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政舉杯就唇的手頓住,思量片刻,隨手一指芬芳最盛的梅花,道:
「吟詩作對最講究應景,眼下冬去春來,萬物復甦,不若以這梅花為題如何?」
徐經捧哏,贊道:「程大人這個提議好,伯虎兄不若就以一剪梅為詞牌,重新填詞可好?」
歷經徹骨寒,梅花撲鼻香,唐伯虎望向那一片梅花,不由得想起前些年渾渾噩噩的那段歲月,想起了逝去的親人……
眼下,他高中解元,又即將會試,頗有一飛沖天之勢,確十分契合。🐟✌ ❻❾ⓢнยא.𝓒𝕠m 👮🐤
唐伯虎飲盡杯中酒,放下酒杯,吟道:
「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雨打梨花,誤了青春,負了韶華,喜樂與誰說?花下黯然,月下神傷……唐伯虎憶起那段歲月,仍是感到窒息。
哪怕過了這麼久,哪怕正是春風得意時。
父親,母親,妻子,妹妹……唐伯虎黯然神傷,心中悲苦。
慕然一股風來,溫柔春風帶著濃郁梅香,吹散了悲苦,慰藉了心傷,唐伯虎嘴角牽起一抹笑。
他覺得,他們在天之靈看到他這般,定然會感到欣慰……
「好,好,好!」程敏政一連三個『好』字,都覺得不足以表達對這首詞的肯定。
徐經一遍遍的重複著,心悅誠服,贊道:「無愧於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伯虎兄這首詞,比之宋詞大家李清照都不落下乘,嗯……好,甚好!」
唐伯虎從情緒中清醒過來,笑道:
「直夫兄說笑了,唐某豈可與宋詞大家李清照相提並論?遠不及也。」
程敏政捋須笑道:「小友過于謙虛了,這首詞卻是極好,呵呵……雖不及,亦不遠矣。」
「哪裡哪裡,程大人謬讚了。」唐伯虎都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在外人面前裝一下還行,在這位十二歲秀才,二十二歲榜眼程侍郎面前,他是一點優越感都沒有。
人家的才情,功名,家世,仕途上的成就,哪一樣拎出來都比他強,且不是一點半點。
「直夫兄也來一首?」唐伯虎轉移話題。
徐經性格豪爽,心胸亦是寬廣,坦然笑道:「有伯虎你珠玉在前,我哪裡還敢現眼?哈哈……不作不作。」
頓了下,打趣道:「程大人才情無雙,伯虎兄別撿我這個軟柿子捏。」
程敏政沉吟了下,也沒信心作出更好的來,坦言道:「老朽也沒信心,嗯……不如作幅畫吧。」
「好啊!詞畫結合,相得益彰。」徐經眼饞,「兩大才子的手筆,真讓人心動,程老可願割愛?」
「呵呵……一幅畫而已。」程敏政笑道,「來人,取筆墨紙硯。」
…
御書房。
朱佑樘批閱奏疏,不時捏顆果子送入口中,咬上一口糖汁流出,味蕾品味著甘甜,極致享受。
一顆,又一顆……
不知不覺,半盒果子進肚,朱佑樘也完成了今日份的工作量。
「嘶~!」
從公務中抽離出來的朱佑樘,感知也清晰起來,後槽牙隱隱作痛。
他忙端起茶杯漱了漱口,這才感覺好受了些。
「也不知當初那個李神醫去哪兒了,也不知他會不會治牙疼……」朱佑樘嘆了口氣。
正欲起身去媳婦那兒放鬆一下,殿外太監邁著小碎步進來,稟告道:
「皇上,劉、李、謝,三位大學士求見。」
朱佑樘抬起的屁股重新坐下,道:「宣。」
少頃,三人進殿。
「微臣參見吾皇萬歲。」
「平身。」朱佑樘擺了擺手,揉著眉心道:「三位愛卿聯袂而來,可是又有大事發生?」
李東陽拱手道:「皇上,會試在即,主考官的事不能再耽擱了啊。」
「這個朕心裡有數,還有嗎?」朱佑樘後槽牙又疼了,他忙抿了口茶,在嘴裡含著。
劉健接過話,道:「皇上,臣要彈劾!」
「咕咚!」朱佑樘咽下茶水,無奈道,「愛卿要彈劾誰啊?」
「國舅壽寧侯,建昌伯!」劉健沉聲道,「皇上,兩位國舅侵占民田,打壓別家商鋪,大肆斂財……」
朱佑樘微微皺眉,道:「朕知道了,稍後,會給予懲處。」
「不知皇上要如何懲處?」謝遷問。
「這個……」朱佑樘想起媳婦,道,「自然是還田於民,不當斂財也要還給人家……」
李東陽試探道:「皇上,貌似這樣算不上懲處吧?」
「那愛卿有何高見?」
「皇親國戚不止張家,若皇上不拿出嚴懲的態度,不僅張家會肆無忌憚,其他皇親國戚……」
「李東陽!」
一聲嬌斥傳進來,緊接著,張皇后快步走來,到了近前,朝皇帝夫君簡單一禮,繼而在一旁落座,斥道:
「一口一個張家,你好大的膽子!」
李東陽無語至極,拱手道:「娘娘說的是,臣言語不當。」
「一個言語不當就算了?」張皇后冷笑。
劉健看不下去了,瓮聲道:「不知娘娘要如何治罪?」
「皇上你看,他們這分明就是一夥的……」
「好了!」朱佑樘本就牙疼,此刻更是煩躁,道:「三位愛卿暫且退下吧,壽寧侯、建昌伯之事,朕會讓人核查,若情況屬實,必當予以懲處。」
謝遷不甘心,誓要皇上給個明確態度,「還請皇上明言。」
張皇后大怒。
劉健卻搶先一步,提醒道:「娘娘,臣等和皇上議的是政事!」
「娘娘也不想讓人覺得您縱容娘家人吧?」謝遷補充。
「謝大學士言之有理。」李東陽拱手道,「皇上,娘娘,帝王無家事,會試在即,無數學子跋山涉水而來,若仍放任兩位國舅,朝廷顏面何在?又如何樹立正確風氣?」
說罷,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撩袍拜倒,
「請皇上三思!」
「皇上……」
「好了,都不要說了。」朱佑樘沉聲道,「若情況屬實,剝奪壽寧侯、建昌伯所有不法收入,杖二十,幽禁一年!」
劉健謝遷還是覺得叛輕了,想再讓皇上加點,李東陽卻搶先行禮,道:
「皇上英明。」
說話的同時,還不忘暗暗給劉謝使了個眼色:差不多行了,皇上能做到這一步,已是難能可貴,如此已然達到了震懾皇親國戚的目的,過猶不及。
兩人無奈,只得附和:「皇上英明。」
朱佑樘苦笑笑:「好了,你們退下吧。」
「臣告退。」三人退出大殿。
「唉……」朱佑樘嘆了口氣,再轉過頭,卻見愛妻已然眸中含淚,「小張啊,關於兩個國舅不法之事由來已久,朕是皇帝,不好包庇過甚,況且,眼下又是學子會試之際,豈能不顧朝廷體面?」
張皇后抹了抹眼淚,氣苦道:「皇上,你不覺得這群文官管的越來越寬了嗎?」
「國舅再如何,他們總不會想著對付你吧?可這些個文官……」張皇后梨花帶雨,「今日他們敢彈劾臣妾娘家,明日他們就敢彈劾臣妾,皇上,你就看著他們這麼欺負我?」
「哎呀,莫哭莫哭。」朱佑樘頓時心疼,一邊幫她擦淚,一邊保證:「屆時,打輕點也就是了,不過,樣子得做……」
頓了下,道:「這次朕就不重處了,若此番之後,他二人再不知收斂,那朕只能將他們驅逐出京了。」
「皇上……」
「朕不忍你為難,你就忍朕為難?」
「……是臣妾不懂事了。」張皇后抹了把眼淚,起身就走。
「小張,小張……」
朱佑樘連著喚了幾聲,不禁苦笑,「唉,真鬧心啊!」
這時,朱厚照走進來。
「父皇,剛母后怎麼了?」
「還不是因為你那兩個舅舅!」朱佑樘疼媳婦,不過,對兩個舅子無一點好感,「剛劉健、李東陽他們彈劾壽寧侯、建昌伯……」
「父皇,要我說,直接削了他二人的爵位算了。」
「那你母后還不得吃了我啊?」朱佑樘苦笑,「皇親國戚多了去了,不宜懲處力度太大。」
朱厚照哼道:「父皇你的放縱,只會換來有恃無恐。」
「這是最後一次了,若再不知收斂,驅逐出京!」朱佑樘沉聲說,「他們敢一而再,再而三,就算冒著你母后生氣,我也不容他們了。」
「唉……」朱厚照搖著小腦袋瓜,「若是皇爺爺見到父皇你如此,不知會是怎樣一番心情。」
朱佑樘臉上一熱,悻悻道:「你皇爺爺不也是獨寵萬皇貴妃?」
「能一樣嗎,萬皇貴妃的兄弟只是在錦衣衛任千戶,我那母后的兄弟卻又是侯,又是伯,就連老家都有府邸……」朱厚照道,「父皇你說,要是將來我做了皇帝,如你這般怕媳婦,你會不會掀棺材板啊?」
「……混帳東西!」朱佑樘惱羞成怒,「你就這麼盼著老子死是吧?」
「你就說我那般你氣不氣吧?」朱厚照對老子沒有一點敬畏心。
當然,他對老子很親,非常親。
「你……!」朱佑樘氣結,可又無從反駁,最終道:「情況一經查實,父皇會嚴懲,不過……」
「咳咳,你母后那兒,你得幫父皇說和說和。」
「……父皇,你真沒出息!」朱厚照無情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