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他不甘心。
隱忍了數年,謀劃了數年,好不容易促成今日這個局面,只要咬牙硬頂下去,勝利必然會倒向他,這種關頭放棄……
朱厚熜無法接受。
李青之言鞭辟入裡,其中利害闡述清晰明確,朱厚熜自然也懂,不過,他卻並不是很在意。
無他,自信!
朱厚熜覺得自己能糾正回來,何況,一旦自己長生,就不存在那些問題了。
自己可以用過熬死一代又一代人,以時間換空間……
可問題是……這樣做會得罪李青,可能會葬送了自己長生的可能。
朱厚熜心中糾結。
以開放式的結果做收尾,不符合他的政治利益,無法讓他藉機進一步鞏固皇權,可長生的誘惑又實在太大……
要不……用強?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朱厚熜就立即否決了。
對一個至少跟大明同齡的『仙人』用強太冒險了,一旦失手,輕則就此與長生無緣,重則……會有性命之憂。
拿李家要挾?
估計也行不太通,一個活了少說百五十年的人,親情在其面前能有幾分重量?
朱厚熜暗暗嘆息:「這麼個結局,真讓人難受啊!」
隨即想到長生,又沒那麼難受了。
皇帝+長生,試問誰不心動?
何況,李青不僅長生,還不老,永遠保持年輕,永遠的活下去,以皇帝之身無盡活下去,手握無上權柄,天下予取予求……
在這樣的誘惑下,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放棄的。
「就……依他吧。」
……
翌日,清早。
李青交接換班,去飯館好好搓了一頓,又去了茶館消遣半日,估摸著差不多了,便去了宮門口,想看看皇帝怎麼選擇。
不料,群情依舊洶湧,甚至事態又嚴重了,不僅楊慎重現,六部九卿也盡皆帶傷上陣……
李青頗感意外,卻沒急著動怒,只是朝維持秩序的張永打了個眼色。
大家都跪著,李青這站著的自然顯眼……
「先生,借一步說話。」
「嗯。」李青隨他來到僻靜處,問:「什麼情況?」
「先生在白天當值的事安排妥了,從明日起,先生便可在白日當值。」張永說罷,這才解釋,「皇太后下懿旨了。」
「怎麼說?」
「皇太后說:大明以孝治國,當今皇上有親生母親,沒必要再強認自己為母親。」張永嘆道,「然後群臣就炸了。」
李青放鬆下來,心道:「看來,小皇帝還是聽話的。」
「皇帝沒解釋嗎?」
「沒有,而且剛還打了廷杖。」張永說道,「不過,這次皇上明說了,象徵性的打一打便是了,可這一來,徹底點燃了群臣的怒火……就這樣了。」
「嗯。」李青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張永詫異道,「先生就不擔心……」
李青笑笑道:「皇帝如此,只是禍水東引,將群臣怒火轉移到張太后身上,以此讓雙方徹底鬧翻,沒什麼的。」
「可是……咱家瞧著,這個目的並未達到啊?」
「快達到了。」李青笑言,「看著吧,馬上皇帝就有新動作。」
「先生何以篤定?」
「皇帝若真想徹底改換稱呼,就不會只有一個張太后了。」李青說。
張永:「可若這只是第一步呢?」
「之前或許是這樣,不過昨夜我與他做過深談,想來,他只要腦袋不秀逗,就會及時改變策略。」李青語氣輕鬆,「當然了,他若仍執迷不悟,我還有其他手段。」
「其他手段……自曝?」
「我已經讓他知道了……」李青沒有深談,只是道,「你以為的情況大概率不會發生了,不用擔心。」
張永苦笑點頭:「有先生在,還輪不到咱家擔心。」
頓了頓,「不過,說到這個,咱家還真有事拜託先生。」
「你說。」
「皇上已經有了動咱家的念頭了。」張永道,「今日一大早,就讓黃錦去了司禮監任職秉筆太監,當然,皇上並沒有讓他取代誰,只是額外增加了個席位,沒影響到任何人,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張永輕嘆道:「咱家知道會有這麼一日,可怎麼也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不過這樣也好……」
張永吸了口氣,長長一揖,道:「還請先生幫忙,讓咱家早日抽身!」
李青緩緩道:「你現在還不能走,黃錦一時難扛大旗,皇帝確有排擠你的心思,可也不會讓你現在走。」
張永苦悶道:「可咱家真的干夠了。」
「急什麼,我看你身體骨好著呢,幹嘛急著退休?」
「可……」張永頓住,悻悻道,「咱家說實話吧,先生不是說承咱家情,以後可以滿足咱家所請嘛,咱家想著……想著,去金陵。」
李青眸光一凝,輕鬆之色褪去,「抱歉,這太冒險了。」
「先生,咱家就這一個要求了。」張永祈求道,「我一個太監,無兒無女亦無家,中官村瞧著好,可也太孤獨了……您行行好行嗎?」
「我……」李青無奈,「風險太大了。」
張永:「可以如法炮製啊!」
「問題是……我說句難聽話,你終究不是正常人,你當也知道,除了皇室、王室,哪怕公爵也不能豢養太監,否則便是僭越。」李青道,「一旦讓人發覺,不好收場。」
「咱家是半道出家,嗓音並不明顯。」張永爭取道,「再配上香囊,可以完美遮掩氣味兒。」
「可……」
「求您了。」
「……再等等吧,我現在脫不開身。」李青幽幽一嘆,「不過,這也得看他要不要你。」
張永心下狂喜,樂呵呵道:「他不似他,他有人情味兒,會要我的。」
李青抓了抓臉,沒好氣道:「你這請求……可一點也不客氣。」
「呃呵呵……」張永面色訕訕,心中輕鬆,「咱家不敢說是個大好人,可也著實沒幹過傷天害理之事,該有個好報應。」
李青怔了怔,微微頷首:「單就是幫助小雲平定寧王叛亂,就高出一般掌權太監一大截兒,行吧,這個忙我幫了。」
張永愉悅道:「也就是這裡不方便,不然咱家非三跪九叩感謝先生。」
「……行了,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了。」李青好笑搖頭,道,「安排我明日當值……皇帝可知道?」
「就是他要求的。」張永說。
「嗯……,人來了。」李青突然道,「黃錦來宣旨了,你也過去吧。」
張永抬眼去瞧,見真是黃錦,驚嘆道:「看來先生說的沒錯了,皇上還從未讓黃錦辦過得罪人的差事呢。」
……
黃錦昂首挺胸,來到群臣面前站下,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道:
「皇上口諭,大禮之事眾卿雖屢屢逾矩,卻也情有可緣,諸卿且先回衙辦差,政事不可貽誤,明日朕祭告太廟,五品以上官員皆要參加,皇考之事……既已定下,朕也不做改變了,然,皇太后言之亦有理……」
言罷,黃錦換上笑臉:「諸位大人,請回吧!」
群臣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這到底算是贏了,還是沒贏。
皇帝尊孝宗為皇考,並未再稱呼,可卻對孝宗皇后改了稱呼,明明是夫妻,可卻對一個叫爹,對一個叫伯母,這……
這輩分不就亂了嗎?
可他們爭的就是孝宗皇帝,至於皇太后……人家自己都這樣說了,他們還能咋說?
一時間,對張太后的惡感更深了。
俺們跪宮門,挨廷杖,你倒好,不聲不響的捅刀子,你可真行……
李青見狀,便也不再焦心,緩步離開……
這波,皇帝也不算全輸,同時,還徹底安定了後宮,絕對算不上政治失敗。
而群臣這邊,守住了大禮,亦挺直了脊樑!
至於張太后……
並不重要!
張家依仗權勢飛揚跋扈,如今受到打擊,也不值得同情。
「總算以一個可接受的結果結束了。」李青心下輕鬆,隨即又輕皺眉頭,「不過,楊慎這廝要吃些苦頭了,小皇帝可不是心胸豁達之人,且事鬧這麼大,也得有人負責……」
接著,李青又是一樂:「吃些苦頭也好,楊慎太順了,是該磨礪一下心性。」
李青盤點了下利弊得失,心情愉悅……
可一想到太廟,他心中又添了幾分沉重。
無他,如今太廟已然滿了。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英宗、中宗、憲宗、孝宗、武宗,九個名額已然全占了,到下一代皇帝繼位,就要祧神位了。
按理說,朱棣首當其衝,不過,朱棣身份特殊,他是這一脈的起點,為了凸顯政治正確,多半會對小胖下手……
退一步說,哪怕不對小胖下手,再下一次,小胖也無法避免。
這是沒辦法的事。
按周禮,天子七廟,老朱立國之後改為天子九廟,定下祖宗禮法。
而且,神位就是祧走了,也同樣會接受供奉祭祀,只是……
李青心中還是不舒服。
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