李叔能放平,放平心態,不要沉浸悲傷之中,之前在宏哥墳前,你可是答應過的,不傷心,不難過……咳咳,你可是大明,大明第一人,永,永青……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能……言而無信?」

  「李叔從不食言。」李青說。

  「李叔。」

  「嗯,你說。」李青又靠近了些。

  「我好像看到宏哥了,他在鋪被子呢。」朱婉清的渾濁的眼眸愈發黯淡,逐漸失神。

  「是嗎?」李青溫和說道,「是不是很暄軟,很厚實?」

  「嗯,大紅色的,當初,當初,成婚時的被子。」朱婉清的呢喃幾乎低不可聞。

  李青聽到了,聽得很清,他說:「宏兒知道你要去找他了,正忙著準備呢。」

  「可,可是,咋,咋又變成了灰色的了……」朱婉清完全是用氣音在說。

  李青知道她馬上就要失去五感了,忙附在她耳邊,說道:「因為你正在往那邊走呀,到了那邊就正常了。」

  「這,這,這樣麼……」朱婉清露出釋然,她嘴唇又蠕動了下,卻是什麼也沒能表達出來,不過,看她的神情,當是又看到了值得分享的好事情……

  李青緩緩直起身,看著她那定格的神情,好一會兒,將她的胳膊放進被窩,又理了理她額前略顯散亂的白髮,再次慈祥的看著她……

  兄妹倆也如李青一般,吃吃看著她。

  良久,

  李浩張大嘴,似哭似笑的看著李青,問,「青爺,我娘她,她咋,咋不說話了。」

  「你娘她,走了。」李青說。

  「走了,走了……」李浩訥訥重複,再看娘親,「娘,你就走了啊?不再跟兒子說點什麼了啊……」

  李雪兒不敢放肆大哭,恐娘親還沒走遠,被自己攪擾到,癟著嘴都不放心,還用雙手捂著,淚水決堤……

  李青很平靜,似是為了兌現諾言,並無流露悲傷神色,又足足看了她一刻鐘,這才道:「李浩。」

  李浩茫然看著李青。

  「今日起,你就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永青侯府輩分最長的家主。」李青說。

  李浩涕泗橫流,嘴巴張的老大,卻只說出了四個字,「青爺,我怕!」

  「不怕。」李青摸了摸他腦袋,就跟當初李景隆摸小李宏腦袋一樣,「還有青爺呢,青爺不走。」

  「哎,好。」李浩就像是走丟的小孩突然看到大家長,再無惶恐。

  李青又深深凝望了大侄女一眼,緩緩起身,再次說道:「李浩,你娘走了。」

  李浩迷惑,半晌,才總算是清醒過來,站起身往外走……

  「別難過……」李青拍了拍李雪兒聳動的肩膀,轉過身,往外走……

  走出永青侯府……

  『噼里啪啦……』

  臨近傍晚,鞭炮響不停。

  李青這才想起今日是小年,今日是小年唉……

  威武樓。

  朱厚照見他走進來,忙上前將他拉到一邊,問道:「前幾日聽老唐說,我姑奶奶病情又嚴重了,我正尋思著再去一趟呢,你咋來了,治好了嗎?」

  「不用去了!」

  「行啊你……」朱厚照放鬆下來,贊道,「不愧是李神醫。」

  「她已經走了。」李青說。

  朱厚照一時沒懂,「去哪兒了?」

  李青往裡走,走向平日聚餐的雅間,「陪我喝一杯吧。」

  朱厚照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望了望外邊,又望了望裡邊,糾結半晌,重重悲嘆一聲,走向裡邊……

  「張永,張永,讓夥計準備最烈的酒!」

  朱厚照知道李青不是來吃飯的,便只讓準備了四樣下酒小菜,不過,酒是卻是極品,足足兩大壇。

  「你想怎么喝?」朱厚照眼睛紅紅的,啞聲說。

  「我只是想來喝兩杯,不是來買醉的,用不到這麼多,一壺就夠了。」李青夾一筷子菜,細細咀嚼,「換成酒壺、酒杯。」

  朱厚照盯著他瞧了陣,悶悶點頭:「好。」

  ……

  一壺酒,李青只喝了三杯便不再飲了,與朱厚照聊了一會兒,見天色漸黑,便離開了。

  朱厚照有心追上,卻不知追上該說什麼,其實,他心裡也難過的緊,甚至有些無法接受。

  前些時日他還去侯府見姑奶奶,看其狀態,本以為怎麼也能到明年春末夏初,不想連小年都沒過去,便……

  雖然小時候被揍得很慘,當時很惱火,可終是長大了,姑奶奶對他比對親孫子都親呢,只是礙於身份,他不好常去永青侯府。

  不想,卻錯過了最後一面。

  朱厚照很難過,想到以後張永也要離開,心裡就更不好受了,同時,也更能共情李青了。

  生離死別,真他娘的苦啊……

  ~

  小院兒。

  李青推門進來,唐伯虎已經回來了。

  李青詫異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唐伯虎默了下,說:「李老夫人召集李家小輩兒的時候,我準備了酒菜,稍等,我去熱一下。」

  「我來吧。」李青叫住他,說道,「你現在可經不起折騰,這大冷的天兒還瞎跑……永青侯府住不下你怎地?」

  「我……」唐伯虎撓撓頭,這樣的李青,讓他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這和之前李老侯爺那會兒不一樣啊?還是說自己誤會了,李老夫人並沒有油盡燈枯,只是提前做安排?可時下李青不該離開侯府才對啊……

  唐伯虎一時也不知是哪種情況,可又不敢問,糾結的不行。

  李青見他這般,說道:「我那大侄女,走了。」

  「啊?」

  雖在情理之中,唐伯虎仍是吃驚,「你,你……」

  「我怎麼了?」李青詫然,又恍然,「不用擔心我,習慣了都,哪有那麼矯情,沒事兒。」

  真的沒事兒嗎……唐伯虎反而愈發惴惴不安。

  「真的!」李青說道,「你就別擔心我了,好好照顧你自己才是正經。」

  唐伯虎嘆了口氣,苦笑道:「酩酊大醉一場,甚至哭一場都好,你這樣,我反而更不踏實。」

  李青無奈嘆道:「真不是裝的,確實沒那麼傷心了,也不算難過,就是心裡空空的無頭撈摸,真的。」

  頓了下,「可能我真的已經習慣了。」

  唐伯虎將信將疑,可想到李青的經歷、年齡,又覺如此似乎合情合理。

  他舉杯道:「你乾杯,我隨意!」

  李青舉杯與他碰了下,一口飲了,說道:「剛在威武樓吃過一場酒了,說說話就成,不借酒消愁。」

  唐伯虎苦澀道:「這樣的你真比痛徹心扉還讓人擔憂。」

  「非要我大哭一場?」

  「如果可以的話!」

  李青醞釀的了下,搖搖頭:「哭不出來,我心境很好,不似你想的那般,不要杞人憂天。」

  唐伯虎看不到絲毫破綻。

  不過,他只當是自己看不出來,根本不信李青真能這麼平靜。

  『他只是不想活著的人擔心罷了,唉……』

  …

  簡單吃喝之後,李青便早早睡下了,唐伯虎偷偷摸摸偷聽了許久,啥也沒聽到……

  次日,李青早起去買了早飯。

  唐伯虎起床時,他正默默吃著早飯,桌上還放著話本,邊吃邊看。

  「你……」

  「快去洗漱,包子待會兒就涼了。」李青頭也不抬的說。

  見狀,唐伯虎愈發覺得問題嚴重,他徑直來到李青對面坐下,悶聲問道:

  「李老夫人走了,你就不去看著?你畢竟是她的主治醫生,就算不暴露身份,也能留在永青侯府吧?」

  他要刺激一下李青,以求讓他釋放出來。

  李青說道:「哪有長輩弔唁晚輩的道理?」

  一句話,噎的唐伯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真沒事兒,你咋就是不信呢。」李青放下話本,抬頭望向他,目光平靜,「哭有用嗎,傷心有用嗎,走了的人走了,活著的人好好活,不是很好嘛?」

  「可你之前……」

  「之前沒習慣,現在習慣了。」李青白了他一眼,拿起咬了一半的包子,支起小說話本,繼續邊吃邊看……

  唐伯虎還是有些不相信李青可以這般淡然,可又想不到解決之法,只得暫時作罷……

  接下來的幾日,李青如常,沒有絲毫的悲傷和異於往常姿態,整個人十分平靜,一點不像是裝出來的平靜,好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