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之上，歐陽春和花神公主正在商談。
忽然，輕波蕩漾，遠遠的一個聲音傳遞過來，似乎是孩童音色，但帶著不同尋常的平靜安定。
「兩位既然特意為此島而來，不如上島一會。」
歐陽春展眉笑道：「那就叨擾了。」
夫妻兩個攜手而起，在空中漫步，幾個呼吸之間就已經登上小島。
留在船頭上的寶刀不動，小船在波浪之中，也穩如盤石，不搖不移。
蟠蛇谷，天香樹林裡面，神蠶寶寶們，都已經被聶飛鷹收到圖畫之中酣睡，他自己也帶著圖畫，隱藏起來。
草地上鋪了一塊黃布，蘇寒山坐在上面，擺弄茶具，用金丹元氣調和茶水。
智化在旁邊收拾一些藥材，丹爐、風箱、水囊、銅瓮等等用來煉丹的器具，放在不遠處。
歐陽春飄然而至，兩邊通報姓名。
蘇寒山目光微動：「原來是北俠，那這位……」
歐陽春笑道：「這是拙荊。」
「花如故。」
花神公主接話，話語中似乎有些淡淡的感慨，「歷經秦皇漢武、至尊無上的和氏玉璧，可以碎去，天地磁軸、南北兩極的終古冰川，也可以摧毀。」
「唯有野花小草，隨處可見，花香才能萬年如故。」
見面報個名字而已……這位夫人有點文青啊。
蘇寒山微笑道：「請！」
智化也已經走來，卻不曾自報姓名，只是為歐陽春夫婦倒了兩杯茶。
三人都落座下來，智化自己也端了一杯，輕輕品嘗。
這段時間以來，他幫著蘇寒山練制丹藥。
蘇寒山偶爾調製些茶水，令智化耳目一新，從未見過如此配茶的手法，因此很喜歡品嘗。
「咦，這茶……」
歐陽春也是愛茶愛酒之人，喝了一口之後，動容說道，「我走遍大江南北，還沒有喝過這樣的茶水，滋味氣息，都別具一功啊。」
「真是慚愧，我們一時興起，深夜出來觀賞風景，聽說這裡是唐敖前輩故地，不料卻打擾了閣下，蹭了茶水，又無以還禮。」
歐陽春三言兩語解釋原委，拱手說道，「我知道無錫雨花台產的山雨花茶，名動天下，不遜於龍井碧螺春。」
「尤其是冬季，絕險崖下也會有幾株靈妙茶樹生發，歷雪更清，少有人知，最好要在黃昏中採下，過兩天我就去一趟，親自採摘，把茶葉制好，回贈閣下。」
洪澤湖到無錫六七百里的地。
但歐陽春本就喜歡雲遊四方，帶了花神公主在身邊，又知道崑崙西夏必定追殺，於是不肯在一地久留，招惹麻煩。
奔波千里，採茶贈友，對他而言，也只是平生慣為，順心順手的事情。
花神公主也喝了那茶水，只覺唇齒留香，聽見丈夫說詞，不由輕笑一聲。
「誰耐煩等你兩三天？」
花神公主說話間，左手探出，蔥白玉嫩的手指，輕輕抖了抖，如一朵雪山上的奇花搖曳，空氣里就被劃出一抹幽深的痕跡。
「還是讓我來奉幾杯清茶還禮吧。」
蘇寒山感知到那抹幽痕，正是通向冥界，饒有興趣的觀望。
只見花神公主變換了幾個手勢，眼神似闔非闔，片刻之後，伸手虛抓。
冥界裂縫之中，便飛出幾塊指節大小的翡翠，隨後閉合。
那翡翠落在花神公主手上，似乎只是一晃眼，就變成了幾個青綠色的果子。
果皮細嫩，看起來再也沒有翡翠那種冷硬的質感。
這個世界的陰間冥土，跟眾生夢境之類的東西，有很多處差別。
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陰間是有大量物質存在的。
陰間的大地山川、荒漠塵埃，全部都是實體物質。
不過，陰間物質的特性，顯然也跟陽世間有極大差異。
在陰間隨便找一塊石頭，帶到陽間，可能會變成一塊玉，可能會變成一灘水，也有可能會直接爆炸。
花神公主能從陰間採集到泡茶的東西，顯然在這方面，研究極深。
「我見洪澤湖風景絕佳，湖底魚游蝦戲，靈性頗足，島上毒蛇遊走，多見狡詐。料定陰間對應之處，必然能長出一些花草，果然被我尋到。」
她解釋道，「這是青虺果，如果浸泡在黃酒之中，堪稱上品，泡茶也是不錯的。」
陰陽兩界有對應關係，往往陽世繁華之處，陰間對應的地方除了念頭繁多些，也可能會滋長一些花草礦石。
蘇寒山在她處理果子，準備泡茶的間隙，說道：「原來夫人是一位淨土仙？」
淨土仙，是這個世界的另一種修行路線。
陸行仙的歷史，非常古老，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有修煉到陸行仙境界的人物存在。
而淨土仙，是在南北朝時期才有雛形，隋唐時期，才出了一些在這條路線上修煉大成的人物。
據傳說，冥界在古老時期，除了有一望無垠的大地之外，就只有無數如同細沙的魔念，所以先民中的修行者，偶爾有一些天賦異稟，精神強大的人物，能夠連通到冥界，卻反而會遭遇災厄。
那時的普通生靈，雖然在陽間是正常的，但一旦身亡，念頭去了陰間，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冥界魔念全部同化。
這種情況下，自然只有依託肉身，千錘百鍊，以降魔為真諦，才能夠算是正途，無數修行者的智慧，也投注在這個方面。
但是隨著陸行仙路線的發展壯大，修煉者越來越多，化魔氣為元氣，天地間已經醞釀成一種大勢。
陽間哪怕是一個普通生靈，死後進入冥界，也只是魂體崩散，念頭亂飛，而這些念頭，至少可以在幾百年內，不被同化。
如此，陰間的普通念頭，越來越多，就又有才智之士動了心思。
他們不去誘導肉身中的無形魔頭，與之對抗，而是利用上香貢酒等祝禱儀式，或者直接依靠前輩的幫襯，去感應陰間的普通念頭。
直接依靠亡靈念頭，來磨礪自身。
雖說亡靈念頭之中，也有七情六慾，愛恨怨纏，種種幻境異思，但是至少比修煉降魔武道要簡單。
走這種路線的人，隨著不斷的磨練休養，自己的念力將愈發精純，最後甚至可以在陰間，開闢出一片符合自己心境的風景。
當這種風景在陰間穩定下來的時候，就可以稱之為淨土。
蘇寒山對這種路線，其實也頗感興趣，認為有可能用來跟自己的五雷夢境相互印證。
不過，比起能夠將魔氣化為能源的降魔武道來說，淨土仙的重要性，就差了不止一個檔次了。
前者是可能在魔劫之中大放異彩，極大提高老家同胞們生存機率的至寶。
後者，也不過是一種比較有意思的心靈修煉路線。
假如不像這個世界一樣，有著一個「極易」進入的廣袤冥界。
放到其他世界，淨土仙的路線，可能還要失去不少便利。
因此，蘇寒山進入此界以來，一直專注於降魔武道，不曾分心他顧。
「現在……算不上了。」
花神公主專注的為果子去核，平淡道，「發生了一些變故，我的淨土，已經被長輩收回。」
蘇寒山面露訝色：「淨土還能被收走？」
他對於淨土仙的了解，也只是來自於黑頭陀。
但他已經可以揣摩出來，淨土真正的基底，可以說就是修煉者自己的心靈投影。
修煉者真身在陽間行走，淨土在陰間自在隨行，聯繫緊密無比。
既然是心靈投影，那麼如果別人隔斷了真身與淨土的聯繫，淨土失去根源供應，自然很快就會淡化、消失。
而修煉者方面，真身只要沒死，大可以憑心念，重新在陰間投影一個淨土出來。
因此，要奪走一個人的淨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蘇先生竟然不知道嗎？」
花神公主也有些奇怪，「先生這具肉身，應該是借屍還魂而來吧，能修成這種秘術，即使本身不是主修這條道路，應該也有很深了解。」
「難道不知世間有些淨土，是可以傳承的？我的淨土，本就是長輩傳承下來，自然也可以被他們剝奪。」
蘇寒山笑道：「我這借屍還魂，是機緣巧合。」
世間武者在降魔境的時候，化無形魔頭為真實異力，大多數得來的都是肉身蛻變，或控風控火等等。
但也有極少數，可能得到魂魄轉生之類的魔力，並在修成陸行仙的時候，將之化為神通。
蘇寒山這麼一說，歐陽春夫妻便自然以為是那種情況。
「原來如此。」
花神公主解釋道，「相比於陸行仙來說，淨土仙本就是一條取巧的道路，前人既然已經取了巧，走上這條路的人，自然更是竭盡全力在這方面動腦筋。」
「因為淨土修者與陰間聯繫太深，到了一定年限，就會遭受陰間反噬，壽命只有百餘年。」
「無論是一宗一派，還是一個家族，僥倖出了這樣的一個人物，所能帶來的庇佑，卻遠不如陸行仙長久，又豈能令人甘心，所以才千方百計，創出秘法，即使人會死，力量也得留下。」
「這種事情，也需要淨土之主願意配合，在晚年的時候，提前一兩年，主動放棄肉身，讓魂體進入陰間，藉助秘法，使魂體散離之後，仍然處在自己的淨土範圍內。」
「然後又需後人門人，用香用酒，用自身心念，集眾供養，大致可以將這類淨土，保留七年。」
「只要七年之內，出現一個修煉相同功法，且實力也達到第三境的人物承接淨土，就可以一躍而擁有淨土仙的力量。」
蘇寒山微微點頭，不期然的想起了西魯劍宗。
西魯劍宗滿門被滅，所有劍靈，全都墮化成了怨靈。
但如果那些劍靈，是正常傳承下來的，懂得容忍配合，一主多副，共同寄生在一個隔代傳人體內，應該也能直接塑造出一位玄胎戰力。
「其實，單單一根能夠直通陰間，滋養淨土的香火，往往也要混入一些陰間物質，精心煉製，價值不菲。」
「尋常的地方門派，家族勢力，根本不足以養起一座無主淨土。」
歐陽春補充說道，「天下間，使用這種淨土傳承法最多的，往往是大國的皇族官府。」
「西夏的守羊神，遼國的耶律氏南瞻部洲、蕭氏天門，大宋的賢王淨土，都是開國時就已揚名，專在皇族中流傳。」
「另有些淨土，不合皇室，他們也能夠暫時賜予對應的官員，若那官員本身資質出眾，死在任上的話，還能夠更加增添淨土的底蘊。」
花神公主這時候已經將茶泡好，遞給眾人。
蘇寒山喝了兩口，感覺有點像是在綠茶裡面加了枸杞，味道卻也挺清爽的。
而且這幾口茶喝下去，他也感覺自己的精神，得到了一點滋養。
「修煉淨土道路的人，在溝通陰間這方面，著實厲害。」
蘇寒山想到，金陵王府之中的不少藥材，實際上也並不是純粹的陽間藥物。
在生長的過程中，需要提煉陰間的法水澆灌，甚至是直接在土壤之中，混入一定比例的陰間沙土，定期更換。
馮坤和朱亮，願意當金陵王府的客卿，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王府可以長期給他們供應那些藥材。
歐陽春笑了笑，正要說些什麼。
突然，小島外面傳來一聲鏗鏘刀鳴。
歐陽春臉色微變，站起身來，抬手一抓。
只見空中飛過一道長長的綠影，落入谷中。
自古以來，就常有寶刀掛壁而鳴，寶劍在匣中長嘯，諸如此類神兵示警的傳說。
這把龜靈七寶刀，就是歐陽春家裡祖傳的寶物，在他父親手上已經被練得通靈，到他手上之後，更是同心一念，運用如意。
刀為百兵之帥，一個憑刀法突破到陸行仙境界的強者，膽氣、機警都可想而知。
不過，人的心思多，情感複雜。
有的時候，像龜靈七寶刀這樣純粹的兵器，在感應危機的能力上，反而要比刀主本人更強。
這把本來放在船頭上的寶刀，顯然是自行拔出來過了。
但一拔之後，又立刻插回。
刀柄護手和綠鯊魚皮的刀鞘口部，正好夾住了一個三寸小人的後頸衣領。
這個小人兒，手腳腰身的比例，看起來還算正常，但頭部的眼睛、耳朵，比例太大，令人看了就有一種不適的感覺。
在被刀柄刀鞘夾住之後，這小人兒，四肢亂打，正在奮力掙扎。
眼見得落入山谷，周圍好幾個人看著他，這小人便忽然怪叫一聲，化作一抹黃煙。
「是耳報神！！」
歐陽春握住自己的刀，臉色沉重。
「我這刀若非感受到惡意，不會輕動。」
「但採集陰間煙氣念頭，凝聚成耳報神，穿梭陰陽兩界，上天入地，大搜千里，探聽消息，回報主將，這是大宋軍中的秘法，遼夏等國，都沒有竊取得到。」
「為何大宋軍中，會有人要來跟我為難？」
他有一句話，忍住了沒有說。
陸行仙境界的人物，光憑耳報神這種小鬼，是搜索不到的。
這些耳報神，肯定是追嗅花神公主而來，但是花神公主失去淨土後，本身氣息一直被歐陽春運功隱藏，直到水下潛行數千里，輾轉擺脫追蹤，回江南之後，才略微放鬆。
所以，這些耳報神，一定是去過了他歐陽家的祖墳，才能從那裡尋到蹤跡，追蹤過來。
祖墳！！
歐陽春手背上的青筋，隱隱跳了一下。
花神公主安撫式抓住他的手腕，對蘇寒山歉意道：「我們身上有些麻煩，本以為暫時無事，沒想到連累了先生。」
「我們這就離開，希望能把人引走，但只怕追來的人多，蠻橫無理，還是請先生也離島，尋個地方暫避數日吧。」
耳報神絕不會只有一隻單獨行動，這種小鬼就像蟑螂一樣，能發現一隻，就說明暗地裡已經有了一大堆。
說不定，有人已經收到消息，正在趕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