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初次交鋒

  朱厚熜做好了鬥爭的心理準備。

  可他沒想到,鬥爭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直接,這麼……生莽。

  東安門是東宮太子登基時走的門,可他不是太子。

  幾乎是瞬間,朱厚熜便明白這是要讓他繼皇嗣。

  說難聽點,就是給別人當兒子。

  難怪張太后不讓母妃進京,這下就合理了,不過,楊廷和等人也是這般……是外臣後宮結盟,還是雙方只是單純的目標一致……

  朱厚熜一時間判斷不出來,不過,他也沒時間再去想到底是哪種情況了。

  眼下這般情況,無異於……

  首戰即決戰!

  朱厚熜不能慫,更不能妥協,這要是妥協了,萬事休矣!

  甭說接回母妃,直接……我娘不是我娘了。

  朱厚熜清冷說道:「孤有一事不明,還望楊大學士解惑!」

  「殿下請說。」

  「先帝遺詔可出自先帝之手?」

  「這是自然!」楊廷和頷首道,「武宗親自書寫的!」

  朱厚熜緩緩點頭:「這就好,先帝遺詔是讓孤進京繼皇帝位,可沒說進宮當太子!」

  楊廷和:「若不繼嗣,如何繼位?」

  「我……孤是憲宗皇帝之孫,為何不能?」朱厚熜色厲內荏,「先帝讓孤繼皇帝位,你們卻如此……呵呵,這到底是太后的旨意,還是你們的主意?」

  這個問題不好答,說是太后就是後宮干政,說是自己等人的主意,就是臣子亂權。

  不過……楊廷和可以選擇不回答。

  「請殿下進宮繼皇帝位!」楊廷和說。

  「請殿下進宮繼皇帝位!」

  群臣附和,看似恭敬,面上卻有少許戲謔。

  文臣之巔峰即將到來,這次,勢必超過英宗前期!

  呵呵,你不會真以為你還沒進宮登基,就說什麼是什麼了吧?就是你正式做了皇帝,也不能我行我素好不好?

  朱厚熜咬了咬牙,道:「先帝遺詔你們可認?」

  「殿下這話從何說起,若不認先帝遺詔,我等又為何出城迎接?」楊廷和反問。

  「認就好!」朱厚熜冷聲道,「遺詔上明文寫著,傳皇位於孤,這也就是說,孤從接了先帝遺詔那一刻起,就是大明皇帝!」

  他凜然道:「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

  沒人說話,只是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沒一個人被唬住。

  少年,權力政治場可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你一個毫無根基的鄉下人,還真以為一來就能騎在俺們頭上?

  就是太子繼位,在登基之初也都是本本分分,以禮相待,哪有一上來就當大爺的?

  我必須強硬,絕不能服軟,這一退,可就一潰千里了……朱厚熜怒道:

  「孤可有說錯?」

  依舊沒人答話,甚至都有些不耐煩起來。

  一個註定是藩王的人,因緣際會之下可以做皇帝了,你就偷著樂吧,咋還這麼多事?

  再說,我們又不真是要怎麼著,只是不想再出現一個正德了而已,沒想著造大明的反,也承認你是皇帝……

  群臣也很不爽,覺得這興獻王長子太過自我了。

  他們是真不想再來一個正德第二,同時,也想重現弘治朝的盛況,倒也不是存心讓朱厚熜難堪。

  朱厚熜卻不這麼想,他現在很難堪,非常難堪。

  他發現單靠正德皇帝的遺詔,根本唬不住人,更發現這些人……根本不講道理,就是以勢壓人。

  就是……吃定他了!

  朱厚熜到底年少,哪裡受得了這種屈辱,當下甩袍袖,怒道:「黃錦,我們走,回去!」

  毅然決然,扭頭就走,主打一個乾脆。

  朱厚熜沒有半分猶豫,甚至他都沒上御轎,竟是要步行走回藩地。

  只是……剛走兩步他便後悔了。

  皇帝啊!

  這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

  他們會攔住我的,我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我是最適合繼承皇位的,無論是站在太后的立場上,還是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我都是最合適的,興王之下是益王,可益王一脈人丁興旺,反觀興王一脈,如今就只有孤兒寡母……

  朱厚熜邁著沉重的腳步,一邊想著。

  他在賭!

  他會停下來的,這可是皇帝啊,就不信他不動心……群臣也在賭。

  只有黃錦很開心,他覺得在興王府真的很好,不用勾心鬥角,每天陪著殿下讀讀書,做做遊戲,有吃有喝,無憂無慮。

  「殿下,給。」他從懷裡取出一塊糕點,遞了上去。

  朱厚熜:「……」

  他生氣地抬手打掉,步伐也加快了幾分。

  我就不信了,你們真敢公然逼我回藩地,全然不顧朝廷體面……朱厚熜真沒招了,只能用這種無賴的方式來搏一搏。

  這些沉浸廟堂的大員們,比他想像中的難對付太多了,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好的辦法。

  ……

  最終,

  朱厚熜賭贏了。

  在他走出半里地之時,被人追來攔下了。

  朱厚熜想的不錯,於群臣而言,他真就是最適合繼承皇位的,益王長孫的確年齡更小,可那麼多長輩健在,可沒那麼好掌控。

  反觀他,既是獨子,又沒了親爹,更方便拿捏。

  朱厚熜原地駐足。

  良久,楊廷和才緩步走來。

  「國之大事,殿下不可意氣用事。」楊廷和沒說什麼服軟的話,只是道,「走大明門自也是可以的,不過……」

  楊廷和話鋒一轉,道:「殿下勿要多心,非是我等不恭,而是……當初孝宗皇帝也是稱憲宗的王皇后為母后的,這是規矩!」

  這話真沒毛病,就是民間,小妾生的兒子也得叫正妻娘。

  張太后老公是皇帝,兒子是皇帝,她的正宮之位牢不可破,再者,皇帝可以廢皇后,卻不能廢太后。

  張太后是正宮,又廢不掉,朱厚熜就只能改稱母后。

  不過,同樣叫母后,前者是認娘,後者則是基於禮節喊一句娘,本質上大大不同。

  而且……我娘還是我娘。

  朱厚熜輕哼道:「孤當然懂得這些禮數。」

  楊廷和緩緩點頭,又道:「殿下是憲宗皇帝之孫,身體裡流淌的是太祖血脈,怎能置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不顧?」

  這話就是在赤裸裸的責怪,同時,也是讓他為自己的衝動買單。

  朱厚熜臉孔漲紅,卻無言以對,也不敢再意氣用事了。

  因為他不想失去皇位!

  楊廷和又道:「殿下一時衝動,這只是鬧了誤會,臣會與他們解釋。」

  這話意思很明確!

  你現在認錯,是對我楊廷和一個人認錯,過了這個機會,可就是給所有人認錯了。

  這也是楊廷和在展示『肌肉』!

  正德皇帝駕崩後的這段時間,楊廷和可以說行的是皇帝之權。

  這期間,這偌大的帝國,楊廷和是實際掌權者!

  大明立國至今,再找不出任何一個臣子比肩楊廷和之權力巔峰。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楊廷和有這個資本!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道:「孤一時衝動,誤會了楊大學士,確有不對!」

  「呵呵……既是誤會,說開了也就沒事了。」楊廷和輕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請。」

  朱厚熜悶悶點頭,走回頭路……

  黃錦:(⊙o⊙)…不是……,還能這樣嗎?

  …

  楊廷和履行了他的承諾,並未再難為朱厚熜,在他的主持下,剛才的不愉快仿若沒發生,繼續走沒走完的流程……

  這也讓朱厚熜意識到了楊廷和的可怕!

  他生平頭一次,對一個老頭子產生了忌憚,甚至是恐懼。

  與此同時,朱厚熜也明白了一個道理,皇帝也不是為所欲為,大臣……也不是如嘴上說的那般忠君。

  再想到母妃那句:咱大明的官員,可是換過皇帝。朱厚熜更加覺得壓力山大。

  可他依舊不願放棄,不舍放棄。

  漢文帝能做到的事,我未必不行……朱厚熜自我安慰,暗暗發誓:這都是暫時的,終有一日,我要拿回皇帝的尊嚴,口含天憲,無有不從!

  近了,接近皇宮了。

  朱厚熜望著那巍峨的宏偉建築,血液都在沸騰,太壯觀了!

  這就是自己以後住的地方,自己將要在這裡發布政令,在這裡治理天下,在這裡接受群臣朝拜……

  先前的不愉快蕩然無存,越是接近它,朱厚熜對皇位的渴望越強!

  它是那般令人著迷,不可自拔。

  接下來,沒再鬧出不愉快,楊廷和請旨,張太后無奈同意,朱厚熜入大明門,進皇宮,接著,又去太廟祭拜,回來再拜張太后,對皇嫂問好……

  一個流程走下來,都申時末了。

  朱厚熜還沒正式登基,便被安排進了安樂宮暫住。

  這一整個過程,都是楊廷和在主持,在運作,在……發號施令。

  朱厚熜就如一個提線木偶一般,一一照做。

  少年心中非常不舒服,可他知道,自己在這裡毫無根基,只能隱忍……

  傍晚。

  御膳房送來豐盛膳食,滿滿一桌。

  朱厚熜十分謹慎,太監試菜之後,又讓黃錦試了一遍,這才動了筷子。

  黃錦倒也樂在其中,挨個下來,他都吃撐了。

  待黃錦吃完,朱厚熜這才開動。

  剛吃了兩口,就有一個老嫗被人攙著進來,老嫗顫顫巍巍的說著:「孫兒,我的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