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塵的容貌只出現了一瞬,她就極快將面具抓了回去,隨後一腳踹了過去,將呆愣的陸銘踹開撞到柱子上。
這一番變故驚到了眾人,葉塵一句解釋都沒有,整理了衣衫,轉身回到了洪笙身邊落座。
陸銘盯著葉塵和洪笙,從地上爬起來。
他氣勢洶洶走到葉塵跟前,直接去拉她,洪笙卻在他拉到葉塵手腕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道:「陸公子是打算做什麼?」
「跟我走。」
陸銘盯著葉塵,葉塵垂下眼眸:「陸公子,放手。」
「我讓你跟我走!」陸銘握著她的手微微顫抖,他不敢深想太多東西,很多東西一想,就會讓人絕望。
比如為什麼宋婉清是葉塵。
比如為什麼宋婉清會站在這裡。
他不能想,他只能抓著她,可是他明明手已經顫抖了,他明明知道這不妥當,他卻仍舊不想放手。
葉塵抬眼看他,周邊一片寂靜,洪笙輕笑起來:「陸銘,你別給臉不要臉。」
陸銘聽了洪笙的話,嘲諷勾起嘴角。
也就是那瞬間,陸銘朝著洪笙猛地出手,洪笙臉色微變,葉塵卻早洪笙一步截住陸銘的動作,直接道:「出去。」
說完,葉塵拖著陸銘往外走去,陸銘被她拉著,瞬間失去了攻擊性。他覺得心裡酸楚,垂下眼睛,忍住滾上來的眼淚,被葉塵拉著走出去。
走到門口,外面下著細雨,葉塵穿著旗袍,感覺有些冷。
他們兩走進巷子,巷子裡一片寂靜,巷子外正是上海夜裡最熱鬧的地方,人來人往。
葉塵靠在牆上,低頭道:「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
陸銘沒說話,他靠近她,抬手拿走了她的面具。
面具下的女人是他熟悉的面容,今天她花了精緻的妝容,和他記憶里那個怯生生的姑娘全然不一樣。她不敢直視他,扭過頭去,他伸手去板她的臉,她抬手將他的手格住,他花了力氣,她努力掙扎,陸銘來了氣性,猛地將她按在牆上,一把將她下巴板正,怒道:「看著我!」
葉塵不再掙扎,被他壓在牆上,捏起下巴。
雨水落在她精緻的面容上,看上去柔弱又可憐。陸銘盯著她,沙啞道:「葉塵是你。」
「是。」
「從一開始,你就在洪笙手下當差。」
「對。」
「嫁給我,別有目的?」
「父母之命。」
「所以你想離婚,想很久了。」
葉塵沒說話,但眼神已是肯定,陸銘輕笑起來,沙啞道:「宋婉清,」他眼裡帶著眼淚,笑容蒼涼:「所以你說你喜歡我,是騙我的。」
「是。」
「你說你曾經把我當成你的丈夫,你的天,也是騙我的。」
「是。」
「所以你說你嫉妒陳雙雙才殺了她,你說我讓你失望了,還是騙我的。」
「對。」
「宋婉清,」他眨眼,眼淚帶著雨水落下來,但雨水是涼的,他的眼淚卻是溫熱的,他的手微微顫抖:「你還有什麼,不是騙我的?」
「我告訴你,我想當上海灘的扛把子,」葉塵平靜開口:「這不是騙你的。」
陸銘沒說話,他腦海里閃過當初那個怯生生說著這話的宋婉清。
那時候他以為她是個要人保護的普通小姑娘。
那時候他以為是他對不起她。
那時候他以為她喜歡他,他一面想要抗拒,一面又在心裡竊喜。
「我喜歡過你,」陸銘沙啞開口:「你知不知道?」
「知道。」
「既然知道,」陸銘閉上眼睛,覺得有些可笑:「這份感情在你心裡,大概一文不值,甚至有些愚蠢吧。」
「我一面抗拒你,一面喜歡你。一面同你說你要改變,一面又還是偷偷愛慕你。」
「我幻想過很多我們的未來,我想著我要送你去香港,我想著要保護你,我想著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喜歡你,你是惶恐還是高興。」
「我給你買了鑽戒,我以為你會一直是我的妻子……」
「我每天都去接你,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認識你以後,我想的最多的問題,不是如何擁有更多權勢,不是去找文物,而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說著,陸銘苦笑起來。
他有些累了。
一旦有了疲憊,就容易想起甚多事情。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悲。
不過是個任務執行者,只要好好將任務執行好就可以了,為什麼要牽扯這麼多呢?
這樣的時代,他來了,多救人,拼命保護文物,想什麼情愛呢?
宋婉清能喜歡洪笙,也挺好的。
哪怕她騙了他,哪怕她從一開始就是洪笙的人,哪怕她從頭到尾都不喜歡他,哪怕她所有讓他以為歡喜的話都是假的,可是至少她不是他以為那麼柔弱的樣子,她能保護好自己,他該慶幸的啊。
陸銘慢慢放開手來,拼命告訴自己。
該放手。
無論她騙沒騙他,都該放手。
不要喜歡誰了,不要喜歡別人了。他就好好當個任務執行者,這就夠了。
陸銘轉過身去,葉塵靠在牆上,雨水順著她的頭髮落下來,她聽著陸銘的腳步聲,聽著他往外遠走,聽著他說:「既然這份感情不應該,宋婉清……」
「我希望,以後,我能不要喜歡你了。」
聽到這話的瞬間,葉塵腦子裡嗡了一下。她身體比腦子更快,她一把拖回面前這個人,狠狠撞上去,一口咬上對方的唇。
陸銘推她,她死死壓住他。
那吻帶著血腥味,吻得又狠又絕望,仿佛發泄著什麼感情。陸銘被迫承受,他身體微微顫抖,雨越下越大,他猛地嗚咽出聲,將人推倒牆上,低頭親了起來。
他們喘息的聲音和雨水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葉塵死死擁抱住他,感受著這個人從被迫到主動的轉變。
這不像一場親吻,更像一場決鬥,你來我往,誰都不願放棄這份主動權。
等到最後,兩個人都喘著粗氣,陸銘抬頭看她,顫抖著道:「為什麼?」
「找到甲骨文片,」葉塵伸手覆上他的面容,聲音冷靜:「我送你去香港。」
說完,葉塵放開他,轉身離開。
陸銘靠在牆上,腦子裡一片混亂。
甲骨文片?香港?
是宋婉清發現了他在做什麼,還是宋婉清自己有其他的什麼想法?
陸銘不明白,他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遠離她。
無論是對是錯,無論什麼緣由,他都該遠離她。
葉塵走回去時,人已經被洪笙送走大半。
葉塵走進大廳里,洪笙讓人拿了外套來,葉塵披上外套,直接同洪笙道:「走了。」
說完,葉塵就先坐上汽車,洪笙和其他人告辭之後,才跟上來,坐在葉塵旁邊,笑著道:「談了什麼,這麼大氣性?」
葉塵沒說話,洪笙點點頭:「理解,完全理解。自己老婆突然成了敵人,換誰都有些難以接受。」
「洪爺,」葉塵突然開口:「聽說最近日本人有些動靜。」
聽了這話,洪笙面色平淡:「他們什麼時候沒動靜?別惹他們就好。」
「我們不惹他們,他們怕也不會放過我們,」葉塵思索著,慢慢道:「如今東北淪陷了,他們下一個目標怕就是上海,他們現在怕是就在找一個藉口。」
「阿塵啊,」洪笙嘆了口氣:「這是我們男人的事,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好好過你的日子,我讓你走就走,我讓你留就留,何必呢?」
葉塵沒說話,她明白洪笙的意思,是不想讓她摻和這些事。
晚上回到家,葉塵躺在床上,三八忍不住問她:「接下來什麼打算?」
「送陸銘和甲骨文去香港,然後留在上海,幫著打仗吧。」
「打到什麼時候?」
「戰爭結束那一天,或者我死那一天。」
三八沒有說話。
它其實明白葉塵的選擇,她喜歡陸銘,可是這份喜歡在時代面前太過渺小。無論是出於葉塵作為一個明晰歷史的後來者的惋惜,還是葉塵作為這個時代里人物的感情,她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去喜歡一個人。
喜歡這種事是要講緣分的,此刻喜歡陸銘,她要失去洪笙的支持,她要面對別離時的責任,不如斷了乾淨。
葉塵閉上眼,嘆息出聲來。
第二天早上,葉塵以為陸銘會來找她,至少要糾纏一陣子,然而早上起來等到晚上,陸銘卻都沒來。
葉塵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
陸銘沒去找葉塵,反而去找了向南。
向南是最後接手甲骨文的盜門的人,陸銘詳細詢問了向南相關的事宜後,向南笑著道:「陸公子看著眼熟。」
陸銘有些奇怪,「嗯」了一聲。向南從旁邊將自己弟弟喬一抱起來:「陸公子怕是不記得我們兄弟了。」
看見喬一,陸銘這才想起來,有些詫異:「是你?」
說完,陸銘就意識到,向南如今在葉塵手下當差,也就是說,當年他以為是女俠那個人,大概就是宋婉清。
陸銘不由得苦笑,和向南來聊天后,這才知道,宋婉清當年是和向南第一次相見。
也就是說,如果當初他沒趕走葉塵去別墅,又或者最初那一刻就認出葉塵,或許就不是今天的局面。
可這不重要。
事情發生後,過去所有的後悔或者遺憾,都早已不重要。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向南說這些後,他突然特別想葉塵。
那天晚上他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後,他終於還是打通了洪府里葉塵房間的電話。
號碼是向南給他的,他撥通號碼後不久,對面就傳來了葉塵的聲音。
「餵?」
他不敢說話,就這麼靜靜聽著。他希望對方多說幾句,可是又不敢開口。
然而葉塵卻是長久沉默。
許久後,她嘆息出聲。
「陸銘。」
她叫出他的名字:「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