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突然想起今日所見故人。
李長青,李青,僅一字之差,且又都是道士,還都對政治有非常卓絕的見解……
「父皇,您見過那位永青侯嗎?」
「當然見過啊!」朱佑樘失笑道,「不然,這個哪兒來的啊?」
「他什麼樣子?」
「什麼什麼樣子?」朱佑樘被他這問題給弄懵了,「就是正常人樣子啊。」
「不是……兒臣是說……」朱厚照倏地想起了什麼,問:「父皇,你還記得當初給皇爺爺醫病的那位李神醫嗎?」
「嗯,記得。」朱佑樘不明白兒子為何問這個,不過今兒他心情好,就著話題解釋,「說起來,那位李神醫確是不凡,然,終究沒有通神,當初搞得那什麼減重餐、戒糖,可把父皇折騰夠嗆,差點失去生活樂趣……」
還好他機靈,及時醒悟了!
不然,非得抑鬱不可。
朱佑樘笑問:「怎麼突然想起他來了?」
「兒臣……兒臣想皇爺爺了。」朱厚照不好明說,不然,牙刷的事就暴露了。
朱佑樘哪知這些,聽兒子說起父皇,也忍不住思念起來。
誠然,當初父皇對他的關愛並不多,以至於他的童年都在宮外生活,後來進了宮,授封太子也不安穩,幾度差點被替換掉。
他一直認為父皇對弟弟的喜歡,要比他多。
不過,他依然敬愛父皇,尤其是那為數不多的日夜——爹娘睡兩旁,他睡正中央!
少年時期不甚美好,對他來說卻彌足珍貴。
「唉……。」
一聲悠長嘆息,朱佑樘久久無言。
「父皇……」朱厚照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忙道,「皇爺爺英明有為,政績輝煌,他沒有遺憾……您也別有遺憾。」
「嗯…。」朱佑樘吐出一口氣,笑罵道:「你呀,比父皇小時候安逸太多了,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父皇都覺得寵你寵過了頭。」
「老子寵兒子天經地義。」朱厚照茶言茶語,「父皇你可別聽那幫子文臣逼逼,他們知道個啥?就會離間咱們父子感情……」
「少來這套。」朱佑樘好氣又好笑,「你呀,總是長不大。」
「要不說您是父皇呢?」
「哦?哈哈……」朱佑樘被兒子逗得開懷大笑。
見狀,朱厚照又把話題引向永青侯,問:
「父皇,當初你見那永青侯時,他多大了啊?」
「垂垂老矣了都。」朱佑樘止住笑,惋惜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這位永青侯是有大智慧,擁有大能力者,不輸洪武朝的永青侯!
可惜啊,時間不湊巧,這麼好的人才與父皇無緣,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說著,他就當初正統朝,李青入朝堂,輔佐正統帝,扳倒三楊……一一講解。
為兒子普及永青侯事跡的同時,也存著讓他從中學習的心思。
一樁樁,一件件,盡顯手段之高超,眼光之長遠……
朱厚照聽得心馳神往。
末了,道了句:
「父皇,你覺不覺得……那位李神醫對政治的見解,也非常人?」
「怎麼老是問這個人啊?」
「呵呵……突然想起當初皇爺爺誇過他。」朱厚照搪塞。
朱佑樘倒沒懷疑,沉吟道:「當初父皇也有召他入朝的打算,奈何,他志不在此,且他對你皇爺爺有大恩惠,父皇不好強迫,便放了他自由……此人卻也不凡,不過,遠無法跟永青侯比,能跟永青侯比的……怕是也只有永青侯了。」
頓了下,補充說:「還有洪武朝的永青侯,說起來,他的事跡更傳奇呢。」
看來是我多想了,二者確實不可能是同一人,就算他再能養生,卻也不可能這般變態,不然都成神仙了,再說,真是同一人,父皇也應該認出來才對,況且還有皇爺爺……朱厚照暗暗搖頭,覺得自己異想天開了。
接著,他又對洪武朝的永青侯來了濃郁興趣,問:
「兒臣讀太祖、太宗實錄時,倒是有提過那個永青侯,不過篇幅並不大,他不是監軍嗎?」
「是監軍,可不止是監軍。」朱佑樘失笑道,「你呀,就是太貪玩了,一看就是太祖、太宗實錄沒讀透,一目十行當然讀不出感悟,還有啊,讀太祖、太宗實錄時,最好結合起居錄,如此才會有大收穫,也才能認識到那位永青侯的不凡……」
接著,他起身走到書架,取出一本書籍遞給他,道:
「以你的性子,實錄、起居錄那些你也看不進去,看看這個吧。」
「這是……」朱厚照愣愣接過,看著書封上的《大明軼聞錄》,一臉呆滯,「父皇,這是……小說?」
朱佑樘搖頭:「起初父皇也以為是小說,不過,你皇爺爺很嚴肅的告訴我,這裡面的事都是真實發生的,不過是敘述方式像小說而已,這裡面關於洪武朝的永青侯的事跡更多些,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多看看。」
頓了下,說:「別看講述方式隨便,卻能學到好多東西;
常言道: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況且這還是我大明朝的歷史!不過……
政治非一成不變,上面的東西不一定適應當下,可以學習卻不能照搬,懂嗎?」
「兒臣自然知道這些。」朱厚照點點頭,打開書封:
洪武十五年,夏……
沒一會兒,他就上頭了,問:「父皇,就這一本嗎?」
「不,有很多,從洪武朝到正統朝都有,貪多嚼不爛,看完這本再說。」朱佑樘笑道, 「父皇還能對你藏私不成?」
「呃呵呵……好嘞。」朱厚照將《大明軼聞錄》塞進懷裡,同時,對小本本亦是不舍放棄,訕訕問:「父皇,那個小本書,兒臣能不能一併帶走研讀啊?」
「當然可以啊。」朱佑樘滿臉欣慰,「你對這些感興趣,父皇開心還來不及呢,有何不可?」
「謝父皇。」朱厚照忙拿起御書案上的小本本,一併塞進懷裡,笑得合不攏嘴。
今日真是收穫滿滿的一天,可真的是……妙啊!
…
傍晚。
王守仁如約而至。
酒菜早已備好,三人把酒言歡。
唐伯虎笑吟吟道:「先生說的真准,伯安你果然在今晚過來。」
「出了這事,你們肯定待不下去了,今晚不來,明兒來也見不到了。」王守仁無奈道。
唐伯虎一愣,訕訕點頭:「這還真是……」
他自嘲笑道:「看來我還真不適合走仕途,有許多淺顯的東西,卻總是忽略,真強融進去,怕也是碰一鼻子灰,還是安心弄我的詩畫吧。」
王守仁安慰,「常言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伯虎你不在這個大染缸,自無須想這些,非能力問題。」
「好了,不說這個了。」李青舉杯,「為這次有驚無險乾杯。」
兩人:「……」
你還好意思說?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三人話匣子打開。
「你們這次去海外,主要是抱著傳播漢文化,從思想上影響海外諸國,繼而從貿易上賺取利益,對吧?」王守仁問。
聞言,唐伯虎再次被打擊到,他聽李青分析多次才了解的東西,人王守仁一下就猜到了,完全不在一個水平。
李青卻是習以為常了,道:「小雲你有何建議?」
「以先生的運籌帷幄,何須我建議?」王守仁笑笑,「只是……語言是一大障礙,此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可卻不宜大張旗鼓,先生可有打算?」
「這你放心,海外也有會說漢話的,開海通商都這麼久了,語言交流早不是障礙,不然,貿易也無法這般順利進行不是?」李青輕笑道,「小雲啊,你是在朝堂待了太久……」
他忽然不說話了,醒悟過來,這是小雲在給他挖坑。
說啊,繼續啊……王守仁幽怨道:「不知我有沒有機會,去海外長長見識?」
「咳咳,總會有的。」李青紅著臉,訕訕道:「那什麼,待未來權力交接徹底穩定後,我帶你一起。」
「未來是多久啊?」王守仁咄咄逼人。
「這個……」李青賠著笑,心虛的不敢看他,「這……得看你啊,你做到了,我就帶你去。」
「……」王守仁氣悶道:「先生,你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
「呃呵呵……沒有沒有,你有聖賢之資,能力大著呢,我看好你!」李青內心有些愧疚。
說實話,他也知道自己過分了,這對王守仁不公平。
奈何,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有大能力者極少,有大能力又有良知的更是鳳毛麟角,何況,王守仁是這般優秀。
李青實在找不到,比王守仁更適合挑大樑的人了。
尤其是,眼下太子朱厚照跟王守仁已建立起親密關係,而且……臨陣換將,代價太大!
李青愧然道:「小雲啊,這事兒是我太自私,望你……理解。」
「倒也不必這般。」王守仁苦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即便沒有先生你的重託,我亦無法置身事外,只是……我心裡還是想著能……算了,今日一別,下次見面不知何年何月了,喝酒喝酒。」
李青舉杯:「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