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章 孤成全你

  太極殿內的話語擲地有聲,沉默的人也有,還在議論的人依舊在討論。

  張陽的話語繼續道:「以群眾為核心的理念,我一直堅持著,堅持了很多年,我無數次勸諫陛下如果大唐的治理能夠聯合群眾,那大唐將會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

  「我知道諸位對我這個驪山縣侯,也就是說你們口中所言的皇帝外戚頗有言辭,甚至我與宗室相鬥的時候,你們一定很開心。」

  掃視一眼眾人,張陽的目光落在一個憋著笑的人身上,言道:「你們看,高季輔笑得多開心。」

  眾人的目光看過來,中書舍人高季輔立刻低下了頭,收起了笑容。

  張陽又道:「戶部尚書狄知遜,你來說說這一次查核的田畝賦稅。」

  「喏!」

  狄知遜在河西走廊的嘉峪關六年,現在一回來第二年就任職了戶部尚書。

  他躬身行禮遞上一份卷宗,「自京兆府與戶部查問田冊,宗室諸王郡公兼併土地有六千三百頃地,其中郡王諸公享有食邑,兼併土地之後便能夠免除賦稅,如此朝中自武德八年以來所欠收賦稅共計兩千九百萬石。」

  此言一出,殿內聲聲低呼。

  許敬宗站出朝班道:「他們喝著社稷的血,吃著各地鄉民的肉,向上拿著俸祿,向下剝削鄉民,為惡一方,凡有兼併土地者視為國賊,此言不錯。」

  「如果這些賦稅能夠用於朝中建設,朝堂不會這般舉步維艱,大唐自立足中原不過二十九年,往後還要這些人吸多少社稷的血,世家已然倒下了,但社稷的敵人一直在,他們是社稷的敵人也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朝班中有人大喊了一聲,「除賊!」

  接著就有人附和,眼看著喊出除賊的人越來越多。

  李承乾看著這個場面神色中終於有了笑容,雙手握拳因為激動有些顫抖。

  今天的朝議還未結束,早朝上的話語已傳遍了長安城。

  朝堂要以群眾為主旨,打倒兼併土地的國賊。

  最底層的人對這句話越有感觸,坊間內議論聲不少,崇德坊的書生士子紛紛向著太極殿行禮。

  到了午時,早朝這才結束。

  東宮內,李承乾給張陽倒上一碗茶水,「今日早朝說了這麼多,孤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張陽皺眉道:「說來也是,那麼太子殿下想要做什麼?」

  「清查天下田畝。」

  「之後呢?」

  「論罪查處。」

  「再之後呢?」

  李承乾不解道:「之後命中原各縣各州府加緊看管。」

  說罷,又覺得有些猶豫,便問道:「對嗎?」

  宗室這麼多人被拿下,昨夜死了這麼多人,現在太子還有些六神無主。

  儘可能地保持著鎮定,但拿起茶碗的手還是有些顫抖。

  張陽察覺到了這個微妙的變化,笑道:「殿下不要緊張,至少殿下沒有沾上這些事。」

  李承乾吞咽下一口茶水,低聲道:「你竟然連孤也查了?」

  「當時順手而為,不過我們查明殿下確實在關中沒有兼併土地。」

  李承乾心中隱隱有些後怕,再問道:「若是孤與他們一樣,你又會怎麼做?」

  張陽頷首道:「稟報陛下,如實論處。」

  想起宗室那些人的下場,心中又多了幾分後怕,神色上還是強作鎮定。

  父皇教給張陽的權勢太大了,一邊讓孤監理國事,又封了他為太子少師。

  昨夜長安城死的人沒有三五萬,至少也有八九千了。

  現在朝野都害怕這個外戚,生怕也會落在他手裡。

  李承乾面對這個妹夫,心中也有些犯怵。

  東宮殿內的氣氛多了幾分尷尬,李承乾忽然一笑,又道:「孤常說律法要嚴明,現在有你這些話,孤越發覺得律法要嚴明是多麼的重要,土地是社稷的血肉,如果他們兼併的越多,社稷的賦稅就會被他們這些人一步步地蠶食,最後兼併土地的人越來越富足,而社稷收不到足夠的賦稅,會越來越貧苦。」

  「你的話很刺耳,也是擲地有聲的,他們喝著社稷的血,吃著鄉民的肉,這話一點都沒錯,以後孤也會嚴於律己的,並且抓緊監察。」

  張陽頷首點頭。

  李承乾端坐好,「除此之外,孤還要做什麼?」

  揣著手看著東宮殿外的藍天,張陽繼續道:「加大朝中監管,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各自獨立,互相監督,並且監察百官,給予更大的查問範圍,包括宗室與高門大族,並且只要有中書省文書,或是陛下旨意甚至可以從別的州府異地調兵。」

  李承乾命人記錄這些話。

  「通過這一次的事可以看出,滕王李元嬰為了修建滕王閣能夠控制一地州府,將眾多縣官拿入地牢,因此風聞奏事皆被攔截,州府欺瞞多年,所以異地調兵很重要。」

  李承乾頷首道:「孤會將這些記錄下來,並且放入朝議中。」

  張陽又道:「裁撤朝中相位,設立內閣議政,內閣人數可以增至七人,其中七位內閣成員各司其職,遇事相爭可通過投票來決定,從此大唐再沒有宰相,也不會再有相權。」

  「官吏升遷除了風聞考評,還要增加考試,朝中官吏下到縣丞上到中書省,都需要進行每隔一年的考試,官吏需要學到老,學到退休為止,小到地方縣尉都需要貫徹朝中主旨,並且施行相應的方針方案,以及考教。」

  「考試方面涉及治理,經營,開辦學舍,並且鼓勵異地用官,各縣各州當避免升任「自己人」官吏升遷者治理能力與考試成果來決定,堅決杜絕地方人情往來。」

  「官吏每月至少有三次思品教育,從道德與準則來嚴格約束,必須持之以恆,形成一種常有固有,堅定的意志。」

  「提高地方的決策力,擴大地方生產作業的範圍,鼓勵生產,鼓勵經濟發展,將脫貧致富與改善民生當作未來三十年大唐的絕對優先國策。」

  東宮幾個小吏奮筆疾書地記錄著縣侯的這些話語,縣侯說得很快,這已是他們平生最快的書寫速度。

  一條又一條新式的方針與律法掠過李承乾的腦海,此刻他聽得話語越多,越發覺得難以消化。

  「加大對關外的出口力度,加強對都護府的控制與監察,地方將領不再獨自掌握兵卒的任命之權,往軍中派去文吏,文吏不掌兵事但以主簿的形勢,限制將領做錯事,有出格的舉動。」

  當張陽的話語停下,李承乾痛苦地扶著額頭,如果這些事情要作為將來三十年的治理方針,就覺得這些事一輩子都做不完。

  「那你呢?」他低聲問道。

  張陽伸了一個懶腰笑道:「這麼多年,我終於將心裡的這些話說出來,此刻暢快無比。」

  李承乾連忙站起身,抓著張陽的手問道:「以後的路,你會陪著孤走下去嗎?」

  張陽歉意地笑了笑,「殿下,我要退休了。」

  「退休?你才年過三十,你不過比孤年長兩歲。」

  張陽一步步走出東宮,低聲道:「太子殿下,你覺得現在的朝堂還容得下我嗎?我殺了這麼多人,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們既懼怕我,也容不下我。」

  李承乾痴痴地看著這個背影,良久沒有說話。

  張陽又道:「現在太子殿下可以處置我了,我要的並不多,只有回家二字。」

  他走出了東宮,走到了外面的陽光中。

  李承乾沉默良久,朝著這個背影深深行禮。

  就像他說的,現在朝中已經容不下這位尚書省左丞,也容不下這位太子少師。

  張陽已權勢滔天,他位極人臣。

  大唐要治理,大唐要繼續前進,要激發朝中的內生向上的力量,張陽就必須離開朝堂。

  半月之後,承天門前,一顆顆的人頭落地。

  而就在今天監國的太子宣讀了旨意,驪山縣侯張陽,開設外交院,收復安西四鎮,收復河西走廊,收復遼東四郡,開拓波斯。

  於社稷居功至偉,然年輕氣盛,任禮部尚書期間暗算薛延陀夷男可汗,坑害高昌王鞠文泰父子,私授左武大將軍蘇定方,金吾衛裨將李道彥征討吐蕃。

  獨斷擅權,枉顧朝堂禮法……

  裁去驪山縣侯張陽一切任命,然有功亦有過,留其縣侯之名,留其驪山封地,入凌煙閣!

  至此,張陽是唯一一個三十一歲就入凌煙閣的功臣,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第二十五位。

  裁去左武衛大將軍蘇定方軍職,放歸還鄉。

  裁去李道彥軍職,遣去封地。

  ……

  現在宗室倒了,荊王李遠景被貶為了庶人。

  江王李元祥被發配嶺南。

  滕王李元嬰在封地發起了兵變,但只在朝夕之間被平滅了,就地處死了。

  蔣王李惲在承天門前被斬首,虢王李鳳國除之,收繳所有的田畝家底。

  隨之,被斬首的人也越來越多。

  崇德坊內,裴炎聽著這裡的書生士子,他們正在評論現在的國策,反土地兼併好像在這裡成了一股風潮,所有人對土地兼併的高門大族嗤之以鼻,誓要除去社稷弊端,一場轟轟烈烈的反土地兼併要開始了。

  李承乾下了旨意,這位監國的太子拿走了張陽的所有職權,以此來安撫餘下的宗室中人。

  並且可以名正言順地繼續監察宗室與百官。

  一場亂象平息了,張陽這個最有權勢的外戚與宗室拼了個你死我活,直到最後收場留下的只是一片狼藉與兩敗俱傷。

  李承乾聽著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的稟報,他低聲道:「張陽,你要退休,孤……」

  深吸一口氣,李承乾艱難地,繼續道:「孤給你了!」

  房玄齡低聲道:「太子殿下還是不願張陽離開朝堂嗎?」

  李承乾苦笑著搖頭,「孤就算是不願,那又如何?」

  長孫無忌沉默不語,張陽的一切權勢都被奪去了,官職也沒了,皇家只給了他一個縣侯的名分,給了他一個全身而退。

  從權勢滔天到這般境地,只用了半個月,他的權勢滔天半月就結束了。

  張陽是唯一一個以縣侯的名分進入凌煙閣的。

  張陽用自己的權勢成全了李唐的江山。

  成全了大唐的很多人。

  他成全了這個美好盛世中的所有人。

  而李唐王朝只給了張陽一個名分,僅此而已,現在他與李唐王朝兩清了,再也不相欠了。

  這真的是張陽為天可汗做的最後一件事。

  誰也不知道那一個月前,張陽來長安城看望天可汗,天可汗究竟與他在太液池邊說了什麼,達成了什麼約定。

  今天,張陽帶著一家人再次來看望皇帝。

  李世民不理政事的這一個月,過得很清閒。

  李世民懷中抱著秋兒,低聲道:「多有靈氣的孩子。」

  秋兒乖巧地吃著肉乾,坐在皇帝的懷中沒有說話。

  張心安見姐姐一直沉著一張臉,也不敢吱聲了。

  李玥坐在長孫皇后身邊,低聲說著話。

  李世民道:「朕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難,辛苦你了。」

  張陽回道:「我只是下命令拿人而已,查問拿人的事都是上官儀與李義府他們在辦,我沒有想到陛下還調動了龍武軍。」

  「當初朕按照你的心意剿滅了世家,用了十一年,現在你幫朕掃平了宗室,用了半個月,說來說去,還是你能夠下狠心。」

  李世民又道:「說來說去,要辦成這件事,朕需要狠心,你也需要狠心。」

  張陽煩悶道:「我與陛下什麼時候有這種君臣默契了?」

  父皇現在的氣色好了很多,李玥挽著皇后的手,心中替母后感到高興。

  只是這半個月,李世民老得很快,鬚髮黑白相間,白髮都快比黑髮多了,似在朝夕之間老了十多歲。

  李世民玩味地笑著,眼神十分溺愛地看著外孫,又道:「朕一直以為你與朕是有君臣默契的,不用言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原來一直以來是朕想多了。」

  說話間,皇后已經命人在收拾行李了,陛下要去驪山養病了。

  張陽看著太液池皺眉道:「如果沒有火器,您還會做這些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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