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假不來扣俸祿……」
李青眼睛微眯,有種被針對的感覺,轉頭看向朱厚照。🎉💢 ❻➈𝐬ĤùⓍ.¢όΜ ♕🎅
朱厚照抿著茶,悠然自得,示意他繼續往下看。
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氣,目光重新回到手書上……
半晌,他緩緩合上,沉默不語。
「如何?」
「皇上這手楷書寫的不錯。」李青評價。
「……朕問的是內容。」朱厚照黑著臉,「你感覺如何?」
「太小家子氣了。」李青擰著眉,略帶失望,「這似乎不符合你的性格啊!」
「哈哈……這不是朕的點子。」朱厚照笑道,「一個奴婢想出來的,朕瞧著得趣兒,就讓你看看。」
「這樣啊。」李青釋然,問:「可是那個劉瑾?」
朱厚照手中茶杯一頓,驚詫抬頭:「可以啊,這你都能猜的到?」
李青暗道果然,笑著說:「這麼看……他還是有些見識的。」
「剛還說小家子氣呢,這會兒就有見識了?」朱厚照不滿。
「呵呵,你跟一太監比?」
「你……!」朱厚照氣結,茶杯撂在茶桌上,哼道,「你就毒舌吧。」
狠狠瞪了李青一眼,朱厚照悶聲道:「鼓勵寡婦再嫁這條建議,你覺得可有實施的可能?」
「現在無法施行,以後無需施行。」李青說。
「什麼意思?」
「程朱理學有諸多可取之處,卻也有糟粕,婦女守節是為榮,再嫁雖不違律法,卻違道德,至少眼下人心如此。」李青嘆道,「這是個男人主導的時代,男人視婦女再嫁為恥,婦女便也會這麼認為,唉……」
李青苦笑:「思想未曾轉變,便是朝廷大力支持,也不會有什麼效果,拋開大儒們的阻力,世俗的眼光才是最大阻礙!」
朱厚照沉默少頃,問:「以後無需執行又作何解?」
「這就要說到工商業了。」李青笑道,「如今海上貿易的利潤雖比不得前幾十年,可規模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成熟,手工業的發達,讓婦女逐漸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不用再完全依附於男人,這種情況下,婦女的地位自會水漲船高。」
「紡織、刺繡、縫紉……,諸多商品的生產,婦女更占優勢,經濟能夠自主的情況下,地位自然會隨之提高。」李青微笑道,「到那時,這些糟粕自然會被摒棄,便是那些大儒也無可奈何,時代發展的潮流無人可逆。」
「若是朕呢?」朱厚照說。
「你什麼意思?」
朱厚照道:「朕在小時候便聽皇爺爺說過大明氣候問題,結合大明曆朝情況,越來越冷的事實擺在眼前,糧食減產的發生不可避免,而日益興盛的工商業,侵占了太多耕田,不是嗎?」
「這個……,皇上無需擔憂,眼下有充足的時間去運作。」李青道,「交趾、滿剌加一帶,氣候溫暖濕潤,糧食產出非常可觀。大明的糧倉不一定非要局限於大明……」
「你太理想化了!」朱厚照打斷他,道:「且不說能不能達成你理想的這般,大明人口何其多?
夠嗎?
還有,你考慮過運輸成本嗎?」
「成本?」李青愣了下,失笑道:「朝廷的巨型寶船有多能裝貨,皇上你不知?水上運輸成本比之陸地運輸低到發指,無需馬車、馬夫,亦不用考慮陰雨天,爛路……,你跟我說成本高?」
如今的大明跟歷史上迥然不同,航海圖沒有遺失,寶船構造圖亦沒有遺失,且隨著海商興盛,越來越完善、強大,運輸成本大大降低!
如今的寶船較之三寶那會兒更強大,甚至只要皇帝願意,分分鐘能再上層樓。
李青突然明悟了什麼,道:「這些都是幌子,你就是想遏制工商業發展是吧?」
朱厚照臉上一熱,悻悻道:「朕是怕百姓餓肚子!」
「少來。」李青淡淡道,「且不說如今糧食產出足夠食用,就算往後糧食減產,且拋開海外糧倉,也不會導致大規模鬧饑荒。」
「為何?」
「很簡單,民以食為天,繁榮是建立在溫飽的基礎上,溫飽亦是第一追求。」李青道,「還有,商紳都是逐利的,真到了那時,不用朝廷主張他們也會自發種糧,不是嗎?」
「待到那時,怕是暴亂已起了!」朱厚照反駁。
李青默了下,嘆道:「悲觀看待問題並不為錯,說實話我也是個悲觀的人,所以……海外糧倉的設想,已經在布局了。」
「布局?誰在布局?」
「我!」
「你?」朱厚照呆了呆,哈哈笑道:「你臉真大啊,哈哈哈……不行了,太好笑了……」
他樂不可支……
李青沒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好一會兒,朱厚照似是笑夠了,又似乎有所忌憚,緩緩收起笑意,淡淡道:
「你不用為了安撫朕說這種話,放心,朕自然知道如此牽扯甚大,不會胡來的,此事朕會從長計議。」
李青呼出一口氣鬱之氣,沉靜道:「任何人都無法違逆時代潮流,你也不行。」
「朕不行?」
「是的!」
「朕不信!」
李青強壓抑著邪火,問:「皇上可知王莽?」
朱厚照一滯,繼而沉默下來。
王莽的事跡他豈會不知?
一頓操作猛如虎,眾叛親離丟人頭!
見他如此,李青火氣稍稍消了些,道:「我相信皇上的初衷是好的,可……王莽的初衷就是壞的嗎?」
頓了頓,「皇上以為,你和王莽比,誰更有優勢?」
「放肆!」朱厚照惱了,「你竟拿朕跟那亂臣賊子比?」
「亂臣賊子是後來的評價,可王莽登基之初,那可是眾望所歸!」李青道,「別忘了,他那個皇帝可是百姓、士大夫、官僚集團生生推上去的,就他當時的權柄,比之開國之君都是只強不弱!」
「放屁,他就是篡位的亂臣賊子!」朱厚照無法忍受拿自己跟王莽比,「你就是說破天,他也是!」
「亂臣賊子是因他倒行逆施,如若不然,那就是天命所歸。」李青淡淡道,「在當時,人們相信他,擁護他,順從他,不是嗎?」
「你……」
「還有!」李青打斷他,繼續道,「今皇上順位繼承,天命所歸,可若如他那般倒行逆施,將來……史書如何書寫就尚可未知了啊!」
「李長青你混帳!」朱厚照狂怒,「真當朕不敢殺你,不能殺你?」
李青不理會他的跳腳,自顧自道:「論臣子的擁護,你不及王莽,論民間名聲你亦不及!
說難聽點兒,你就是沒有王莽的命,卻得了王莽的病!」
『嘩啦——!』
朱厚照怒到極點,直接掀了桌子,奏疏、硯台、紙鎮、硃筆……散落一地,他面孔猙獰,眼欲噴火,死死盯著李青。
「蹭蹭蹭!」
殿外侍衛匆匆進來,失驚道:「皇上……」
「退下!誰讓你們進來的!?」朱厚照暴躁,「滾!」
「……是,臣遵旨。」侍衛統領滿臉憂慮,卻不敢忤逆,無奈招招手,「都退下,退下……。」
大內侍衛來得快,去的也急,殿中只留下朱厚照濃重的呼吸聲……
李青平靜的看著他,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想做個有為之君,你想改變大明的弊端,你想留下一筆濃墨重彩,你年輕,你有想法,你自命不凡……可許多時候,結果和初衷往往背道而馳。」
頓了下,嘆道:「就如王莽,他不會想到自己禁止土地買賣,廢除奴隸制度,控制民間物價上漲……,明明都是好政策,到頭來卻落得那般下場。」
「誠然,王莽是個十惡不赦之人,可他估計到死都覺得自己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李青真誠道,「我不希望你那般,更不希望大明遭遇那等滅世之禍!」
朱厚照沉默下來,許久,沙啞開口:「你退下吧。」
李青嘆了口氣,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不如讓他好好冷靜冷靜。
「告退。」
…
朱厚照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小腿,下巴枕在膝蓋上,難過、落寞、孤獨……,喃喃道:
「為什麼,為什麼都是錯的,為什麼都會被否定,我真就那麼差勁兒嗎,我……真的適合做皇帝嗎,可是……我有的選嗎……」
少年人最是英姿勃發的年齡,少年人最是狂妄不可一世的年齡,有少年人妄想自己金榜題名、光耀門楣,有少年人妄想自己錦衣玉食、嬌妻美妾,而有這麼一個少年人,他天生與眾不同……
這位少年人打一出生,就註定要做皇帝!
少年人貪玩、紈絝,卻也並非不學無術,他含著金湯匙出生,他享受著頂級資源成長,他聰明,他自命不凡,他想向自己兩位最耀眼的祖宗看齊……
然,現實卻狠狠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冷入骨髓!
除弊艱難,想法幼稚,目光短淺……可笑可笑。
他的自信,他的傲氣,他的自命不凡……被現實擊得粉碎。
少年人喃喃自語,無助,心傷。
『啪嗒,啪嗒……』
抬頭,淚水糊滿臉頰,滿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