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294:喜鵲
名聲就像包袱,一個永遠也甩不脫的包袱。
「九月十九,酉時。洛陽城外古道邊,古樹下。洗淨你的咽喉,帶著你的劍來!」
酉時日落。
秋日已落,落葉飄飄。
古道上大步走來一個人,鮮衣華服,鐵青的臉,一柄長劍斜插在身後,一雙眸子卻像出了鞘的劍,盯在遠處樹下。
樹下有劍。
也有人在等候。
「燕十三?」
「是。」
酉時,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時間,不管哪一方會輸,都可以看到最後一次日落。
也許決鬥的雙方都沒有這種閒情雅致。
成名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一個人太出名了,就會有數不清的麻煩找上門。
暮色幽深之時,古樹下已倒下了四具屍體。
殺人的劍也入鞘。
燕十三隻是站在那裡,站在古樹下,仿佛與大地秋色融為一體,透著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
他疲倦,只因為他殺過了太多人,他殺人,只因為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是他殺別人,就是別人殺他,名聲是個好東西,也不是個好東西,這就是名聲帶來的副作用,總有人想殺他。
過很久他慢慢轉身,對著黑暗深處道:「你好。」
過很久,黑暗中有了回應:「我不好。」
冰冷的聲音嘶啞而低沉,一個人慢慢從黑暗中走出,烏衣烏髮,烏鞘的劍,烏黑的臉上仿佛帶著種死色。
燕十三瞧見了出現的這個人,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烏鴉?」
「不,是喜鵲。」
燕十三聞言怔了怔,「伱是喜鵲?」
喜鵲道:「是。」
燕十三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什麼喜鵲。」
喜鵲道:「沒有烏鴉了,烏鴉就成了喜鵲。」
燕十三道:「為什麼?」
喜鵲道:「因為烏鴉不吉利。」
烏鴉報的是災禍和不祥,那喜鵲是不是來報喜?
燕十三忽然想笑,可是他笑不出來。
烏鴉怎麼會變成喜鵲?
——是他願意改的,還是別人讓他改的?
燕十三從他眼眸中看出了一絲痛苦,這絕不是烏鴉自己願意的。
「關外飛鷹、鎮三山、清風劍、高通。」喜鵲眼睛從地上屍體一一掃過,每個人都是被一劍穿喉,最後落到燕十三的手上,以及燕十三的劍上,「好劍!」
燕十三道:「你想要?」
喜鵲道:「嗯。」
燕十三道:「烏鴉可以拿,喜鵲不能。」
喜鵲道:「為什麼烏鴉可以,喜鵲不行?」
燕十三道:「因為你連名字都守不住,更何況劍?就算給你,你也留不住。」
這是一句實話。
連名字都留不住的人,怎麼能留得住劍?
喜鵲聞言冷冷地盯著他,過半晌才冷聲道:「你根本不知道烏鴉遇見了什麼。」
燕十三譏誚道:「無論遇見什麼,喜鵲還在。」
喜鵲還在,烏鴉卻不在了。
喜鵲明白他的意思,卻沒有動怒,而是盯著燕十三,然後忽然笑了,「若是你,你也會變成喜鵲。」
燕十三搖頭道:「我不會。」
喜鵲道:「你會!」
他說的斬釘截鐵。
燕十三瞳孔再次收縮。
沉默許久。
燕十三動容道:「那是誰?」
喜鵲道:「我已不是烏鴉了。」
燕十三道:「哦?」
喜鵲反問道:「喜鵲是帶來吉利的,怎麼會帶來災禍?」
「說出那個人就代表了災禍?」
「你最好永遠不知道她們是誰。」
夜已深了,黑暗籠罩大地,夜色蒼茫。
-
「最起碼有一件事是好的。」
「哦?」
「你甩掉了包袱。」
「哦?」
「名聲帶來的包袱。」
名聲與劍,都是相輔相成的,它們的作用卻截然相反。
放下劍時,他的生命就要結束。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要握緊手中的劍。
放下名聲時,卻意味著可以放下劍了。
喜鵲道:「你說的是對的。」
燕十三道:「有件事你卻錯了。」
喜鵲道:「哦?」
燕十三一字一句道:「我不會變成喜鵲。」
喜鵲道:「即使是死?」
燕十三笑了笑,淡淡道:「難道你覺得活著很有趣?」
喜鵲閉上了嘴。
燕十三還在笑,笑容中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道:「練劍的人,遲早要死在別人的劍下,連逃都無處可逃。」
喜鵲道:「這次是你錯了。」
燕十三道:「哦?」
喜鵲道:「你以為我怕死?」
燕十三道:「你不怕?」
喜鵲道:「練劍的人,遲早要死在別人的劍下的。」
喜鵲在笑,燕十三卻笑不出了。
「活著確實是很有趣的。」喜鵲忽然這麼說,他笑了笑,彎腰將地上高通和關外飛鷹的劍拾起來,用絹布擦拭。
絹布是他從身上掏出來的,乾乾淨淨,柔軟的拭過劍身。
這兩人是敗者,兩柄劍自然也沒有沾血,只沾上一些落在地上的灰塵,很容易便擦乾淨了。
「活著很有趣嗎?」燕十三忽然問。
「誰知道呢。」喜鵲說。
燕十三身上忽然多了一股疲倦,就如同身後的古樹,經歷了許多滄桑,肩背卻依舊挺直。
看著喜鵲將兩把劍細心收起來,燕十三拱拱手,沒有再多說,掉頭就走。
喜鵲已不再是烏鴉了。
烏鴉是名滿天下,殺人無情的劍客。烏鴉可以給人帶來災厄和不幸。
現如今他像是給人帶來喜樂的——
無論如何,他們都打不起來了。
酒,美酒。
最好的酒樓,最好的酒,他一向派頭很大,因為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夜愈深了。
樓下忽然上來了一個女人。一個很好看的女人,打扮得也很好,很能讓男人動心。
燕十三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只是低頭喝著酒,劍放在桌旁。
一柄黑魚皮鞘,黃金吞口,上面綴著豆大的明珠。與他的名字十三一樣,上面的珍珠也是十三顆,江湖中不認得這柄劍的人並不多,不知道他這個人的也不多。
他已放不下這柄劍,別人也不容他放下這柄劍。放下這柄劍時,他的生命就要結束。
那個陌生女人已來到他身邊,他還是低頭喝著酒,一言不發。
練劍的人遲早要死在別人劍下的。
那烏鴉為何變成了喜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