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計在戌宮謀在諳,不變應變道穹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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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

  無比的靜!

  一處陰暗到只有窗縫中透出的少許光亮,能隱約照出浮躍霧氣的房間內,兩個大桶並排放著,騰騰的熱氣蒸出了嗆鼻的藥味。

  「咳……」

  不多時,咳嗽聲打破了安靜,右側藥桶中吐出了「啵啵」的水泡聲,有聲音傳出:

  「白胄果然行動了,以身赴局。」

  「看得出來,八尊諳他不想合作,徐小受他也不想合作。」

  「這世上的生靈,大抵都是這般模樣罷,在一和二的選擇之中,偏總想要闖出來一個三來。」

  「殊不知,它們永遠逃不出天機在後的運算。」

  嘩啦的水聲一揚,濺出木桶的藥液在落地後變成了一張張紙鶴。

  紙鶴在地上往前馳行了一段距離後,又攤成空白的方形紙張,無力鋪在地面。

  一道人影從藥桶中浮了出來。

  他轉向了左邊,雙手搭在木桶的壁沿上,似是想要藉此支撐起身體的重量,將腦袋也抬起來。

  無果。

  他只能先用腋窩掛著自己,讓上半身自然流下,直到腰身卡住壁沿的時候,上半身也跟紙張一樣軟趴趴耷到了木桶的外壁上。

  待得腦袋快要著地停下來時,他帶著笑意開口說道:

  「您說是吧?」

  啵啵……

  左側藥桶中也吐出了幾個水泡,一張透著冰肌玉骨的完美容顏,緩緩從水中浮出。

  只是雙手這般拂過濕發的一錯之時,那透骨的臉頰,便多了人類嬰兒肌膚才會有粉紅與嬌嫩。

  道穹蒼將長發至後往前捋於左胸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滿是藥香的熱氣,臉上有著迷醉之色,閉目感慨道:

  「南域,確實是一方沃土啊……」

  右側,折在藥桶壁沿上那軟趴趴的人再笑了:

  「遵您遠見,最妖艷的天機花,已在南域罪土開得漫山遍野。」

  「沃土。」

  「哦對,口誤了……南域沃土。」

  房間內安靜了一會,那軟人再行問道:「您已與聖奴首座見過面了?」

  「不錯,同行了一陣,相處得……」道穹蒼思量了下,睜眼一笑,「很融洽。」

  「他們可是前往戌月灰宮?」

  「正是。」

  「早前他們去過一次戌月灰宮,白胄宮主依舊忌憚,並不同意合作,現在白胄宮主不在,他們還去戌月灰宮……」

  「很好,是什麼原因呢?」

  軟人一滯,見提問無果,只能道:「我猜,他們打算以下犯上。」

  「哈哈哈……」

  道穹蒼大笑,許久擺手道:「以後少用這些四字詞吧……八尊諳的打算,確實是想先和主戰派和守舊派通好氣,以此逼迫白胄低頭。」

  「為什麼呢,他們不是有受爺?」

  「你得從這個角度代入去思考,他八尊諳,已經失敗過一次,這回不容許有意外發生了,而我徐小受……」道穹蒼眯了眯眼,「又太意外。」

  「所以?」

  「所以再次見面時,他必須得有十足的把握,把各般會掣肘的均分出去,拿回三十多年前他丟的那一城。」

  一頓,道穹蒼虛握了握手,「通過繩子拴住的,怎比得上拿在手上的有把握?」

  言罷咋舌,道穹蒼似乎很不習慣將一些話說得這麼清楚明白。

  望著那握在半空的拳頭,他臉上很快又浮出仇恨之色,凶光畢露地猛一挺胸,一揮拳,從藥桶中騰地站了起來:

  「這一次……」

  他氣勢戛然一停。

  在將露在拳頭外的大拇指收到裡面去後,才對著空氣熱血沸騰地繼續吶喊道:

  「失去的,我將全部奪回來!」

  「……」

  封閉的房間,安靜得有些讓人尷尬。

  道穹蒼餘光掃著那只能望著桶壁發呆的軟人,嘴巴一噘,悶悶不樂坐回了藥液里去。

  「司徒啊……」

  沒有回應。

  道穹蒼一頓:「南宮有術!」

  「嗯?」那軟人這才有所反應,像是想要抬起頭來,但還半身泡在這桶里的他,似乎並沒有這個力量。

  「我也想去戌月灰宮,你說八尊諳離開那裡了沒有?」

  「應該……吧?」

  「你不會算嗎?」道穹蒼氣惱,「來到南域沃土,你也染上這裡頹廢的意志了嗎?」

  「呃……」

  「你也是大鵝嗎?」

  被喚作南宮有術的軟人是真不知道哪裡惹到道穹蒼了,一提溜像條蛇一樣,縮回到藥液里去,「我來南域,可一刻都沒有閒著。」

  道穹蒼還沒來得及開口繼續罵。

  南宮有術從藥液里冒頭,遞過來了一卷皺巴巴的乾燥的紙:「這是一張宣教傳單。」

  道穹蒼眉頭一挑,沒有說話。

  「它沾了說書人的口水,無戒備下。」

  道穹蒼雙目精光一閃,將那捏成一團的紙攝來,果真上面有一些原汁原味的涎液,似乎還保留著溫度。

  「我並不知曉這能讓您做到什麼,但我感覺,應該有用。」南宮有術冒頭後又縮回去。

  「只有說書人的?」

  道穹蒼回眸追問,八尊諳而今朽木一根,進了南域可是一直得有人陪伴。

  南宮有術既然見過了說書人,還在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拿到了他的體液。

  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

  「喏。」

  軟人伸手一遞,遞過來一截齊腕而斷的手。

  道穹蒼瞳孔一綻,臉上浮現出不可置信之色,「你斬了八尊諳的手?」

  話音一落,他才感覺這太夢幻,也不現實。

  因為那手掌,分明有五根手指。

  「這是我的手。」南宮有術道。

  我要你的手有何用……若是常人怕就直言而出這話了,道穹蒼只是目光閃爍期待著。

  南宮有術顯然也繼承了賣關子的精髓,磨磨蹭蹭顧左右而言他了好久,道穹蒼才聽到了他最想聽到的話:

  「也是『即將摸到八尊諳』的手。」

  道穹蒼打開胸口,從中掏出一個精美的天青色玉盒,將口水傳單一丟,又把斷手視若珍寶地放進盒子裡,蓋好蓋子,再放回胸口中去。

  這才抬起頭來:「做得很好!」

  南宮有術臉上浮出笑容。

  很難得,能從父親嘴裡聽到這般純粹、絕對的讚美。

  他清楚地記得,自打誕生以來,父親對自己的要求就是最嚴格的。

  他總計誇讚過自己六次,其中四次「不錯」,兩次「還行」。

  「很好」這個詞,南宮有術一度以為父親並沒有學會,比天機三十六式還難。

  看來,只是自己以往做得不夠罷了。

  「您和八尊諳同行過,想要得到類似的物品,不是很簡單麼?」南宮有術疑惑問道。

  「不一樣的。」道穹蒼徐徐搖頭,「有戒備的,和無戒備的,大相逕庭,他防我比防華長……還嚴。」

  「您打算怎麼用?」南宮有術好奇。

  「天機,……」

  「這可是我幫您拿到的!」

  「好吧。」道穹蒼滿意地點頭,表示這個威脅到位了,便換了個說法,「其實,不一定會用到,也但願用不到。」

  南宮有術感覺聽到了什麼,又感覺什麼都沒聽到,無奈之下,只能提回正題:

  「您想去戌月灰宮?算算時間,八尊諳確實也差不多離開了……您去那裡做什麼?」

  「你覺得呢?」

  「好像是我在問您?」

  「但我想考考你。」

  「唔……您也想同戌月灰宮合作?」

  「不準確。」

  「您想破壞它們和八尊諳的合作?」

  「亦不準確。」

  「您……」

  「這並不適合用排除法,你該把所有因素考慮進去,譬如白胄不在家,八尊諳可能已經同兩派都達成了合作,以及徐小受如若歸來之後會產生的變數等。」

  南宮有術這下沉默了。

  他以為父親只是一時興起。

  想去戌月灰宮玩玩,只是因為八尊諳也去了。

  這並非不可能——外人認為他不苟言笑,實際上父親一直很有玩心,他就只是一個孩子罷了。

  不曾想,原來這也是一盤大棋,他該是算計了很久!

  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南宮有術嘴裡才吐出來一個詞:

  「道部?」

  道穹蒼笑而不語,從藥桶中起身走出,給自己披上了白衣,赤足推門走出房間:

  「時間到了。」

  「下次,記得把你我對話的地點,以及天機神教壯大了的事實,也都考慮進去。」

  「我不喜歡把話說第二遍,當然,也不喜歡做重複的事情。」

  嘎吱……

  房門一關。

  南宮有術呆呆地望著空無一人的藥桶。

  他不知曉哪裡又惹怒了父親,他怎麼離開得這麼突然,因為……

  一句「道部」?

  泡在藥桶里,南宮有術想了許久,只能想起問題的關鍵,該是出在道部那唯一一位真人身上。

  「是了,璇璣半聖固然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自己燒沒了,打斷了父親明面上的布局也是事實。」

  「道部的事情,怕是對她,有著不小的打擊。」

  較之於自己,南宮有術覺得道穹蒼對魚知溫的愛,那才更像是父愛。

  他會逗她開心,在嬰兒時期;會教她成長,在少女時期;會疏導她的心理、誇讚她的進步,雖然有時是以一種另類的方式……

  但至少,那是為數不多來自於「道穹蒼」真切的、不揣算計的關心!

  「道部」的事情,謀劃了這麼多年,本可以在最後圓滿謝幕的同時,順帶著成為一次對她更具有鞭笞意義的教學。

  卻因一些不可抗力因素,在一個不合時宜的時間點,以一種不合時宜的方式,狠狠撕開了來。

  這直接形成反效果,像撕開一個傷疤,該是很疼。

  「他,也因此產生了愧疚吧?」

  可一個魚知溫太小了,小到不足以影響大局,那也不是他真正的女兒。

  在當下大局中,他根本沒有過多的時間和心思,進行關係的修復或補償。

  然不補償,那東西便如細刺扎指般,小到不查,偶又生疼不適。

  南宮有術想了又想,直接摁出了耳邊的通訊器:

  「查一下道部首座魚知溫,要她當前的行蹤……」

  「不,是所有情報!」

  ……

  走出狹小的山洞,道穹蒼駐足回望。

  山洞上掛有一塊牌匾,寫著「天機神教」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是的,這才是南域最大的新興勢力天機神教的總壇。

  真正核心的人,其實也只有四個。

  教主南宮有術,他道穹蒼,以及因為擠不進山洞而等在外邊,已經有點不耐煩的未瘋、苟無月。

  「聊好了?」苟無月靠在樹邊,見人出來,抱劍抬眸。

  未瘋就很直接了:「我實在難以想像,我們完全可以換個好一點的地方,這算怎麼一回事?」

  他指著這個破舊的山洞口,「天機神教,不是有一處豪華的總部嗎,還有各種長老、護法、供奉……」

  未瘋很嚮往久違的江湖生活,面前人曾給他形容過的未來,明明聽上去也很奢靡。

  道穹蒼此時卻是搖頭:「五域雖大,這,才是我們僅有的立足之所。」他指著腳下。

  又望向未瘋:「繁花過後,亦有凋零,都是虛妄。」

  見前頭二人並不苟同,道穹蒼也不再多言,擺擺手剛想提出往戌月灰宮走一遭。

  便這時,他耳朵一動,目光一翕,眺向遠空,「終於……」

  「終於什麼?」未瘋上前。

  「有人找我。」道穹蒼眯了眯眼,竟有些看不清那人面容,一思量後道,「我需要暫離一下。」

  「你又要去哪裡?」苟無月皺眉。

  「去一個,離他近一點的地方。」

  「那我們呢?」

  「相對的,自然也就遠了一些。」

  「我不是這個意思,老夫是說……」

  「等著。」

  「又等?」

  「跟得上的話,也可以跟來。」

  ……

  四象秘境。

  「嗤!」

  本還在僵持的一場戰鬥,對手忽然就給光頭少年一刀劈飛。

  時值試煉中後期,能進聖宮的人,基本也就從這些還在拼命前行的人中選拔了。

  這個時候,雙方還有如此懸殊戰力,已是不多見。

  對手一去,四下已是無人。

  光頭少年放下大刀,單膝跪地,如獻祭一般虔誠無比供上了自己的雙手,口中高吟:

  「大神降術!」

  嗡……

  無形波動翻湧。

  光頭少年的腦袋打開,從中緩緩走出一個白衣赤足的道穹蒼。

  他著裝隨意,並不再有天機司南,身上更是連一件白衫後再不見其他裝飾,連黑髮都是披散著垂至腰後。

  「大庇佑術。」

  落地後,他只是手隨意地往身後一揚,那方要解體的光頭少年又修復成功,回過了神來。

  猛一哆嗦後,少年呆呆望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不知發生了何事。

  很快他起身,尋回了拼搏半生的意志所求,重重揮拳:

  「哈!這一次,我一定要加入聖宮!」

  ……

  黑水澗下,染茗遺址甬道口,適時出現了一道白衣身影。

  「還是不行?」

  一直到了這裡,都如此靠近染茗遺址了,道穹蒼依舊看不大清那人的面容。

  他皺起了眉頭,右手拇指不住掐動,指節有金光燦燦。

  「吉!」

  可大吉之兆,又怎會要求自己進入染茗遺址呢?

  這地方邪門得很,他早些年便算出來了,乃是比虛空島要可怖得多的大凶之地。

  如此凶地,用來安排八尊諳是最好的了,他可不想進去。

  非如此,彼時他也不會刻意避開斬神官的牽引,躲到天梯之上去,讓愛蒼生先去臉探兇險。

  而今……

  吉兆要求自己去見人。

  但見那人的條件,是要先進入大凶的染茗遺址?

  「有趣。」

  道穹蒼唇角一翹,捋過鬢邊隨風私奔的黑髮別於耳後,再起一卦。

  仍是大吉!

  「否極泰來,泰極生否……」

  道穹蒼收住腳,反而不想往前了。

  他倒不是只剩下非得真身入局這一條路。

  反而,他是一個尊重命運和天機的人,也是一個耐心極佳的人。

  他大抵能猜得出來,現在染茗遺址……或者說神之遺蹟,是個什麼情況?

  「太虛且不入局,半聖之中,留有我烙印的僅就那麼幾位。」

  「而能傷到半聖,觸我烙印者,更是屈指可數。」

  「首先鎖定徐小受。」

  「很好,如果是他的話,只要不傷及太宰慈,其他人我都可以不必去見……」

  思緒一頓,道穹蒼有些明悟了。

  意外,往往就發生在自己所最不想要它發生之時。

  作最壞情況想,太宰慈此刻已經沒了,徐小受動到了北槐之秘,乃至是自己的……

  再起一卦!

  道穹蒼垂眸,沉沉念出了卦象:

  「吉。」

  這可太有趣了。

  除非高境聖帝或者祖神,否則誰能干擾到自己起卦?

  且就算是指引之力,都無法讓自己三次都無從察覺根源何在……

  也就是說,是真有點吉象在裡面的。

  過分尊重天機者,久而久之,往往有演變成畏怯天機者的跡象。

  道穹蒼並不是那樣的人,他固然知曉在眼下選擇退,是最穩妥最惜命的決定。

  但除了「退」,也並非只有「進」這一條路。

  「等!」

  道穹蒼垂袖恭候在了染茗遺址甬道口外,化身成為一具石雕。

  他是一個浪漫的人。

  他給這個世界留下了許多「寶藏」。

  在外人觸碰這些寶藏時,有時會得到回應,有時回得到玩笑,有時會得到驚喜大獎……

  道穹蒼知道,依靠自己努力觸碰到某種秘密的人,大多不會果斷的選擇跳過。

  好奇心為何會害死貓?

  因為人類的本質,就是探索未知。

  自己不退,也不進,等那個觸碰到了驚喜的人去作決斷,究竟是要打開驚喜,還是要遠離驚喜。

  「而我,以不變應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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