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憶往昔歲月

  江上濕寒。

  蒸汽船並未遠行,天沒徹底黑下來,便開始往回趕,回到停靠口岸不過才戌時。

  不過,這個點城門已然關了,以李家的能量是可以輕鬆叫開城門,但這樣做難免顯得張揚。

  李家有錢有權,卻極少去顯擺什麼。

  長夜漫漫,江水滔滔。

  李青反身倚在船頭圍欄,手肘撐在木板上,仰臉望著夜空星星點點,輕笑道,「天陰了一整日,晚上倒是出星星了,嗯…,明日又是一個大晴天。」

  李雪兒學著他的動作,保持仰望星空的姿勢,道:「是呢,今年好似沒往年那般冷了,感覺氣候稍稍回暖了些。」

  李青輕輕嘆息:「現在說還太早,不能以一時情況去判斷大勢走向,這百餘年下來,整體氣候還是在持續走低,可不能盲目樂觀。」

  「你總是喜歡悲觀……」李雪兒輕笑道,「萬物皆有定數,盛極必衰,反之亦然。遲早否極泰來,當樂觀一些才好,別愁呀愁的,你都快成杞國某人了。」

  「呵,不是我杞人憂天,而是……」李青嘆道,「要保持允許各種惡劣事件發生的心態,才不至於真發生了,亂了手腳。」

  李雪兒苦笑道:「你就是太會往身上攬責任了,達則兼濟天下沒錯,可大明這麼大,兩京一十三省,生民何止萬萬,真若洪水決堤……你又哪裡頂的住。你可不是什麼神仙!」

  李青苦嘆頷首:「真若大廈將傾,我當然扛不住,可若運作得當,便能改大廈將傾為平穩落地,不是更好?」

  他自顧自道,「如今的我啊,就好似賭桌上的賭徒,投入了太多籌碼,已抽不開身了,只能繼續賭下去,才不讓之前的付出白費。」

  李雪兒無言。

  「時間不早了,去睡吧。」李青說。

  「你呢?」

  「我現在不困。」

  「我也還不困,再聊一會兒吧。」李雪兒換了個話題,道:「我超喜歡你和娘親說往事,再說說唄。」

  李青失笑道:「你娘就沒跟你說起過她小時候的往事?」

  「呃,那就再往前倒騰倒騰……」李雪兒停頓了下,道,「聊聊洪武朝唄,大明異聞錄我是看過,可那上面幾乎都是政治。聊聊生活唄。」

  李青一滯。

  「當然了,你要是不想說,那便不說了。」李雪兒悻悻補充。

  李青默了下,「真想聽?」

  「嗯。」

  「那就說說……」李青吸了口凜冽江風,「讓我想想啊,從哪兒開始說好呢……」

  ……

  子夜。

  朱厚照被尿憋醒,踢踏上鞋子,睡眼惺忪地走出船艙。

  夜空星光璀璨,卻無月光,迷迷瞪瞪的他,根本就注意到一邊角落有人,只是習慣性的吹著口哨,一邊解腰帶……

  「你幹嘛呢。」

  一道清冷嗓音驀然響起。

  「哎呦我去……」朱厚照一個趔趄,差點提前釋放,凝神去瞧才發現二人,沒好氣的說道,「不是,大半夜的不睡覺,擱這喝西北風呢?」

  他突然一怔,「哦~~~我明白了,嘿嘿嘿……」

  李雪兒冷冷道:「你覺得自己很風趣?」

  「……行行,你們繼續,我去另一邊,真的是……惹不起惹不起……」朱厚照發著牢騷離開。

  李雪兒抽空問了句:「他之前當皇帝那會兒,也這樣不著調嗎?」

  李青失笑搖頭:「玩歸玩,鬧歸鬧,正事上還是不含糊的,他若肯收斂玩樂之心,實心用事,未嘗不會成為憲宗那樣的皇帝。」

  「這樣啊……」李雪兒怏怏點了點頭,轉而笑道,「不管他了,咱們繼續。」

  「行吧,剛講到哪兒了?」

  李雪兒悻悻道:「講到暴打李景……曹國公家的勛二代。」

  李宏這一脈脫離了曹國公跟了李青,可畢竟有著血緣關係,李雪兒哪能直呼其名?

  她好奇道:「他少年時很欠揍嗎?」

  「怎麼說呢。」李青一時不知該怎麼形容,便只好打比方,「你覺得你大哥年少那會兒欠不欠揍?」

  「太欠揍了!」李雪兒脫口而出。

  李青笑吟吟點頭:「小浩就是他年少時的翻版,紈絝又騷包,大冬天都要來把描金小扇,雖說那會兒金陵的冬日比現在要暖和許多,可也還是冷的……當然了,人不壞,也不仗勢欺人、禍害百姓……」

  說話間,朱厚照去而復返,訕訕道:「風兒一吹,我睡意全消了,能不能加入進來啊?」

  李雪兒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體會。

  天太黑,朱厚照沒瞧見,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這次我不多嘴。」

  李雪兒有些不爽,可見李青都沒拒絕的意思,也不好再趕人,只是輕哼了哼。

  不料,這大侄子說話跟放屁似的,剛說完不多嘴,下一刻就管不住嘴了。

  朱厚照打斷李青的話,問道:「能不能讓太宗出場啊?我想聽聽他的事兒。」

  李雪兒更不爽了,沒好氣道:「你咋這麼多事兒,愛聽聽,不愛聽滾蛋。」

  「哎?小姑,你這話就不對了,雖說你算是李景隆的後代,可你也是太宗的後代啊,你娘還姓朱呢……」

  「你……」

  李青好笑道:「別吵別吵,時間多著呢,想聽都講給你們聽。」

  許是蒸汽機取得突破性進展,又許是講到了往昔美好,李青變得異常好說話,俊面上寫滿了慈祥。

  這一刻的李青就如一個耄耋老人,他眼中的姑侄二人,就像是對先輩事跡好奇的稚童。

  李青自然無可無不可。

  「嗯…,我第一次見朱棣是在洪武十五年太祖的壽宴上,當時孝慈皇后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太祖便以過壽為由召藩王進京,為的就是讓孝慈皇后再看一眼兒孫……當時的才朱棣二十出頭,剛就藩沒兩年,不過那會兒的藩王掌兵權,他守的又是前元大都,因此,年紀輕輕就有了大將風采。」

  朱厚照怏怏道:「只是大將風采啊?」

  「那會兒朱標太子的地位穩若泰山,朱棣根本沒有做皇帝的心思。」李青好笑道,「不能拿後來的太宗,對比年輕時的燕王。」

  「好吧。」朱厚照點點頭,又問,「太宗當時是不是就特威武,睥睨群雄,與眾不同?」

  李青失笑搖頭道:「威武是沒有的,睥睨群雄也是不敢的,嗯…,欺負小十七的時候倒勉強算得上威武吧。」

  「小十七?」朱厚照一時沒匹配到具體是誰。

  「就是寧王朱權 ,那會兒的小十七還是個孩子,跟朱允炆差不多大,當時他使壞,給朱權、朱允炆灌酒,還是烈酒,結果給兩個小傢伙兒整哭了,叔侄倆一個要找太祖告狀,一個要找太子告狀,嚇得他臉都綠了……」李青仿佛又回到了當時,幸災樂禍的合不攏嘴。

  朱厚照、李雪兒強烈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最大滿足,聽得津津有味兒。

  雖說跟想像中的太宗不一樣,可這樣的太宗更具趣味兒性。

  朱厚照樂呵呵道:「原來太宗也曾這麼不著調啊!」

  李青含笑點頭:「誰年少不輕狂啊?」

  「倒也是。」朱厚照想到了太祖實錄中的李青,也是恣意狷狂,不由憧憬道,「那時的你,太宗,李景隆,哦對了,還有藍玉,你們應該能尿到一個壺裡去吧?」

  李青搖頭:「藍玉壓根兒就不鳥朱棣,人家可是太子鐵桿,當時的藍玉儘管還沒打那一場輝煌之戰,卻也不是朱棣可以相比的,地位上當然是燕王大,可在軍中的影響力,兩個朱棣也比不上一個藍玉。」

  「好吧,」朱厚照問,「你跟太宗總能玩到一起吧?」

  「開什麼玩笑。」李青白眼道,「當時他只是一個藩王,俺倆咋可能玩到一起?他都不敢跟我說話!」

  「嘁!」朱厚照不服氣道,「你當時不過是個錦衣衛而已,太宗怎麼說也是燕王,還會怕你?」

  李青撇嘴道:「你當那會兒的錦衣衛是現在?」

  朱厚照撓撓頭:「所以…,你們仨不帶太宗玩是吧?」

  「那會兒俺們仨也沒有玩到一塊。」李青想了想,道,「若是俺們四個坐一桌,藍玉肯定會在心裡來上一句「我瞧不起在坐的任何一位」。」

  「這麼狂?」李雪兒都驚訝了。

  李青頷首:「就是這麼狂!」

  隨即,又補了一句:「論打仗,尤其是大規模野戰,藍玉完全當得起帥才將星,甚至可以跟徐達、常遇春、李文忠等大將軍排在一個檔次,哪怕略有不如,也不遜色多少。狂歸狂,打起仗來是真不含糊。」

  朱厚照不解道:「藍玉確實有狂妄的資本,太宗是藩王,他不與之結交可以理解,你當時級別太低,他看不上也能理解,可李景隆可是正兒八經的開國勛二代,曹國公的繼承人,那時藍玉只是個侯爵吧?」

  「是這樣沒錯,可不妨礙藍玉瞧不上李景隆!」李青想到當初北伐,失笑道,「藍玉不僅瞧不上他,還老是暴打他……」

  「當然了,李景隆也不白給,差點氣死藍玉。」李青說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差點沒搶救過來。」

  「啊?」姑侄倆震驚的張大嘴巴。

  李雪兒自動代入大哥。

  那場面……真是想想都勁爆!

  朱厚照更是興奮的直搓手。

  這可比聽說書有意思多了……

  「仔細說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