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0章 長安(2)

  第1090章 長安(2)

  丞相劉屈氂走出宮門,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雖則如今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季節,但他依然感到,自己的後背內衣濕噠噠的。

  不過……

  「總算是過關了……」劉屈氂低著頭,嘆了口氣:「雖然狼狽,但到底保住了丞相之位!」

  只要還是丞相,便一切皆有可能。

  更不必說,他還是宗室,有著天然的優勢!

  即使不能和過去一般,起碼也能保有不少權力。

  只是……

  「卻不想,是張鷹揚救了我一命……」劉屈氂沉默著看向前方,那些越來越靠近的官員們,內心之中有著說不出來的滋味。

  被曾經假想的政敵所救?

  尷尬、難堪、慶幸……

  還有糾結、憤恨、心悸……

  種種情緒,不斷閃現,讓劉屈氂都不敢抬頭看人。

  「丞相……」對面傳來了大鴻臚商丘成的聲音:「您面聖出宮拉?陛下有何訓示?」

  劉屈氂聞言,抬起頭來,露出一絲苦笑,道:「大鴻臚自去面聖,便知陛下的意思……」

  商丘成呵呵的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帶著他的僚屬,徑直向前走去。

  而這些人,在經過劉屈氂身邊時,全部側目以對,對劉屈氂投以注目禮。

  無數雙眼睛,都在劉屈氂身上長久停頓。

  好奇、不屑、嗤笑……

  每一個人的眼神中,都有著各種各樣的神色。

  看的劉屈氂怒火中燒,偏偏發作不得,只能急急忙忙登上馬車,匆匆忙忙的遠離這是非之地。

  …………………………

  「咱們這位丞相澎候可真是運氣好呀……」建章宮宮牆上,執金吾領衛尉事韓說調侃著道:「這都能保住相位,自陛下即位以來,澎候還是第一個可以在如此局勢下,保住相位之人!」

  在韓說身側,霍光遠遠的眺望著劉屈氂的馬車遠去,嘴角浮起一絲不為人所察的失望之色,嘴上卻是輕鬆的說道:「書云:元首明哉,肱骨良哉!聖天子自有安排,我等臣子,唯俯首從命而已……」

  但語氣之中,卻已流露出了明顯的不滿。

  這也正常!

  漢家正壇,曾有兩座大山,死死的壓制著後起之秀的霍光集團的發展空間。

  這就是公孫賀父子一黨、李廣利集團!

  別看公孫賀父子如今已經嗝屁撲街,但,當年,其父子可謂是一手遮天。

  其背靠太子,又有皇后為奧援,牢牢把控住了丞相府、太僕又與韓說等人聯盟,將大半朝野勢力壓的死死的。

  後起之秀想要發展,想要建立勢力,便要面對被其牢牢控制二十餘年的朝堂。

  而李廣利集團就更誇張了!

  其雄踞河西,控制帝國對外軍事活動。

  更在朝堂上,建立起龐大的人脈網絡,占據數不清的重要崗位。

  以至於霍光,只好去與上官桀、張安世、桑弘羊、暴勝之等人抱團取暖。

  然而,即使如此,也只能在夾縫中求存罷了。

  好不容易,公孫賀父子gg,有了發展空間,又等到了李廣利集團崩盤,正準備大幹一場,搶班奪權之際。

  那位曾經的小弟,卻忽然出手,奶了一口李廣利。

  還被奶活了!

  從這幾日,天子詔書中的措辭,越發溫柔、輕微就可以看得出來,李廣利十之八九,已然涉險過關。

  其懲罰最多不過可能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面壁思過,三省其身。

  而李廣利集團,丟掉的只是一個河西與對外權力。

  其在朝野,依然控制著無數重要部門。

  其中就包括丞相府這一至關重要的機構!

  若僅僅只是如此,霍光還不至於生氣。

  畢竟,他二十年都等了,不怕再等幾年。

  李廣利,經過此事,也不過是秋後螞蚱,蹦躂和活躍不了多久了。

  對霍光而言,真正的麻煩在於——受李廣利集團變故,朝野勢力洗牌的影響。

  現在,曾與他親密無間的戰友們,都有些要分道揚鑣的意思。

  尤其是御史大夫暴勝之與大司農桑弘羊。

  這兩人,一個在尋思著摘桃子,想等著李廣利集團倒台後,上位丞相。

  另外一個則尋思著想要建立屬於他本人的勢力。

  不想再給外界留下『大司農與xxx是好友至交,親密無間』的印象。

  這是人之常情,物之自然。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嘛。

  沒看到如今連上官桀、張安世,都有了些自己的小算盤了?

  所以,霍光和韓說悄悄走到一起也就可以理解了。

  正壇上的事情,總是這麼的波雲詭異,迷霧重重。

  「貳師將軍還有十天,就能回朝了……」韓說忽然說道:「霍都尉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什麼想法?」霍光揣著明白當糊塗問道。

  「令婿在令居做的不錯啊……」韓說也不客氣,索性挑明了:「其任護羌校尉也有四五年了吧?霍都尉何不考慮,為令婿爭取一二?」

  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今,西域都護府之立,已是箭在弦上,西域都護府一建,自是不會獨美天下……」

  「幕南都護府之籌備,怕也要提上日程了吧?」

  「令婿文武雙全,若都尉願意,應該可以拿下那幕南都護之職吧?」

  霍光聽著,只是笑笑。

  幕南都護府首任都護,他女婿范明友,確實有能力也有資格競爭。

  同時也是最有希望贏得這一在如今帝國軍事、經濟和正治版圖上至關重要一個職務的人選之一。

  畢竟,范明友潛能不錯,人品傑出,在令居數年,建功立業,連天子都誇讚過。

  而且,范明友還與那位鷹楊將軍私交甚佳。

  是少數可與之把酒言歡的年輕將領!

  若范明友要出任幕南都護,鷹揚系是沒有話說的。

  而若鷹揚系默許甚至贊同,那麼這個任命便將沒有任何障礙。

  只是……

  霍光看著韓說,問道:「那麼依韓公之見,那護羌校尉,誰去繼任最是合適?」

  這個問題一出,韓說頓時呵呵的笑了起來,贊道:「霍都尉真乃當代俊傑!」

  「犬子韓增,允文允武,若都尉不棄,願毛遂自薦……」韓說臉不紅心不跳的直接說道。

  霍光聽著,也跟著笑了起來,只是再未答話。

  護羌校尉換幕南都護?

  乍一看,是他賺大了!

  可惜……

  如今誰不知曉,那河湟開發,乃是張子重張鷹揚親自在抓的事情?

  參考一下去歲新豐畝產七石的大新聞,就可以知道明年河湟必然要大爆!

  而一旦如此,屆時朝堂上分功勞,哪怕護羌校尉是頭豬,都必能分潤許多,沾上許多光。

  旁的不說,看看如今的新豐系的那些文官就可以知道了。

  從前,在長安無人知的陳萬年,如今已是天下知名的名臣。

  從前,不過是郁夷一個小小的不入流的農稷官的趙過,現在更是天下有數的能吏,為士人百姓稱頌的賢能。

  至於太學生們,更是在新豐鍍了好大一層金。

  不過一年,就完成了其他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積累下的人脈、關係、名聲。

  隨便一個亭長、鄉官,只要願意,外出就是縣尉、縣令起步。

  而新豐各鄉的薔夫、游徼,乃至縣衙有司的能吏,若是肯答應去外郡,至少是郡司馬、主薄一級的大員!

  這些也就算了!

  關鍵是,這些人還都有著一層其他人,拼命想要卻很難得到的『名臣幹吏』光環。

  只消看看桑弘羊的兒子桑鈞,一年之內,從紈絝子、二代,成為了如今長安人口中的『國之棟樑』,成為天子嘴裡的『社稷能臣』。

  便可以知道,一個好名聲有多麼重要了!

  可以這麼說,好名聲是成為九卿的關鍵。

  聲名狼藉之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爬到九卿的高位上。

  故而,韓說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霍光豈會上當?

  然而,韓說卻不死心,厚著臉面,繼續說道:「都尉還是考慮考慮罷……」

  「幕南,如今已非舊日之夷狄荒漠之土,乃是一個金山銀礦啊!」

  「其所產羊毛、羊絨,牛馬牲畜,不過數月,便輸入內郡價值超過十餘萬萬之巨,而內郡輸幕南之布帛、茶葉、鹽鐵、藥材、糧食,亦累計價值數萬萬……」

  「令婿若為幕南都護,不消數載,便可為都尉經營出一大臂助,使都尉得一奧援!」

  「更可藉機染指兵權,在軍方擁有影響力!」

  「漢家之朝堂,自高帝以來若無軍方之支持,則不能為相!都尉應該是清楚的……」

  霍光聽著,心中有所鬆動。

  韓說說的確實是事實!

  自有漢以來,歷代丞相,除了少數幾個是天子扶起來的傀儡外,剩下的實權丞相不是軍方大將,戰功赫赫的功臣,便是與軍方關係密切的能臣。

  而現在,隨著天子老邁,舊的權力結構體系崩塌,新的權臣還在萌芽之中,除了那位鷹楊將軍外,剩下的人,無不是百舸爭流,各顯手段,處心積慮的想要在未來的朝堂上擁有一席之地。

  至於霍光這樣野心勃勃,想要在將來擁有自己舞台的人物,更是已經開始謀劃著名天子駕崩後的世界,並為之落子。

  顯而易見,想要在未來,太子登基後,站穩腳跟。

  軍權,特別是可以為他出頭說話的軍權,至關重要!

  而韓說所言,確實有道理!

  漠南,隨著羊毛與牲畜貿易的興盛,已經漸漸成為了帝國版圖的重要一環。

  而且,其繼續發展下去,有在將來自給自足的潛能!

  若霍系可以控制和掌握當地的資源,建立權威。

  那麼,就有可能在未來,在得到鷹揚系默許後,登上帝國權力頂峰。

  而他霍光就有機會拜相,成為帝國的執掌者!

  考慮到太子性格軟弱,極易被人影響,那麼他霍光就有可能成為像國初的曹參那般的權相——政令、法令自丞相出。

  只是……

  霍光抬頭看向韓說,問道:「韓公如此苦心,所圖的又是什麼?」

  「韓文如今已是雁門太守,如今又欲以韓增為護羌校尉……」

  「明公所圖甚大啊!」

  韓說聽著,咧嘴一笑:「怎敢與都尉宏圖大志相比?」

  「說,只是想守住這祖宗基業罷了!」

  韓文為雁門太守,韓增再為護羌校尉,自己的女兒韓央若有幸再給那位鷹楊將軍生下幾個兒子。

  那麼,老韓家未來的地位就穩了。

  說不定,將來可能還有機會,窺伺丞相之位——假如那位鷹楊將軍不想入朝為相的話。

  而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屆時,韓家便可以實現連續五代列侯的偉業!

  只是想想,韓說都覺得刺激!

  可惜,霍光根本不信韓說的話。

  因為,過去數十年的例子已經證明——韓說的嘴,騙人的貴!

  就不談別的了。

  那江充、蘇文與馬家兄弟還有陽時主,過去和韓說關係多好?

  特別是江充,傳說和韓說還是同榻之交,據說一度如膠似漆。

  韓說甚至還曾將自己的愛妾送去給江充享用,只求江充一笑。

  但現在呢?

  江充、蘇文、馬家兄弟怕是骨頭都爛掉了。

  而江充卻反過頭來,和那位曾經恨之入骨的張子重好的不得了。

  兒子成了人家的迷弟,女兒更是送到其身邊,任由其享用!

  霍光豈敢信韓說?

  他可不想被這個傢伙賣了!

  但,也不好直接拒絕,畢竟,韓說還是很有用的!

  旁的不說,他控制的執金吾與衛尉衙門,便是未來數年內,這長安城內最重要的機構。

  所以,霍光只好淺笑一聲,道:「韓公請容我考慮考慮……」

  韓說笑道:「都尉慢慢考慮,某家不急……」

  心中卻已是冷笑連連,暗道霍光膽小,根本沒有乃兄霍去病一成的果決!

  ……………………

  玉門關。

  張越登上這座城塞的城頭,遠眺西域。

  只見風雪漫天,狂風呼嘯。

  他伸出手,迎著風雪,滿意無比的對左右道:「大丈夫,當如是哉!」

  李廣利既去,這河西就是他的地盤了。

  而有了河西,西域自然是囊中之物。

  當然,現在,西域還吃不下,也吃不了。

  得慢慢來,先把河西這邊的事情搞定,讓河西擁有自給自足的能力,簡單的來說,就是種田!

  時間不需要多!

  三年足矣!

  屯田三年,精修內功後,就可以進軍西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