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李青開始上課了

  李青一邊為弘治推拿,一邊問:

  「聽說前段時間藩王鬧事,真的假的啊?」

  趕赴京師的路上,他聽王守仁提過一嘴,不過尚未塵埃落地,他想聽聽弘治打算怎麼做。

  「也說不上鬧事吧,這事兒……有些複雜。」朱佑樘簡明扼要解釋了下經過。

  李青沉吟道:「太子出發點是好的,只是用力過猛了些,卻仍可努力。」

  「宗祿永額萬不可取,至少現在行不通。」朱佑樘嚴肅道,「朕天命無多,他日御駕西去,朝局必將發生動盪,若是再得罪了藩王……怕是厚照更加難以應付。」

  頓了下,道:「這都過幾個月了,藩王耐性也被磨的差不多了,這馬上也快中秋了,朕想著到時候趁著機會,將藩王交稅的事兒給落實下來;

  如今朕纏綿病榻,正好可以賴在藩王身上,想來他們不會再激烈反對。」

  朱佑樘苦笑自嘲:「朕這個天子一直都是老好人,可身為皇帝,如此屬實失職,這次哪怕為了兒子,也得做回惡人了。」

  「倒也不必如此,弘治一朝總體來說還是挺好的,如今這般,完全符合先帝的心理預期。」李青輕聲安慰,「也不能怪你沒作為,實在是先帝做的太多,沒你發揮的空間。」

  「真是……這樣嗎?」朱佑樘問,「你覺得先帝會滿意朕的執政策略?」

  「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李青輕笑點頭,「百姓安居,國力向上,朝局穩定,你做的挺好了,當初我與先帝下江南,他常說對你的期許,大抵就是這些了,這些你都完成的不錯。」

  「真的?」

  「當然。」李青含笑點頭。

  歷史上的朱佑樘如何他不知道,可眼下這個,確是一個很合格的守成之君。

  確有瑕疵,卻也有閃光點。

  文官放縱了些,也幹了實事,在大明高速發展的階段,就怕臣下內耗不作為,這一點,弘治一朝完美的避開了。

  只是……也使文官集團更加壯大了!

  不過李青總體是滿意的,文官集團遠沒有到失控邊緣,大明也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朱佑樘確實仁慈過了頭,可也正因仁慈,大明才得以邁向工商業發展之路……

  若是換成朱棣、朱瞻基那爺倆,任憑李青說的天花亂墜,二人也不會答應。

  無他,皇權大於一切!

  可在弘治這裡,卻得到了完美施行。

  有時李青也會自我安慰的想著,這所謂大勢,是不是也冥冥之中利於自己的謀略呢?

  帝王的性格,往往決定著國家發展方向,甚至……性格大於能力。

  只不過,朱厚照的性格……李青實在想不到如何利用。

  通過王守仁的講述,以及這次宗祿永額,李青對朱厚照的能力還是挺認可的,然,這性子……跟眼下的政局實在不契合。

  如若把朱厚照跟朱標對換一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不是說朱厚照能力強過朱標,而是他的能力、性格、政治土壤……最適合接老朱的班。

  可惜,沒有如果。

  「先生怎麼不說話了?是覺得藩王不會輕易答應交稅嗎?」

  「哦,不是。」李青按下思緒,道,「我在想,既然要利用扣帽子來實現政治成果,何不利用的更徹底些呢?」

  「什麼意思?」

  「當初跟先帝閒聊時,他也提過類似宗祿永額的設想。」

  其實朱見深沒說,是李青瞎編的。

  說起來,當初在藩王被朱棣削過一次後,他倒是跟朱棣提過類似的設想,只是朱棣覺得那樣太狠了,怕到了地下沒法跟老子交代,便沒同意。

  宣德朝……他早早下野了。

  到了第二次入朝,三楊當道,文官做大,他也沒精力顧忌藩王,想著先把政治格局拉回來,然,剛有起色,朱祁鎮來了個御駕親征……

  朱祁鈺的上位過程,註定他做不了一個鐵腕皇帝,且他性格也做不了鐵腕皇帝,到了朱見深時……問題就有些嚴重了,便又給了藩王喘息之機。

  朱見深把政治格局拉回來了許多,弘治雖放縱了些,但情況還是要優於朱見深、朱祁鎮兩兄弟。

  李青覺得針對藩王的改革不能再拖了。

  他跟藩王沒仇,也不是存心讓老朱的兒孫過苦日子,奈何……這群傢伙太能生了,哪怕爵位遞減式繼承,宗祿仍是朝廷一大支出。

  要知道,王爵是不在遞減式繼承範圍之內的!

  這也就是說,王爵每傳一代,就會多一大批郡王、及郡王以下的宗室,儘管遞減式繼承,可總體數量依舊在野蠻生長!

  當然,如若不遞減,將會更加恐怖。

  眼下來說,已經有宗室歸於平民了,可減少的遠比不上增加的,宗祿開支依舊在上漲,上漲幅度沒原制度那麼變態,卻依舊驚人。

  是時候再踩一腳剎車了……李青嚴肅道:「太上皇,宗室開枝散葉的速度太驚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千……雖遞減繼承,可王爵並不受影響,如若不改制,總有一天朝廷會頂不住這龐大的財政支出。」

  「你的意思是……王爵也遞減繼承?」不待李青說話,朱佑樘斷然搖頭,「這萬萬不可,如此比宗祿永額還狠百倍,等同於天下所有藩王的兒孫,數代之後都將盡數歸於平民,

  若是命長且繁衍快的情況下,藩王甚至可以親眼看到子孫變成普通百姓,這樣做,怕是他們明知必死,也得合起伙造反了!」

  朱佑樘吁了口氣,嘆道:「朕也是父親,雖然朕只有厚照一個兒子,可將心比心,若是朕有其他兒子,也一樣不願看到兒子的兒孫變成窮苦百姓啊!」

  李青沉默,無言以對。

  人性就是如此!

  越是享有特權的人,越想將特權傳承給子孫萬代。

  就算在弘治這兒得以施行,到了弘治之後也將成為一紙空文。

  細想想,朱厚照的設想,倒更具有可行性。

  「我並沒想一步到位……算了,既然你不同意,那就以太……皇上的設想為目標,開始謀劃吧。」李青道,「直接施行宗祿永額,確不可取,但我們可以一步步降低他們的心理預期,從而接受宗祿永額。」

  朱佑樘沉吟了下,問:「先生有何妙計?」

  李青嘿嘿一笑:「很簡單,拖欠宗祿。」

  「這……」朱佑樘皺眉。

  「不是不發宗祿,是發一部分,留一部分。」李青笑道,「朝廷有朝廷的難處,不是嗎?」

  朱佑樘繼續皺眉。

  李青補充:「鈍刀子割肉疼是疼了點兒,卻遠不至於讓他們急眼,更生不出破釜沉舟的勇氣。」

  李青陰惻惻笑道:「就這麼一點點割,割到最後,他們就是想破釜沉舟也沒了力氣,最終,只能接受宗祿永額!」

  緩了口氣,李青認真道:「這個過程會很漫長,需要一代人,甚至兩代人的努力,可結果卻是為朝廷節省大量的財政支出,立在千秋萬代不是嗎?」

  朱佑樘沉默好半晌,才緩緩點頭:「唉…,就這麼辦吧。」

  他仍是有些擔心這般會釀成災禍,可他也知道,若不遏制藩王宗祿對朝廷財政的負擔有多大。

  頓了頓,道:「此事你與厚照闡述利害,這個設想是他提出的,你肯支持,他會對你親近不少。」

  言語間,透著濃濃的託孤之意。

  李青對弘治沒什麼感情,可這一刻也不禁微微動容。

  「好!」

  …

  推拿結束,李青叮囑道:

  「饞的話,可以吃些橘子、蘋果這些含糖低的水果,你現在也不需要處理公務了,提不起勁兒也無傷大雅,再不忌嘴,我也幫不了你。」

  「嗯,好。」朱佑樘點頭。

  「多注意休息,過幾日正式進入治療階段。」李青起身,「我先回去了。」

  「先生且慢。」朱佑樘追問道,「我最短還有多少時間,你放心說,我能接受,心裡有個準備也方便我規劃餘生。」

  李青沉默了下,說:「至少明年中秋你絕對能吃上月餅。」

  這是最保守的估計!

  樂觀情況下,弘治差不多還有三年左右的時間。

  「比我預想的要好多了。」朱佑樘輕輕點頭,嘆道,「我本以為能撐到過了年就謝天謝地了。」

  李青笑了笑:「放平心態,樂觀些,不止一年。」

  …

  東宮。

  李青品茗,坐等朱厚照回來,桌上擺放著御膳房的點心,應季水果,以及蜜餞等小吃,那叫一個享受……

  今日朱厚照比往常下班早許多,才午時末,就黑著臉回來了,跟誰欠他錢似的。

  見李青這死出,朱厚照更是不忿,罵道:「李長青!你來京師幹嘛的啊?

  閒著沒事不會多翻翻醫書?

  父皇都給你封太子太師了,你怎能不知感恩?

  真把自己當大爺了?啊?都是慣的……」

  朱厚照滿臉怒容,罵罵咧咧,心裡極度不平衡。

  然,李青卻跟沒事兒人似的,甚至還翹起了二郎腿,他悠閒品茶,仿佛在看跳樑小丑一般。

  「欺朕太甚……」

  「別這麼大火氣嘛,來坐。」李青笑眯眯道,「你想不想把宗祿永額做成?」

  「做你大……嗯?什麼意思?」朱厚照狐疑。

  「坐。」李青微微揚了揚下巴,指著身邊椅子。

  你最好別是信口雌黃,不然,不然……朱厚照走到椅前坐了,悶聲道:「說說吧!」

  「這就是你求人態度?」

  「誰求你……姓李的,你戲弄朕是吧!?」朱厚照一蹦三尺高。

  「你看,又急。」李青好笑搖頭,似是無奈,又似失望……

  「若你一直這般,群臣拿捏你跟拿捏小孩兒一樣容易……」李青有故意氣他的成分,不過,更多原因是想以此使他記憶深刻。

  最好能記很久,甚至刻骨銘心的那種。

  「就拿現在來說,你看似強勢,實則不過是嗓門大了點,咋咋呼呼能解決問題?能奈我何?」李青說道,「你把弱點整個暴露出來,豈不更方便受制於我?

  理智正確的做法是聽我說,從中找出我的破綻,從而一舉擊潰……如若不能,至少也顯得你這皇帝大度,且還能讓我摸不清你的真實想法,從而產生一絲忌憚……」

  李青開始上課了。

  「發火是無能的表現,因為絕大數時候發火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做皇帝也有些時日了,幾乎每天都在發火,可結果呢?」

  李青自問自答,「結果就是除了每天讓自己弄一肚子氣,並未取得一點政治成果!

  你覺得,群臣真會怕一個動不動就跳腳的皇帝嗎?

  你要學會隱藏自己想法、情感,要讓人摸不透你,須知,未知的才是恐怖的……」

  朱厚照簡直要氣炸了,更讓他生氣的是……

  他發現李青說的這番道理……非常正確,甚至他有種被折服的感覺,根本找不出破綻。

  朱厚照悲哀的發現,自己不僅打不過李青,還說不過李青……一敗塗地!

  我居然……,不是這混帳的對手?

  少年人有些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