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洗漱之後,李青穿上官袍,戴上官帽,對著銅鏡照了又照……
「是時候正式開啟京衛武學了……」李青自語。
謹慎了這麼多年,克制了這麼多年,不能再等了。
遲暮逐漸褪下,久違的熱血再次沸騰,恍惚間,他看到了當年愣頭青的自己。
這一潭死水的朝堂,就由我來打破吧……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氣,轉身,邁步,狂狷不羈……
這一刻,
他格外年輕!
奉天殿。
李青緩步走進來,越過眾人,站在最前方。
太子太師乃從一品的官職,群臣側目之餘,卻也不好指摘他逾矩。
一邊,李東陽望向李青的眼神微微一凝,包括劉健、謝遷、楊廷和,都覺得今日的李青很不一般。
哪裡不一般說不上來,可就是沒來由的有此感覺。
不僅是內閣,六部九卿也察覺出了異常,旋即又想到募兵制都要推行了,還有什麼可鬧騰的呢?
念及於此,又放鬆下來。
半刻鐘後,朱厚照踏進大殿,踩著玉階登走到龍椅前,一個轉身,緩緩坐下。
今日,朱厚照沒穿常規的明黃色龍袍,而是一身大紅袍,更襯的少年英姿勃發,神采奕奕。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
「眾卿平身!」朱厚照語氣淡淡,今日的他,較之往日少了幾分輕佻,多了幾分嚴肅。
「謝皇上。」
群臣起身,各自回班。
剛站好,有的還在輕輕拍打衣袖,一道清朗聲音便驀地響起。
「啟稟皇上,臣有本奏。」
這嗓音極具質感,令人耳目一新,群臣抬頭,只見太子太師已然出班。
倏地,他們湧起不祥的預感。
「准奏。」
群臣擰眉,凝視李青。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今科舉入仕多矣,武舉入仕少矣。子曰: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若張弛有道,需開辦武學!」
李青話音不大,卻好似有種魔力,令人雙耳鼓鼓,一時間,竟沒人出言反駁。
「臣懇請皇上恢復祖制,重開京衛武學!」
大殿還是靜悄悄的……
良久,逐漸嘈雜起來,繼而越來越大。
「肅靜!」
站班太監維持朝堂秩序。
沒多大用。
「肅靜!!」站班太監拔高嗓門,尖銳道,「朝堂之上,皇上面前,金瓜武士何在?」
『蹭蹭蹭……!』
十餘金瓜武士踏入大殿。
躬身行禮,「吾皇萬歲……」
大殿肅然一靜,群臣失驚抬頭看向朱厚照。
他們知道,若無皇帝授意,站班太監絕不敢如此,同時,這也說明了皇帝的態度。
朱厚照微微頷首,道:「平身,去殿門處候著。」
「是。」金瓜武士退後。
朱厚照這才道:「朝堂是議政的地方,不是菜市口,諸卿若覺李太師所言不妥,亦可辯駁,然,說話要有理有據。」
站班太監哼道:「誰再敢咆哮朝堂,藐視君上,罪無赦。」
群臣驚怒,卻不敢在這關口硬頂,給小皇帝口實。
新任吏部尚書焦芳出班,先是拱手嚮往,繼而看向李青,道:
「又是募兵制,又是開辦京衛武學,將官若同流合污,何解?」
李青反問:「縣學、府學、國子監;文官勾連何解?」
這話可算是惹了眾怒。
安靜的朝堂再次嘈雜起來。
『砰!』
玉石紙鎮的清脆聲響起,金瓜武士躍躍欲上前,這才壓下吵鬧之聲。
見狀,劉健深吸一口氣,道:「本官以為,李太師所言大謬,縣學、府學、國子監;乃是為國家培養人才,反觀京衛武學……哼!驕兵悍將匯集一處,同仇敵愾之下,則江山必然不穩。」
李青冷笑:「誰是敵?什麼仇?為何愾?」
「李太師無需咬文嚼字,劉大學士用詞雖有不當,然,話糙理不糙。」謝遷出班,「開辦京衛武學,純屬胡來!」
楊廷和心中苦悶,不甘,遺憾。
他知道,這是要犧牲內閣了。
好不容易入了閣,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要退出政治舞台了,這讓他很是憋屈難受。
可他更明白,自己根本沒得選。
輕嘆了口氣,他硬著頭皮往上頂。
然,剛有所動作,衣袖便被人扯住了,轉頭一看,是李東陽。
楊廷和狐疑。
李東陽微微搖頭,什麼也沒說。
楊廷和明悟,心情立即多雲轉晴,乾脆與李東陽一般,靜看這齣好戲。
只聽謝遷侃侃而談,道:「開辦京衛武學,將官沆瀣一氣,如何治理?」
「只能恩養,也就是所謂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謝遷自問自答,完全不給人辯駁機會,「今我大明府庫殷實不假,然,募兵制的推行,本就給朝廷造成了額外開支。這些年天災頻發,雖遠不至於鬧出動盪,卻難保未來國家財政,不會出現緊張情況,若朝廷財力無法恩養這些人,又何解?」
說得好!
群臣精神大振,就連六部諸多官員,看向謝遷的目光也變得和善起來,甚至,連同對內閣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
說到底,大家都是文官,在這種大是大非上,還是要同仇敵愾的……他們望向李青,目光不善。
李青深吸一口氣,正欲反駁,奈何,謝遷不給一點機會,繼續道:
「常言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方才李太師說文有縣學、府學、國子監;同樣會出現勾連情況,這話……姑且就如你所言,可那又如何?」
謝遷哼道:「文官幾時造過反?有能力造反?歷來,掀翻王朝的力量都是武力!」
頓了下,「莫說現在的大明,就連當初……」
稍稍斟酌了下措辭,謝遷道:「我大明開國之初,北元之禍尚未解決之下,就有大量立下汗馬功勞的開國功勳胡作非為,太祖宅心仁厚,不予過多計較,可結果呢?
太祖的容忍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驕兵悍將向來不服管教,不然,洪武一朝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勛貴……咳咳,太祖為何如此?」
好傢夥,玩偷換概念也就算了,還把老朱捎帶上,不愧是謝侃侃……李青暗暗好笑,問:「謝大學士說完了?」
謝大學士一甩袍袖,傲嬌的不行。
「謝大學士既已說完,那接下來,就由我來說吧。」李青笑笑,道,「驕兵悍將不服從管教?不不不,在洪武朝根本就沒這種情況,謝大學士所言,不過是臆想罷了。」
不待謝遷,以及其他文官反駁,李青搶先道:
「方才謝大學士說話時,本官沒有打斷,本官說話時,也請諸位莫要打斷,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聞言,群臣悻悻放棄。
李青道:「洪武一朝,從未出現過軍隊失控的情況,確有勛貴不法,可勛貴不服管教不代表軍隊亦是那般;
至於太祖晚年清理勛貴……呵呵,相比清理文官的力度,清理勛貴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群臣憤懣,無言。
洪武朝殺了多少文官,他們心知肚明。
那是前輩們最黑暗的時代。
李青道:「當時的文官什麼樣子,如今的文官什麼樣子,就不用本官多說了吧?
大明發展至今,無論是權柄,還是待遇,文官團體都有了質的飛躍,眼下莫說武將,就連勛貴們也不是你們對手,可你們呢?
說什麼武將恩養不成便會鬧事,現在你們在幹嘛?
難道不是鬧事?」
李青吐出一口抑鬱之氣,猛地一聲喝:
「欲求不滿,純屬混帳!!」
大殿攏音,這一聲喝振聾發聵,直擊心靈深處。
李青緩步走向御座上的朱厚照,直至玉階處才止步,轉過身,面朝群臣,飛揚跋扈之氣,幾乎破體而出。
「我問你們,太祖可有錯?」
「……」一群人惱怒到了極點,卻沒人敢回答。
「太祖晚年開京衛武學,可是昏聵之舉?」
「……」大殿寂靜,甚至比朱厚照的紙鎮,金瓜武士的虎視眈眈都有效。
李青繼續質問:「武備廢弛,軍隊戰力下滑有目共睹,你們如此反對意欲何為?」
他指了指上面的龍椅,道:「若太祖坐在這把椅子上,你們可敢今日這般?」
「口口聲聲忠君愛國,你們忠的哪門子君?愛的什麼國?」李青愈發言辭激烈,都開始罵人了,「皇上有除弊革新的抱負,你們卻一再推三阻四,這與奸臣何異?
你們口中的驕兵悍將,不是別人,就是你們自己!
內閣,六部,都察院……」
李青一一點名,點名罵,他不是針對誰。
「大膽,放肆,狂妄……」文官集團炸了鍋。
這一次,朱厚照把紙鎮摔碎都沒用了。
一群人紅了眼,竟不顧朝堂禮節,開始朝李青聚攏。
全武行,即將上演。
場面徹底失控。
不開玩笑的說,他們真要殺了李青。
當朝殺人這樣的事,文官並非沒做過,結果……也沒啥大事。
這次,他們同樣認為不會出事。
國家需要他們治理,皇帝還能把他們全罷黜了不成?
殺了這混帳,萬事大吉!
興許連募兵制也能廢除。
站班太監失驚當場,尖銳道:「護駕,快護駕……」
劉健、謝遷也駭然變色,二人同樣沒想到局勢會演變成這樣,同時,亦是心頭震怒。
好消息,他們配合演的戲李青接住了。
壞消息,這個戲霸演太過了!
他,他,他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