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將領們各懷心事告退。
靳主唯獨把穆綸留了下來。
有時候不爭是謂爭。
運氣來了,不需要自己做什麼,等著對手犯錯就好了。
魏邑成為了征伐的目標,左膀斷掉,而剩下的右臂,自然理所當然會變得更為重要。
「你覺得機率怎麼樣?」
靳主看不出端倪的詢問。
「將軍指的是什麼?」
穆綸不知道是裝傻,還是沒反應過來。
「巴圖魯能不能把魏邑帶回來。」靳主進一步補充。
「將軍既然選擇他,肯定對他所有了解。」穆綸答,依然滴水不漏。
「他也算是有勇有謀,之前會敗給魏邑,只是輸在時局,和他的能力沒有太大關係。」
這麼快就忘記舊愛了。
不過也不是純粹貶低前任,兵家大事,當然不可能隨便一個草包站出來毛遂自薦就敢委以重任。
能當上旅長的,不會有飯桶。
「那將軍還在擔心什麼?」
四目相視,靳主緩聲道:「魏邑畢竟還是魏邑,我知道他對我逐漸心生不滿,但是我沒有想到他這麼的……決絕。」
白月光還是白月光啊。
其實就和離婚前的夫妻一樣,已經貌合神離,只是在於誰先提出去民政局而已。
為了避免被分家產,靳主也在進行布局謀劃,和「律師」穆綸通了氣,可哪知道那邊說反就反,並且不留餘地從家裡帶走金銀珠寶。
房子肯定是搬不走的,可是數千人啊,
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肉疼的。
況且這種醜事鬧得人盡皆知,更關鍵的是臉上無光啊。
「將軍不是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嗎。革新哪有不流血的,就算他是魏邑,可是他身處我們的包圍圈中,孤立無援,獨木難支,屬於他的故事應該要迎來終篇了。」
能夠一直和魏邑分庭抗禮,不是沒道理的。
就這種談吐,整個同盟軍,有幾人能達到一樣的水平?
「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他?」
靳主問,看不出喜怒,「不管怎麼說,他對我們同盟軍功勞甚大。」
「曾經的功勞不是他恃寵而驕的資本。功必賞,過必懲,這還是他立下來的軍規。」
靳主默默點頭,顯然很滿意這個答覆,但是他還是沒有輕易放過穆綸,繼續問:「如果魏邑認錯態度良好的話。我還是願意考慮給他一次機會,你有沒有意見?」
看似廣納言路,很尊重部下的態度,可穆綸哪裡不知道這個問題暗藏的兇險。
上位者最難容忍的就是背叛。
真當兩口子分家?
不管最後怎麼收場,肯定會死人,而且會死很多很多的人。
這種時候如果真的信以為真指手畫腳大發厥詞,那就等著被猜忌吧,所以穆綸很快道:「我無條件支任何將軍的任何決定。」
靳主默默點頭。
毫無疑問。
到目前為止,穆綸的表現相當完美,無可挑剔,他十分滿意。
一條腿已經斷了,不對,是自己跑了,要是另一條再出問題,那就太令人寒心了。
好在他老早有準備,讓雙方相互制衡。
嗯。
這就是東邊流傳下來的帝王心術。
「我給你的兵法書籍,你看了嗎。」
靳主忽然道。
「暫時還沒來得及。」
「不管多忙,從今天開始,你必須每天抽一定的時間出來看兵法,哪怕只有半個小時。」
看來穆綸成功通過了特殊關頭的考核,唯一在老闆心目中的短板,就是軍事才能方面的欠缺。
「從今天開始,我每天一定抽一個小時出來。」穆綸立即道。
靳主笑。
有電話打了進來。
「行,你去忙吧,萬人的補給工作並不輕鬆,不要馬虎。」
「屬下告退。」
靳主沒有著急去接電話,一直目送穆綸走出大廳,才收回目光。
電話鈴聲熄滅。
靳主拿出手機,回撥過去。
「打擾到靳主將軍了吧?」
「有事?」
靳主的語氣不算冷淡,卻也談不上熱情。
「沒什麼事,只是聽說同盟軍出現了一點麻煩,問題不大吧?」
這是關心。
還是幸災樂禍?
「費心了。一點小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靳主將軍有這樣的信心就好,緬底政府方面還擔心會影響到和談的大事。」
「如果政府不介意,現在簽約也無妨。」
靳主以退為進。
果不其然。
對方怎麼可能同意。
「將軍要事纏身,這個節骨眼還是不讓將軍分心了了,有充分的時間等將軍處理好家務事。」
這是來和他嘮家常的嗎?
靳主暗自冷笑,但肯定不可能撕破臉。
沒有人會和每年十幾億刀的收入過不去。
而且他不限額的糧票已經到期了。
當然。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但人生不可能盡善盡美,不可能心想事成,不可能一切都圓滿如意,總需要做出取捨。
「我這邊的問題,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解決,請政府不用擔心,和平共建的偉大事業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靳主將軍果然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對方讚賞,而後話鋒一轉:「將軍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出個主意,能最大程度的節約時間和成本。」
靳主臉色冷淡,但語氣不露端倪,沒有生硬拒絕對方的好心,「請說。」
「將軍現在身邊有地圖嗎?」
靳主的目光落在大廳中央插著旗子的沙盤上,「有。」
「將軍看看地圖就一目了然了。看看現在出問題的位置,是不是形成了一個圈,再看看圈中間是什麼。」
靳主面無表情。
沙盤上。
旗子確實圍成了一個圈。
而圈中心的焦點太奪人眼球,哪裡用得著對方提醒。
「不知道將軍有沒有聽過神州的一句話,叫作: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只需要發現他們在保護什麼,那麼什麼就是他們的罩門和死穴。只要擊中罩門,那麼一切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再大的麻煩,都會自行消滅。」
靳主目光落在旗子包圍圈中央不起眼的小城上,嘴角的冷笑再也抑制不住。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
他譏誚道:「那不如幫人幫到底。斬首行動不是貴方的拿手好戲嗎?」
失態了。
確實是失態了。
這絕對不該是對金主說話的口吻,哪怕這個金主還沒有支付帳單。
「看來將軍是對我們存在誤解。我們做事向來有理可循。」
有理可循。
很冷的笑話。
但靳主沒有去辯論。
毫無意義。
他只需要記得,衛家的平黎電詐園區究竟是如何覆滅的就足夠了。
是魏邑的功勞?
不。
這只是表象!
平黎園區的覆滅、乃至於衛氏在後面的式微,和魏邑無關,甚至和他的同盟軍無關。歸根結底最深沉的本質——在於喪心病狂的衛氏在平黎園區殺了不該殺的人!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
作為見證者,並且是親歷者,靳主當然不可能重蹈衛家覆轍。
「謝謝貴方的建議。可是能力有高低。這樣的行動對貴方可能輕而易舉,但是對我難度太大。」
「將軍的難處,我們可以理解。在軍費的數額上,我們可以給將軍更進一步的支持。」
開始許以利誘了。
錢雖然是好東西,讓人趨之若鶩,頭破血流。
但不是什麼錢都能拿的。
靳主無動於衷,甚至都沒嘗試著坐地起價。
再多的錢,首先得有福消受。
「貴方做事有理可循,我靳主做事也有遵守的原則,就是無愧於心。」
聞言,對方心領神會,沒再強人所難,「好吧,那就不打擾將軍了,祝將軍早日解決煩惱,脫離困境。」
靳主一言不發,直接掛斷電話。
電話那頭。
沒有成功蠱惑、或者說服靳主,電話的人也不遺憾,結束和靳主的通話後,重新撥通一個號碼。
「H先生。靳主拒絕了。」
H先生站在一面玻璃牆外,一隻手拿著手機。
病房裡。
戴著口罩的白大褂們正緊鑼密鼓,圍在一張病床前,拿著各種工具,貌似進行著一場大型手術。
聽到這個結果,H先生並不意外,若無其事道:「野心,膽量、氣魄,這個靳主都有,但是同時,也都不多。他就是典型的投機分子,見利忘義,但同時,也會永遠給自己留有餘地,讓他孤注一擲,可能性不大。」
「那接下來怎麼做?」
H先生看著玻璃里的手術進展,淡然道:「什麼都不用做,先等待同盟軍內訌的初步結果,說不定同盟軍能迅雷不及掩耳的踩滅火星呢。」
「我認為不太可能。那個魏邑有一定的軍事能力,在緬底名頭不小。而且他現在擁兵數千,靳主想一口氣拿下他不大現實。」
「他擁兵數千,靳主可是擁兵數萬。緬底這塊地方,哪有會打仗的,只不過一幫土匪鬥來鬥去。那個魏邑能有這麼大的名頭,只不過運氣好,腦子比其他人好使一點而已。」
H先生的話充滿了不屑,或者說根深蒂固的傲慢。
不僅什麼四大家族,明顯整個緬底都沒有被他放在眼裡。
也是。
對於文明的發達社會,緬底就是沒開化的山溝溝,而所謂的軍閥武裝乃至正規軍,都是山裡的猴子而已。
猴子打贏了猴子,能說明什麼?
依然還是猴子。
「再者說同盟軍的武器裝備可是相當先進,一群猴子拿著先進的武器,也是會讓人頭疼的啊。呵呵,這一點,靳主還是得感謝江先生啊。」
H先生嘴角勾起弧度,意味深長,「不知道江先生這個時候是什麼心情。」
「養猴的人被猴給逗了。」
下屬也笑了,笑完,問:「H先生的意思,是我們靜觀其變?」
「嗯。」
H先生淡然道:「本來就與我們無關,沒必要主動蹚渾水,人家的家務事,先讓人家自己處理。」
「讓子彈飛一會。」
下屬接話。
H先生笑了笑,「關注戰況的進展,看看這些猴子的本事。」
「是。」
H先生放下手機,剛好,玻璃牆裡的手術正巧結束。
一顆血淋淋的心臟從病床上的人體內取了出來,大白褂捧著,小心翼翼放進了一個保溫醫療箱,而後箱子被立刻關上。
而病床邊的心電圖已然歸零,化成一條直線。
對此,白大褂們竟然視若無睹,就像手術已經完結,沒有再去管病床上的人。
也是。
手術又不是都會成功。
總有失敗的機率。
下不了手術台的人千千萬萬。
病房門打開。
拎著醫療箱的白大褂走到H先生面前。
H先生點了點頭。
白大褂拎著醫療箱轉身,快步離開。
外面的甲板上,只聽螺旋槳的聲音轟隆作響,等候的直升機適時發動引擎。
一切就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嚴絲合縫的運轉。
H先生閒庭信步,沿著走廊走到盡頭,而後拾階而下,又來到了一間病房前。
明明有床,可病房裡的青年卻攣縮在牆角,仿佛嚴寒難耐,抱著肩膀,渾身止不住的哆嗦著。
能夠自主下床,說明他的身體有了好轉,但是看他的樣子,又好像不容樂觀。
不止冷。
他貌似還非常癢,驀然狂抓起自己的身子,表情也變得扭曲猙獰。
而且更恐怖的還在後面。
發現抓撓止不了癢,他竟然開始對著牆壁用腦袋撞牆,不是裝瘋賣傻,「砰砰」幾聲,腦門磕破皮,血水滲出,看得出是真用力。
上一層是手術室。
莫非這一層就變成了精神科?
「啊……」
撿回一條命的青年還在撞,額頭的血漬越來越濃,再這麼下去,不說直接撞死,一個腦震盪肯定跑不了。
醫療人員終於驚動,可是卻不慌不忙,看到H先生在外面,還躬身行了個禮,然後才推門走進病房。
兩個男護士左右架住青年的胳膊,防止他繼續自殘,可已經發狂的青年不依不饒,奮力掙扎,還不如之前只能在床上躺屍那會。
沒有辦法,戴著口罩的醫生只能從口袋裡掏出一支注射劑,扎向在他的肩膀。
青年迅速軟化下來,只有身體還在不自覺的一下下抽搐。
男護士把他重新架回床上。
病房外。
目睹一切的H先生神色如常,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