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8 梁山

  屍體被血浸透,紅得越發鮮艷了,像極了18禁犯罪電影裡的場景。

  魏邑面無表情,抬起手,將那隻清空了彈夾的子彈還了回來。

  杜恩琴接過,交給手下。

  「有沒有感言?我不介意當一次聽眾。」

  杜恩琴調侃。

  「她們姐弟當初逼得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現在……應該解氣了吧?是不是渾身舒泰?」

  是一點都不遮掩了。

  忘記自己的本職事業是什麼了嗎?

  哪裡還有半點開飯店的樣子?

  「我是不是應該對你說聲謝謝。」

  魏邑看著衛紅的屍體,很奇怪,竟然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謝就不用了,以後對我友好一點,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著,杜恩琴擺了擺手。

  一手下見狀上前,踩上凳子,將系在橫樑上的繩子匕首割開。

  失去牽引力,屍體轟然滑落,砸在血泊之上。

  都不叫人接一下。

  完全不尊重逝者啊。

  就不怕人家化作厲鬼回來報復?

  不過魑魅魍魎這些東西,只能嚇唬善良的人,此時泥瓦房裡的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活生生的惡鬼?

  「屍體你來處理還是我來處理?」

  杜恩琴閒適的問。

  魏邑無言看她一眼。

  人都死了。

  屍體還有什麼用處?

  變態嗎?

  「那就我來處理吧。」

  杜恩琴善解人意的笑道:「要是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你應該會挺麻煩。畢竟現在靳主將軍不是在和政府講和嘛。」

  魏邑更沉默了。

  杜恩琴的手下已經開始處理現場,拿來一個巨大的麻袋。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魏邑看著他們裝套屍體。

  再風光顯赫又怎麼辦?

  死之後也只不過一灘爛肉。

  「知道什麼?」

  杜恩琴目露疑惑。

  「同盟軍和政府洽談的事。」

  魏邑開門見山。

  「噢。」

  杜恩琴恍然,同樣看向屍體裝袋的畫面,「不是剛才聽到的嗎。」

  很低級的裝傻充愣。

  或者說很敷衍。

  杜恩琴看了看他,「魏副官,這麼大的事情,難道你不知道?」

  不管之前知不知道,都不再重要。

  反正現在是知道了。

  避無可避。

  衛紅大張旗鼓捅了出來,再無躲閃的餘地。

  「怎麼想的。」

  杜恩琴接著詢問,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朋友間的關心與閒聊。

  分攤在幾萬人頭上,再大的仇恨都會所剩無幾。

  同盟軍和政府握手言和,看似不可思議,但其實也合情合理。

  勢力之間的鬥爭,沒有因果,只因利益驅使。

  但是對於魏邑而言,情況則不太一樣。

  他職位再高,本質上也只是一個打工仔,以前為自己的企業衝鋒陷陣身先士卒不遺餘力,讓競爭對手咬牙切齒損失慘重,現在忽然兩家公司要開展戰略合作了。

  從大方向看,化干戈為玉帛,肯定是好事,對於兩家公司都有好處,但是讓他情何以堪?

  好吧。

  哪怕之前的恩怨可以既往不咎,一筆勾銷,但現在衛紅也死了。

  這是存心破壞團結啊。

  這麼一想……

  還問他怎麼想?

  這位和平飯店的女老闆真的是在幫他嗎?

  衛紅的屍體已經被裝進了麻袋,兩個漢子頭尾抬著往外走,至於要送去哪,是就地掩埋,還是送去火化、亦或者送到其他地方,不得而知。

  但是她的死,意義肯定不會就這麼簡單。

  人與人的分量還是不一樣的。

  「你就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嗎。」

  隨著衛紅屍體被抬走,周圍的手下自發的退場,只留下兩位大人物。

  魏邑忽然問道。

  「負擔?」

  杜恩琴不解,好奇。

  「牆頭草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信賴。」

  魏邑繼續說道,面如平湖。

  杜恩琴微微皺眉,即使是她,也是琢磨了一會才領會過來。

  她哂然一笑,「我說你這人,怎麼過河拆橋呢?我剛剛才幫你報了大仇,轉過頭就來罵我,我怎麼就是牆頭草了?」

  魏邑沒說話。

  杜恩琴輕輕嘆了口氣,「不管你在心裡怎麼想我,但是牆頭草這個稱呼,我是不接受的。這個世界上不止你魏副官一個人懂得感恩。」

  她停頓片刻,隨即話鋒一轉,「但是我沒你這麼幸運。我從來都是被拋棄的那個。我覺得,我只是無根浮萍,只能隨波逐流,而不是什麼牆頭草。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想活命。」

  這也算是推心置腹了。

  魏邑依然沉默。

  「呵呵。」

  杜恩琴忽而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說錯了,你好像也不怎麼幸運。魏副官,我和你還真是有點同病相憐,你之前被衛家趕出來,被衛氏姐弟追殺,現在,好像又成為了要大局而犧牲的人……唉,還是比我要強,起碼比我光榮。」

  殺人誅心。

  魏邑臉色不變,「可能只是謠傳,在沒有正式公布前,一切都有變數。」

  杜恩琴嗤然一笑,饒有意味打量著他,「魏副官,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可愛呢。」

  她嘴角翹起,「你自己心裡真的相信所謂的『變數』嗎?我看未必吧。要是你真的相信,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去見靳主將軍?現在關於你濫用職權肆意妄為的舉報,恐怕雪花似的往靳主將軍那裡飛吧,你不應該回去解釋解釋?而且你查案的進展,也得進行匯報吧?」

  杜恩琴好整以暇,似乎看穿人心,「你也怕去見了靳主將軍,然後再也出不來了吧。魏副官,你不是牆頭草,那麼你得到了應有的信任了嗎?」

  「而且,你好像連自己信任他人的能力都失去了吧?」

  比起刀和槍,有時候語言的力量更富殺傷力。

  「想好好活下來,不需要說太多的話。」

  寡言少語的魏邑看著對方,貌似提醒。

  杜恩琴不以為意,笑容輕鬆,俏皮的道:「這不是因為和你熟嗎。」

  說完。

  她正式伸出手,「我們以後應該是真正的朋友了,對吧。」

  魏邑看了她一眼,依然不解風情,無視了對方不知道雜糅了多少種味道的手,反正肯定不止一種飯香。

  魏邑轉身往外走。

  杜恩琴笑容消失,轉頭,不再裝模作樣一口一個魏副官

  「姓魏的,你給我站住!」

  魏邑置若罔聞,腳步不停。

  杜恩琴也識趣,不像小仙女般撒潑打滾,當即拔腿去追,只不過因為旗袍緊緻,不太方便。

  「我沒開車,等等我!」

  「嗡……」

  即使緊趕慢趕,杜恩琴出門的時候,還是遲了一步,看見魏邑的吉普車揚長而去,噴出漆黑的尾氣。

  「王八蛋。」

  杜恩琴終於忍無可忍,可是隨後沒過多久又莫名的笑了。

  還能跑哪去?

  不管願不願意,以後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站在泥瓦房門口,呼吸著田埂上吹來的新鮮空氣,杜恩琴不慌不忙拿起手機,撥通號碼。

  「江先生,結束了,衛紅死了。」

  「誰動的手。」

  那邊的某人沒有任何意外。

  上位者,何須親力親為,本就該藏身幕後,操控全局,翻雲覆雨。

  「當然是魏邑。他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像石頭,但是腦子還是好使的。而且靳主對他的態度轉變以及一步步的打壓,他不可能沒有察覺。一旦靳主和政府達成和解。他必死無疑,功成身退的機會都不會有,他應該看得一清二楚,他沒得選。」

  杜恩琴說著嘆了口氣,看了眼吉普車離開的方向:「他現在應該笑得很開心呢。」

  「逼上梁山會開心嗎。」

  杜恩琴也笑了起來。

  「江先生是欺負我沒有讀過四大名著嗎?要是誰這麼對我,把我的仇人送到我面前,給我親手報仇的機會,我肯定會死心塌地。他哪裡是上梁山,明明是下樑山。」

  看來這位和平飯店女老闆讀的書的確不少,起碼對水滸傳是頗有研究。

  「辛苦,以他的個性,相信不會忘記你的恩情。」

  「但願吧。那我就不打擾江先生了。」

  通話結束。

  杜恩琴放下手機,視野的盡頭已經看不到吉普車的蹤跡,在無他人的情況下,輕輕吐出口氣。

  說與魏邑同病相憐,真不是玩笑。

  她和魏邑一樣,從來都只是棋子和工具,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當然。

  這是他們這類人的宿命。

  只是希望這一次,不再被拋棄了。

  沿著狹窄鄉道行駛吉普車內。

  大仇得報的魏邑並沒有開懷大笑,雙手把控方向盤,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拐出這座村子後,他並沒有選擇往南回卡魯淄繼續去等江先生,而且方向盤往東打,離開卡魯淄。

  「魏副官。」

  一隻手開車,魏邑右手拿起手機,撥通部將鮑參的電話。

  「將軍那邊有沒有新的指令。」

  「沒,還是一樣,在催魏副官回去。」

  鮑參道:「魏副官,我聽說現在對我們的指責數不勝數,說我們胡作非為,破壞團結,踐踏紀律……可是我們不是為了早日查出真相,揪出兇手嗎。這些人辦事不行,添亂個頂個厲害,當初將軍選人辦案的時候,怎麼沒見一個人吭聲?還不是魏副官挺身而出。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查到了進展,又開始跳出來指手畫腳。」

  鮑參的語氣仿佛恨不能宰了他們。

  「成相榮交代了嗎。」

  魏邑語氣平靜,沒理會部下的抱打不平。

  「交代了,他的骨頭到底也沒硬多少,但我懷疑他是不是在亂咬一通。魏副官,難道這麼多人都有問題?」

  有些事情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撥開一隻蟑螂藏身的石頭,發現底下都是蟑螂。

  法不責眾。

  牽扯到這麼多人,鮑參也不敢擅作主張。

  眼下最好甚至是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向靳主將軍匯報,讓將軍定奪。

  「魏副官,要不我帶成相榮去見靳主將軍?」

  鮑參低聲道,雖然兇殘了些,但的確忠肝義膽。

  因為帶兵衝撞地方行政部門,並且暴力拘禁地方官員,目前對於魏邑的彈劾前赴後繼,這種情況下魏副官回去親自向靳主將軍匯報,會發生什麼不得而知。

  而他取而代之,就能規避一部分風險。

  「負責人是我,你去有什麼作用。」

  魏邑否決他的提議。

  鮑參沉默下來。

  「對於質疑最好的回應,就是把真相徹底查清楚,我們不能半途而廢,現在不是向將軍匯報的時機。等查明真相,我自會向將軍親自請罪。」

  鮑參不作質疑,「魏副官,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按照成相榮的供述,把他提到的人全部拘起來。」

  魏邑的答案乾脆而簡單,可是卻讓鮑參心裡猛然一驚。

  他雖然作風跋扈,但也不是真的不知道分寸。

  抓一個可以,但是一股腦收拾這麼多人……

  「魏副官,成相榮被我們抓了後,很多人都開始警惕起來,並且有消息稱附近的地方行政單位都開始加強警備力量……」

  大家都不是傻子。

  不可能坐以待斃。

  抓捕成相榮確實起到了殺雞儆猴的效果,人人自危,害怕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在無形的輿論煽動下,或者說魏邑的行動確實有點過火,導致同盟軍內部很大一部分人覺得他是借題發揮,是接著查案之由剷除異己。

  抓成相榮,那是出其不意,再如法炮製就沒那麼簡單了。

  倒不是做不到,只是肯定不可能再做到不流血。

  而一旦真的爆發了武裝衝突。

  那不是等同於掀起內戰?

  這個罪名太大,沒有人背得起。

  「我們現在的唯一任務就是把恐襲事件查清楚,這才是回敬那些謠言的唯一辦法。」

  魏邑一意孤行,或者說是騎虎難下。

  「可是假如遭遇反抗……」

  「反抗者,一律視作同犯。」

  鮑參心神凜冽。

  他張了張嘴,最後並沒有多嘴多舌。

  這是魏副官下的命令,魏副官怎麼可能不明白這個命令會引發的後果。

  「有意見,可以提。」

  「我沒有意見。」

  鮑參沉聲道,嗓音陰翳,毅然決然,「我永遠追隨魏副官的腳步。」

  停頓了下,他晦聲道:「只是如果這樣,我想我們需要補充人手。」

  「增援已經在路上。」

  增援。

  權臣的可怕不在於多高的職務,而在於一呼百應的威望和能力。

  眼紅魏邑的人多,但是他在同盟軍的門生故吏,同樣也多。

  「是。」

  鮑參緊咬牙關,眼神爆發出豁出一切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