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以毒攻毒

  申時,

  王守仁垂頭喪氣地走來,一進門,就嚷嚷著讓李青做好吃的,稱今兒累壞了他,要好好補補。

  李青出奇的好說話,「走,去東廚。」

  王守仁燒著火,一邊抱怨,「太子不是一般的頑劣,貪玩不說,還淘氣……」

  巴拉巴拉……

  李青靜靜聽他抱怨,一邊炒菜,對朱厚照的種種出格之舉不為所動。

  直到菜餚上桌,酒倒上,他才開口,問:

  「你有什麼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啊?」王守仁悶了一口酒,道,「只能先建立起關係,太子聰明睿智,卻也只是個孩童,孩子嘛,喜惡才重要;

  小孩子要是討厭一個人,不管這人再如何能言善辯,也無濟於事。」

  「不錯,你這想法很對,繼續努力。」李青含笑點頭,「加油!」

  「……你就不打算提供一些幫助?」

  「提供什麼?」李青一臉莫名其妙,「你是伴讀,我又不是。」

  「你……」

  「你不會也要說欺我太甚吧?」

  「……」王守仁無奈,「說實話,我現在壓力很大,引導太子真不是個容易事,你給我支支招。」

  李青搖頭:「我對太子了解也不多,只知他貪玩,頑劣,不喜世俗間的條條框框,這一點跟你還挺像的,這也是我推薦你的理由。」

  想了想,補充道:「給你個建議,把自己比作敵人,用對付敵人的方式對付他。」

  「這算什麼?」

  「以毒攻毒!」

  「過分了啊!」王守仁氣壞了,「你說我有毒?」

  「就打個比方,你瞧你,至於嗎?」

  「你這比方很氣人。」王守仁白眼道,「一當伴讀深似海,不知何時到對岸,你這個始作俑者不幫忙也就罷了,還淨出餿主意,真的是……」

  「沒有,我這建議相當中肯。」李青認真道,「你真可以試試,說不定會有奇效。」

  頓了頓,「那個姓楊的老師如何?」

  「你說楊廷和啊,他可不一般,聽我父親說,人十二歲就中舉了,十九歲中進士,不僅書讀得好,也很會為人處世,未來前途無限,生個兒子也很有出息,小小年紀便能出口成章,吟詩作對……」王守仁感嘆,「今日太上皇說神童生神童,真的是沒有摻雜絲毫水分。」

  李青驚詫,「你連他兒子都這麼了解?」

  「不想了解也不成啊,我父親整日在說,想不記住都難,那可是……別人家的孩子。」王守仁苦笑,「說實話,我對他兒子的了解,比對他都深。」

  李青來了興趣,「他兒子叫什麼?多大了?」

  「比太子大了三歲,叫楊慎。」王守仁說。

  一聽還是個小少年,李青興趣缺缺,轉而道,「楊廷和是太子老師,你是太子伴讀,你們若能相互配合……」

  「配合不好的。」王守仁搖頭。

  「為何?」

  「楊廷和才學自是沒的說,然,他的教育方式卻註定不被太子接受。」王守仁嘆道,「不是說他教的不好,而是……不適合太子。」

  李青沉吟道:「可是他賣弄學問,講課生澀,太子學著吃力?」

  「哎?楊廷和教學水平很高,人雖有些自負,卻還是務實的,講課簡單易懂,太子亦非常聰慧,不存在學著吃力的情況。」王守仁道,「問題在於,楊廷和把太子當做三好學生教,然,太子並非三好學生,大多時候他都想著怎麼玩,玩什麼,心思根本沒在學習上。」

  王守仁沉吟道:「楊廷和最大的問題不是教的不好,而是側重點不在引導。」

  頓了下,「其實太子天資聰穎,但凡好好學……哪怕他不好好學,都遠超同齡人,這是實話,絕非奉承。」

  李青抿了口酒,沉吟道:「既然教學的老師沒問題,學生不笨,且還非常聰明,那麼,他們倆就都沒問題了。」

  王守仁悶聲道:「他們沒問題,就我有問題唄?」

  「啊哈哈……你是太子伴讀嘛,引導的事自然是你的責任。」李青笑著給他滿上酒,「讓你做太子伴讀,就是為了這個。」

  「說的輕巧。」王守仁咕噥,舉杯一飲而盡,「再來一杯。」

  「嗯?」

  「啊哈哈……我自己倒哈。」

  李青臉色多雲轉晴,道:「其實你也不必有太大壓力,太子還小,可塑性也強,更是有許多時間潛移默化引導;

  你的思路不錯,先與他建立良好關係,嗯……最好先做他朋友,這樣,你才能更好的和他交流。」

  「道理我懂,只是,咱們這位太子……真不好伺候。」王守仁無奈,「他是孩子不假,卻不是勤奮好學的好孩子,更不是乖孩子。」

  →

  「我知道,不然,也不會讓你這聖賢之資的人來引導啊!」李青笑著說。

  這時,睡足歇足了的朱婉清,聞著味走來,還拿著筷子,「呦,小雲來了啊?」

  「叫我名字即可。」王守仁說。

  「哪有叫名字的啊?」朱婉清訕訕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叫這個,那就叫你的字吧?」

  「也好。」

  「你字叫什麼?」

  「……伯安。」

  朱婉清點點頭,笑道:「伯安老弟,以後常來,下次我下廚。」

  「……」王守仁心道:我輩分比你大好不好?

  不過,李夫人都快知命之年的人了,跟她同輩也不算吃虧,真讓人叫叔……卻有些過分。

  王守仁嘆了口氣,暗道:只能各論各的了。

  朱婉清很自然地坐下,抄起筷子吃喝。

  這兩天,她吃了睡,睡了吃,總算是把星夜趕路、祭祖時的疲憊消除了,尤其是遺憾彌補後,她胃口大開。

  一大盤蔥爆羊肉,倆人才夾了幾筷子,她片刻功夫就炫了大半。

  「你喝點酒吧。」

  李青、王守仁異口同聲,俺們擱這喝酒,你做甚呢?

  朱婉清訕訕放下筷子, 笑問:「伯安老弟,做太子伴讀的感覺如何?」

  「不如何。」王守仁怨念滿滿。

  「小孩子嘛,難免淘氣,習慣就好了。」朱婉清笑著舉杯,「來,大姐我敬你一杯。」

  上次的事你是提也不提,這就又套上近乎了?

  服了都,你這臉皮是跟著李青練就的吧?王守仁苦笑舉杯。

  這叔侄倆,簡直了。

  王守仁沒有久留,剛申時末,他就起身告辭,稱要回去備課了。

  他不是老師,卻要備引導課。

  李青送他出門,承諾道:「明兒我跟太上皇說說,不能讓你白干,朝廷得給你發俸祿。」

  「如此,就多謝先生了。」王守仁總算是有了笑臉。

  畢竟,他家資……赤貧。

  當初年輕,不知天高地厚,那一句「我頗有家資」,直至現在,每每想起都有種羞恥感。

  關上門。

  李青回身道:「歇好了?」

  「好了。」朱婉清點頭,「李叔需要我做什麼?」

  「明日起,隨我一起進出宮。」李青道,「眼下還沒到中秋,離過年遠著呢,這個年想輕鬆可不容易,你這個助手要盡職盡責才行。」

  「好!」朱婉清重重點頭。

  …

  次日,叔侄進宮,正式開啟全力調養……

  針灸,湯藥,真氣,甚至連當初的拿手好戲,五弦琴都用上了。

  不同的是,現在的他可不是洪武十五年的他了,真氣收放自如,外人不適感極大降低,且琴聲也沒傳的那般遠。

  朱婉清也沒閒著,幹著打下手的活……

  中秋,

  朱見深特邀二人在宮中賞月,吃月餅。

  長樂宮偏殿,朱見深早就準備了兩間寢殿供他們入住,也是為了應對自己病情加重,方便李青診治。

  他看得很開,也不怕死,不過,能晚一日走,他自不想早一日,他想多陪陪孫兒,小紀,小邵她們……

  還有就藩的幾個兒子。

  吃完月餅,朱見深便命人去幾個兒子藩地傳旨,讓他們來京過年。

  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呢,不過,路上也要耽擱許久,他怕他萬一撐不住,熬不到過年;他想走的時候,兒子在身旁陪著……

  日子一天天過著,朱見深積極接受治療,針灸、湯藥、音樂、真氣,來者不拒,心態樂觀。

  然,他的身體仍不可避免的一點點虛弱下來。

  天氣轉涼,轉冷,他的衣服比常人多穿了好幾層,所有人都預感到了太上皇大限將至的勢頭。

  還沒下雪,宮裡便一片肅穆。

  冬月初。

  興王朱佑杬攜興王妃率先趕來。

  長樂宮,朱見深讓御膳房送來豐盛菜餚為兒子接風,還特意叫來了邵氏,讓他們母子說說話。

  「母妃,您見老了。」朱佑杬動情的說,眼眶微微濕潤,「這幾年,您還好嗎?」

  「好,都好。」邵氏笑呵呵道,「只是你啊,怎麼也不給母妃生個大孫?」

  「呃呵呵……在努力了。」朱佑杬訕笑。

  興王妃蔣氏卻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婆婆藉機挑刺,其實她這個兒媳挺舒服的,婆婆遠在京師,數年不見一次,幾乎沒有婆媳矛盾。

  「母妃,兒媳和王爺會給您生個大胖孫子的。」蔣氏弱弱保證。

  一旁品茗的朱見深插了句,「一個哪夠啊?又不是養不起,生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