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的呼吸一下子抽緊了。
整個房間安安靜靜,落針可聞。少年屏住呼吸,姑娘屏住呼吸,就連跟著少年,呼味呼味一路跑過來的幼年合金大佬-··
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仰頭盯住姑娘的臉。
沈樂就想問合金大佬你湊什麼熱鬧。你是能幫少年泡姑娘啊,還是能幫姑娘打敗一切阻礙,讓她和少年終成眷屬啊?
還是說,您從小,嗯,就是一個超級八卦黨?
並沒有發現自己也超級八卦的沈樂,默默吐槽中—·
姑娘明媚的雙眸寧定在少年身上,半響不語。
沈樂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深邃的眸子,只是秋波一轉,就把甜蜜、酸澀、希望、懷念、痛苦,全部雜顆在那雙明眸當中,又深深地壓入了心底:
「納日蘇,」她用草原上的話叫著少年的名字,聲音柔和。少年微微一震,盯著她看,而金珠卻並沒有說下去,只是反反覆覆地喊他:
「納日蘇納日蘇兩人面對面站著,隔著三尺遠的距離,只要一伸手臂,或者往前傾一傾身,就能碰到。
但是,金珠沒有撲上去,少年也沒有向前跨步,或者伸手去擁抱她。
兩個人只是一動不動地相互凝望,明明只隔著短短的距離,卻恍如相隔天涯。
許久許久,姑娘唇邊綻開一個微笑,一個蒼白到透明的、蘊含著無限傷心的微笑。
一邊輕輕搖頭,一邊用盡所有的愛戀,輕聲喊他:
「納日蘇——.·-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不可能嫁給你的啊——.」
少年腦門嗡的一聲,臉龐立刻煞白。從一開始就知道,一開始就知道?
那你還與我同游,聽我教你念書寫字,陪我一起射獵,為我縫製箭囊?
從冬到春,從春到夏,那麼多天的相處,你是「你是在騙我嗎?」
他情不自禁地問。少年的聲音里沒有多少憤怒,反而冰冰涼涼,如同碳爐當中被壓了一大塊冰,即將熄滅的灰炭:
「那麼久———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
「他們叫你小將軍,叫你少帥。」姑娘輕輕地笑著,聲音縹緲:
「我知道的韃靶姑娘,沒有一個,沒有任何一個,嫁給高一點的軍官,
百戶以上的都沒有。
你給我講的故事裡,那些王爺,那些皇帝,那些漢人的英雄,沒有一個會娶草原上的姑娘作為正妻。一個,也沒有!」
她每說一句,少年就往後倒退一步,每說一句就倒退一步。
說到最後,少年脊背貼在對面牆上,整個人站都站不直,只是拼命搖頭:
「不是——·..不是的.——.·我不是.——··
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我是真的想要明媒正娶!
我沒想讓你做妾!
我是真的,真心的,發自內心地喜歡你的!
「你怎麼想都沒有用。我的父親只要來接我,你的父親,一定會把我送回去;我如果嫁給你當正妻,你的父親,不可能再當中原的將軍。」
姑娘輕輕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少年面前,起腳尖,在他唇邊落下一個親吻:
『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納日蘇-----你的救命之恩,我也只能這樣報答了—.」
冰涼的觸感落下那一瞬間,少年猛然反應過來。他奮力一推,幾乎是驚恐地把姑娘推開,掉頭奔了出去。
姑娘被他退得跟跪後退,差點摔在地上,幸虧幼年合金大佬叫了一聲,
縱身躍起,才避免了一場慘劇。
姑娘證證地望著窗外,望向少年飛奔出去的身影。良久良久,她順著炕沿慢慢滑下來,縮成一團。
金毛的異獸趴在她身邊,用腦袋蹭蹭她臉龐,蹭掉她的眼淚。姑娘索性一把抱住它,將臉龐埋進異獸的毛髮當中這刀槍不入、食金嚼鐵的異獸,毛髮可以比鋼鐵還要堅硬,但如果它願意,也可以像尋常野獸一樣柔軟溫暖。
姑娘抱著它,下意識地撫摸著它的毛髮,不停抽泣:
「小金,只有你陪著我了—..—你一直陪著我好不好——·我給你東西吃,
我能拿到的金銀財寶,都給你吃—.」
小金輕輕地叫著,一直沒有答應。少年也沒有再去見姑娘,只讓父親派去陪伴她的僕婦,給她傳了個消息:
「你還有什麼想要的?有什麼是我能夠幫你做的?」
而他等到的消息,也不是姑娘約見他、或者要求和他私奔,之類之類的請求。
他只收到了一塊手帕,手帕上,一行端正秀美的墨跡,裹著一小堆黃金首飾:
「可以的話,能為我儘量買些書來嗎?最好是史書——--我用這些黃金付帳。」
少年對著首飾默然了許久。這些首飾,都是韃人常用的,那些碩大的,花紋粗獷的飾品:
金、金耳環、金額墜、金戒指,髮辮末端的金墜角-
那些他買給她的,漢人女子的首飾,一件都沒有。
他抓起一枚菱形的金額墜,緊緊握在手中,直至掌心刺得流出血來。
幾次想要把額墜摔下去,或者喊小金出來餵給他,幾次都在最後一刻收手;
最後,長長一嘆,用手帕裹著黃金放進匣子,取了自己的積蓄,上街去買書:
「這些,這些,這些!這些全要!全給我來一套!」
幾日後,姑娘隨著父親派來的人手,踏上歸途,帶著又大又重的好幾箱子書籍。
而她走向西北的時候,少年也奉命南下入京,去做宮廷侍衛:
「小金,你走吧-—-—--京城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貴人很多,奇人異士也很多,我護不住你———」
少年抱著小金的脖子,和他依依惜別。幼年合金大佬仔細看他一眼,在他身上努力嗅了幾嗅,掉頭跑開。
少年目送他漸漸遠去,一頭扎進樹林,忽然高喊:
「小金一—
金色的異獸箭一般飛竄回來,險些把少年撞了個翹超。少年抱住朋友,
欲言又止,好半天,期期艾艾地問:
「小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就是,就是,我在京城這些年,能不能拜託你,去看看金珠,去保護她?
她一個人在草原上,我真的.——真的非常擔心她———
光影慢慢收斂。沈樂睜開眼晴,正看到合金大佬蹲在邊上,仔細研究晾乾的褶紙,臉都快要埋到了褶紙上。
他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大佬肩膀:
「哎,所以你有一半,是靠那個姑娘餵大的?」
「什麼靠她喂!」
合金大佬跳了起來,張牙舞爪。跳起,落下,轟然一聲,沈樂簡直有種地震的錯覺:
「我們是互利互惠!互利互惠!我保護她,她供我吃的!我沒少幫她打架!一一等等等,你怎麼知道的?」
沈樂呵呵一笑。合金大佬兩隻眼晴快要瞪出眼眶,倒背雙手,繞著沈樂順時針轉半圈,再逆時針轉半圈:
「所以,你說你能看到一些過去的事情,和這畫相關的事情,這是真的?」
沈樂笑而不語。合金大佬急得要上來搖他:
「那你快把這個祈紙補全啊!快補!」
「我還沒看到那一段兒,大概是畫還沒補好
等等,你先告訴我,那姑娘後來怎樣了?」
「後來啊—··.其實她過得挺好的—···什麼?要詳情?這個不能劇透!要我劇透,你先把這祈紙補好了!」
沈樂扭頭就走。
補好了我自己就能看完劇情了,還等你劇透!
他一口氣走出工作室,走進分隔東西兩路的夾巷,貼著西牆快步往前走。
還沒走到西路三進院門口,背後腳步急促,合金大佬已經趕了上來:
「哎,你覺得,這張圖要埋藏的秘密是什麼?到底會埋在什麼地方?」
沈樂警了他一眼,直接轉向院門。合金大佬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完全不顧這個院子是沈樂的私人住所,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說說啊!說說啊!一一我總覺得,這個秘密非常重要,不然他不能用這法子留給我!」
老實說,如果只是和那個少年有關的秘密,那可能是一個金礦,或者是一個秘境。
但是,考慮到兩人無疾而終的戀情,以及姑娘後來「過得挺好的」,沈樂就有點猜不到劇情走向了:
總不成是姑娘發現了某個草原上的秘境,無力開發,留信給昔日的少年?
而少年也沒法觸及,覺得它對自己的朋友很重要,就畫在畫裡,用拆成兩部分一一甚至三部分的方式,留給了小金?
他修補了一天畫作,累得腦袋嗡嗡作響,很想倒下去睡一覺。無奈合金大佬一直粘著不放,沈樂也只好嘆口氣,拋出一個不成熟的觀點:
「我覺得,可能要等畫心修復完畢一一你看,我們現在有了一張山水畫,一張不太詳細的地圖,以及一個陣法走向。
等畫心修復完了,山水畫復原,也許我們就能定位了?」
至少把定位縮小一點吧!
比如縮小到一百平方公里,縮小到哪幾座山頭,然後,再根據那幾座山,尋找陣法的所在?
「你說得有道理!」合金大佬興奮了:
「不用等畫心修復,我弄的那張復原圖,掃描版我有,我現在就去對衛星地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