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幽氏還欲說些什麼,姜沉離卻已經不想再聽了。

  旁人的恩怨與他們有什麼關係,陸衍看起來很累,她只想他能一如初見那天,永遠悠閒恣意。

  她用眼神細細描摹陸衍的輪廓,他安靜地靠在石柱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睜開眼睛,像以往無數次那樣,用一雙深透的眼睛凝視她。

  「阿離。」

  幽氏突然朝這邊走來,她如今草木皆兵,立刻緊惕地擋在了陸衍身前。

  幽氏無奈地停下了腳步:「衍兒的血已經注入陣中,陣法一經啟動,不是輕易可以破解的,你……」

  姜沉離收回施術的手,看著洛連川皺著眉接住了暈倒的幽氏。

  沒等洛連川質問,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你帶你母親走吧,魔皇的部下既然能輕易將她從盈滅宗綁來,宗內一定有人已經投靠了魔族,父親察覺此事只是早晚的事。」

  她沒有說的是,一旦她動用宗門秘法,她留在恕墨宗的秘信便會受到感應,姜河現在應該看到了她留下的書信,知道了洛連川的身份。

  之前她怕暴露穿越的身份,也苦於沒有證據,只能用這種方式這為他留下退路。

  聞言,洛連川竟古怪地笑了一聲:「你與他倒真是絕配,放心,你想到的他早已想到了。」

  姜沉離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陸衍大約也留了後招,他的確不是會信任別人的人,何況那人是洛連川。

  「之前在你們的合息禮上,你救過我一命。」

  洛連川突然道。

  她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心血來潮說起舊事,不耐地擺了擺手:「是又如何,別說你十分感動銘記在心,你並不是這樣的人,而且我只是盡力而為罷了。」

  「的確,」洛連川自嘲一笑,「但我也不喜歡欠下人情。」

  姜沉離剛想說你還是快走吧,你的人情一般人可要不起,對方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了她的預料。

  洛連川沉聲道:「父親命我將你們的合息捲軸換掉了。」

  他大概預想過多次眼前的場景,面對她還有些茫然的眼神,毫無停頓道。

  「父親為避免陸衍被情愛所累無法突破,便決定假借天道之名警示一二。

  之前我也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理由,現在想來,應是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

  乍聽之下,她只覺得滿心荒謬,可再深想一分,便覺察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等等……」她終於從陸衍身上收回視線,轉而直視洛連川,不放過他臉上每一寸表情,「你是說,假的捲軸上是足以警示我們的內容?」

  對方的神情卻不似作偽:「對,贗品上寫著潛心修煉為正道,若沉溺私情,便會難以善終。

  父親本打算讓我在送親途中找機會換掉,若不成功他再親自出馬。」

  姜沉離心中大駭,她根本沒見過這份所謂的「贗品」,那她看見的那份捲軸是哪兒來的?

  無數回憶湧上腦海,一會是藏書閣陸衍聽她說起捲軸時古怪的神色,一會是成親當晚陸衍問起若捲軸預示不好她待如何。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劈手探入靈囊,那次陸衍在書房寫過「天燈節」三字那張紙,她恰好順手收起來了。

  沒翻找幾下,果然被她找到了。

  她呼吸急促地看著陸衍的筆跡,但在慌亂中僅憑這三個字她卻不敢確認。

  突然,她瞥見在莫老爺院中打賭時陸衍的答卷,正安靜地躺在靈囊角落。

  她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渾身的顫慄,用手穩穩展開了那張疊起來的紙。

  入目一片嫣紅,陸衍沾著胭脂,一筆一划寫下答案的神情還歷歷在目,他寫的是——

  「父為救半妖之子行兇,及時醒悟,迷途尚可追。」

  看見那個龍飛鳳舞,筆力遒勁的「可」字,她的心臟轟地一炸,終於確定,她看見的那份捲軸是陸衍自己寫的,怪不得之前誇他寫得一手好字的時候,他總是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這些殷紅的字漸漸在眼前散開,直落到他們成親那天,陸衍用靈力點燃的萬千紅燭上。

  燭火惺忪,映著陸衍問她是否無悔時,那雙眸色極深的眼睛。

  姜沉離滿心甜蜜與酸澀,心說這人自己不信天道,又怕她看見「不得善終」扭頭就跑,便大筆一揮自己寫了個「可」字上去應付交差。

  「……你在做什麼?」

  洛連川看她一頓操作,疑惑道。

  「換下來的捲軸在哪裡?

  寫的什麼?」

  她收起信紙,心中燃起升騰的火苗,直躥到她的眼裡,「你特意提起此事,總不會就為了說方才這些吧?」

  「確實不止如此。」

  面對她的炯炯目光,洛連川神色怪異,「所以我說我不喜欠下人情,那份捲軸的內容……著實詭異,對你十分不利。

  於是我沒有將真正的捲軸交給父親,私自留了下來。」

  姜沉離被他的吞吞吐吐弄得滿心煩躁:「到底寫了什麼?

  捲軸呢?」

  洛連川卻突然望向她身後:「從皇宮回來後,作為某項交易的交換,我已物歸原主。」

  姜沉離從對方的表情中察覺到一絲異樣,剛要轉身,後背卻傳來一陣輕柔的力道,她整個人便僵在原地,無法動彈了。

  身後的陸衍不知何時竟悄然站起,趁她毫無防備時,對她使用了定身術。

  只見陸衍突然醒來,洛連川卻毫不驚訝,姜沉離終於反應過來,難怪方才陸衍如此輕易就被洛連川得手了,原來他們只是在做戲!

  洛連川望著陸衍:「合息禮後我就十分奇怪,避世不出的伏金族為何突然現身,父親對此事也諱莫如深,但關於這一族的記載實在太少,我去藏書閣查過,毫無頭緒。

  現在看來,他們選擇與魔族聯合,應是為事成之後得到你的軀體,用你母親的成果振興氏族,擺脫被利用的宿命。」

  她臉色唰地蒼白下來,想起幽氏說起的那些往事,萬一陸衍聽到後神識不穩,被魔皇趁虛而入,一切就全完了。

  仿佛感到了她的不安,背後突然附上一陣溫熱:「別擔心,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想從她口中確認一些事而已。」

  他摟過她顫慄著的肩膀,又對洛連川淡淡道:「將方才找到的信物給我,帶上外面的人走,我們兩清了。」

  洛連川有些遲疑:「當務之急你只需脫身便可,毀去這座祭台不必急於一時。」

  見陸衍神色不動,他聳聳肩,從懷裡掏出一物拋了過來,抱起幽氏走出了這處隔音結界。

  四周再度安靜下來,只有她與陸衍的呼吸淺淺交織著。

  陸衍沉默一會,若無其事道:「之前你與我打過賭。」

  「……」

  見她不應,陸衍開始自問自答:「是你輸,該履約了。」

  她強忍著哽咽:「不履。」

  陸衍嘆了口氣,將她攔腰摟住,轉了個身。

  「為何又哭了。」

  她執拗地看著他,等著他的解釋。

  陸衍無奈地抬起手,擦去她的眼淚:「靈力幻境後,我想起當年欲殺幽氏時她的反應太過鎮定,不似尋常女子,便向洛連川套話,確認了她與魔族有關。」

  「那你是何時知道……當年的事?」

  陸衍的帶著薄繭的手指乾燥,她感到眼角一陣灼熱,大約是被揩紅了。

  「同因幻境。

  雖是幻像,但那雙含著淚的眼睛,讓我想起了天燈節那晚,母親也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起初我並不知她為何那樣看我,方才聽了幽氏的話後才徹底想起來。

  她推測的基本無誤,但有一點錯了,母親並不是想強行開刃毀去那把劍,那晚,她想終止育劍,然後帶我遠走高飛。」

  聞言,姜沉離悲喜交加,至少,聞清並不像想像中對陸衍那樣殘忍。

  她趁機追問:「我們的天道捲軸究竟寫了什麼,為什麼說對我十分不利?」

  陸衍輕聲道:「等回去再告訴你。」

  她怒極反笑:「你是不是還忍不下這口氣,所以找洛連川要來信物,要拼著一身修為毀了這座祭台……」

  「不是。」

  陸衍忽然出聲打斷了她,「我沒有想逞這一時之勇,只是不放心東西落到他手裡。」

  他抬起眼睛望著她:「若是原來,我可能會這樣,但現在不會了。」

  被陸衍專注地望著,她心臟漏跳一拍,不自覺問道:「為什麼?」

  陸衍垂下眼睛,避而不答。

  察覺到他的動搖,她步步緊逼:「我已經發現你給我的那份捲軸是假的,真的捲軸到底……」

  眼前景色瞬換,望著那顆近在咫尺的紅痣,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在她的疊聲逼問中,陸衍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了過來。

  唇齒相依中,他身上的清甜氣息不再冷冽,變得灼熱而富有侵略性,與之應和的是墊在她後腦的手掌,他溫熱的手掌微微用力。

  不知過了多久,陸衍終於放開了她。

  「我並未打算拼盡修為,」他的手指拂過她的眼尾,「你看,如此脆弱,輕輕一碰就紅了,如果我出事了,誰來護著你。」

  他的將下巴枕在她的頭頂,聲音不自覺帶了點讓人心悸的沙啞,「聽話,我只是要斷開鎖鏈,一切等回宗再說。」

  「你又在騙我,」她泣不成聲,咸澀的淚水浸透了陸衍的衣襟,「母親既然沒有為你開過刃,你這次便是初次開刃,誰都不知後果如何,你要怎麼帶我回去。」

  沒等陸衍回答,她最後貪戀地嗅了一次他身上的味道,開始默念心訣。

  她心中嘆息,終於還是走到了與小說一樣的結局。

  但這次,陸衍與恕墨宗都能平安無事,她還能擊潰魔皇,順手拯救一把蒼生,聽起來倒也也不賴。

  原著中,洛連川想盡辦法得到的這份宗門秘法,是以燃燒生魂為代價,短時間內將修為提升成千上百倍,即便是替人洗髓換骨,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狠下心來,將生魂全數燃盡,感受到修為飛漲後,很快破開了陸衍的定身術,又反手將他定住,扶著他靠坐在石柱上。

  見此異狀,陸衍臉上浮現了她從未見過的慌亂之色,正要說些什麼,她為免自己心軟,馬上又封住了自己的聽覺。

  她對陸衍微微一笑,召出劍來,調動澎湃的靈力,對著其中一條鎖鏈狠狠斬了下去。

  鎖鏈應勢而斷,扭曲的黑霧蒸騰而起。

  一條,兩條,三條……

  斬到最後一條時,她的劍居然承受不了如此靈壓,嘩地一下斷為兩截。

  她暗罵一聲將斷劍扔了,乾脆用手抓住鏈子,狠命一拽——

  伴隨著掌心淅淅瀝瀝流下的鮮血,四根鎖鏈終於全部斷開了。

  感到生魂即將消耗殆盡,她一刻也敢不停,跪在陸衍身前,將兩人額頭相抵。

  她的神識一路潛進陸衍的身體,很快發現他體內確實有團驚人的劍氣,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那團劍氣打散了。

  做完這一切後,她滿心釋然,但也一絲力氣都不剩了。

  她懶懶地靠在陸衍肩上,漫無邊際地說道:「陸衍,各種甜點的方子我都寫下來了,放在書房裡……」

  她頓了頓,笑了一聲:「可怎麼辦……如今你沒有了扶金秘術的影響,八成會覺得太甜了,別照著方子做了……說起來,若賭約是我勝,我便打算讓你戒糖的,現在看來好像不用了……」

  眼前漸漸暗下來,一切光亮都被奪走了,她強撐著精神,想再與陸衍說兩句話:「陸衍,我沒有聽你的話,還是違反賭約了,就當我耍賴……生我的氣也好,但你能……」

  能別忘了我嗎?

  她想想,最後卻改了注意:「我總是這麼麻煩……你還是把我忘了吧。」

  正說著,臉上突然落下一顆冰涼的水滴,她難過地想,陸衍難道哭了嗎?

  她卻不敢再最後看他一眼,因為怕看見陸衍的表情後,就再也捨不得走了。

  但濃濃的不甘卻湧上心頭,她不甘心,就這樣什麼也不做的離開他。

  她想起什麼,從靈囊里找出那顆裹著草戒指的紅色靈球,微微用力,捏碎了它。

  草戒指沾上了她手中的血,顏色變得如心臟般殷紅。

  她捧著自己的一顆私心,將它套在陸衍手上,就當做他們已經白頭到老了:「陸衍,對不起啦,我騙了你,它不成鑽石,所以……我把我的心送給了。」

  她緩緩閉上眼,意識仿佛斷了線的風箏,飄得越來越遠,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天燈節的那條長街。

  幼時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飛馳而過,直至陸衍又朝她拋來糖葫蘆那刻,她剛想要接住,一陣焦急地詢問聲傳來,畫面突然暗了下來。

  這是走馬燈嗎?

  她昏昏沉沉地想,可我還沒接到那串糖葫蘆,好可惜。

  突然,一陣刺眼的白光襲來,逼得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入目一片潔白,是醫院的病房。

  「小朋友,聽得見嗎?

  你感覺還好嗎?」

  她猛地扭過頭,看著眼前的護士發呆。

  那護士見她醒了,鬆了口氣,對身邊的大夫說:「總算醒了,車禍時她媽媽將她護在懷裡,檢查都做過了,只有輕微的擦傷,可就是不醒,嚇死我了,還以為出了什麼問題。」

  這是……怎麼回事?

  對了,這是她穿越之前的記憶,她五歲那年與母親一同出了車禍,母親也因此去世了。

  看來真的是走馬燈了,她自嘲地想著,意識又陷入了更深處。

  再度醒來時,朦朧間只看見身旁站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穿著道袍,笑眯眯地盯著她。

  正疑惑間,姜河有些焦急聲音傳來:「天聲道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身系天道?

  我家阿離將來會有什麼危險嗎?」

  天聲道人慢吞吞道,聲音中卻有種讓人安心的特質:「紅塵所系,天道寧論?

  謂之天道,實乃機緣。

  只有她自己把握住了機緣,才能勘破迷障,屆時,一切結論尚未可知。」

  她聽得渾渾噩噩,意識徹底被拉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陸衍!」

  姜沉離猛地翻身坐起,咪咪被她的動靜嚇了一跳,舔舔爪子,十分高冷地扭頭走了。

  這是……她穿越之前養的貓。

  平復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她向四周打量,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穿越前的家中。

  意識到什麼,她抓起床頭柜上的鏡子一照,原主的臉映入眼帘,或者說,是她自己的臉。

  方才的走馬燈讓她想起了一切,原來,她本就是原主的轉世。

  身處現代的她小時由於和母親遭遇車禍,短暫地穿越回天燈節那天,見證了自己與陸衍前世的相識,但被喚回到現代後,由於年紀太小,很快便忘記了這一段經歷。

  她抓起手機,飛快地翻找著使用記錄,果然,什麼都沒找到。

  根本沒有所謂的小說,是她在無意識中覺醒了前世的記憶,卻在混亂中以為是自己看過的一本小說。

  其實,她是受到感召穿越回了前世,稀里糊塗地重生了一次。

  她脫力地放下手機,心中一片空茫。

  她已經改變了前世的命運,宗門被滅的心結不復,這份機緣已了,偌大天地間,又要如何才能見到陸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