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游嘀嘀咕咕,絮絮叨叨,不停地給沈樂講他是怎麼找到的人,又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
怎麼飛來飛去,怎麼壓服當地妖怪,又怎麼跟特事局聯繫,怎麼催促特事局去尋找他要的資料··
沈樂「嗯嗯嗯嗯」地答應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抓緊時間打字。
在向林老師報告好消息之前,一定要把論文寫完!!!
幸好那邊的人從開口說要過來,到踏上這邊的土地,足足消耗了半個月時間。
阿新的兩個孩子都過去了,子孫繁衍,兩個孩子就是兩個家族。
第一代子女互稱表兄弟姐妹,第二代就是遠房表兄弟,到了第三代--
什麼?親戚?
那得是多遠的親戚了—
到現在得到消息,兩個家族坐在一起開會,商討誰過來,誰不過來,誰身體狀況不好,想來也不能來。
安排子孫照顧老人,過來的老人和不過來的老人都要有人照顧,子女還要向公司請假··
還要和這邊溝通,還要買火車票飛機票訂旅館租車···
兩個星期能夠動身,那已經算是效率非常高,簡直高到天上去了。
所以沈樂也就有足夠的時間,把修復好的妝盒抱給林教授看,把論文給林教授看,在她的指點下再次修改。
用林教授的話說:
你編故事也編圓一點,傳承有序這個部分,你邏輯根本不通順!這也就是給我看,給別人看到了,你要怎麼解釋?」
沈樂只好汕汕地笑。笑完了,論文改完了,被林教授抽走拿去投稿。
這必須老教授幫忙投遞,沈樂現在孤家寡人,沒有掛靠學校,沒有掛靠公司,沒有在哪個研究所,啥都沒有。
理論上,他的投稿,並不會被期刊接受一一也不會拒絕,很大概率,只會輕飄飄扔到一邊。
老教授出面就不一樣了,這些業內期刊,有很多份,老教授都是審稿人,或者老教授的弟子是審稿人·
「寫得不錯。」林教授戴起老花眼鏡,笑眯眯地從頭到尾看完,笑眯眯地誇獎:
「實驗充分,數據翔實,修復步驟清晰,資料紮實。就論文水平而言,
上核心期刊,完全沒問題了。」
「謝謝老師!」沈樂打蛇隨棍上。「那麼——」
「過幾天,我請幾個老朋友來,看一看你的手藝吧。」老太太慢悠悠回答。
這手藝,在她看來已經過關了,但是她老眼昏花,有些細節可能看不清楚。
如果能通過那幾個老朋友的驗收,如果能通過現在當打之年,奮戰在修復第一線的專家驗收,那麼,給沈樂一個編外專家,應該就不難?
「到時候,你要好好向他們討教,不要以為你修好了一個老物件,手藝就很好了。」
老太太繼續指點他:
「他們修過的文物,是你的十倍,一百倍還多。很多細節,很多技巧,
都只有實際上手做的人才知道的。要謙虛,要謹慎,要抓住機會!」
沈樂拼命點頭。一個人摸索實在太慘烈了,他不知道掉了多少坑,不知道多少次戰戰兢兢自己試驗。
有大佬能抱大腿,有大佬能指教,哪怕是一句兩句,那也太好了!
兩星期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單單修改論文,消耗不了多長時間,最多也就一個多星期:
但是,要把林教授的老朋友們聚集起來,那就不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兒了這些人,天南海北,各有各的項目,他們的弟子,現在當打之年的修復師們,更是各有各的項目。
用林教授的話說:
「除非學術論壇什麼的,提前約好舉辦時間,否則,要約齊人,少說也得一個月這樣—」
沈樂反正也沒有急事,索性在京城住下,再陪著林老師動身北上,直奔阿新的安葬處。飛機轉軟臥,軟臥轉汽車陳國華從冰城租了一輛七座SUV,親自開到軟臥終點站,再親自接上母親。
沈樂看不出那車是什麼型號、什麼牌子,只看著那車高大沉重,一望而知肯定往死里貴。
面對老太太「怎麼這樣亂花錢」的薄責,陳國華著他那張胖臉,非常殷勤地笑:
「路太長了,要讓媽坐得舒服點嘛--這車座椅可以放平,可以躺的,
懸掛系統也好,穩當得很——.小地方沒有這麼好的車..」
他開豪車載著母親,後面兄長和妹妹一家一輛車,都是從當地直接租的小車,排成一列,直奔陵園。
到了陵園門口,幾個兒女爭著上來扶,老太太卻推開了所有的孩子,
自己拄著拐杖,在陵園工作人員引導下,緩步前行:
「就是—這裡了嗎——
她盯著墓碑上年輕人生機勃勃的照片,久久佇立,默然無語:
要說悲傷,對於一個從未謀面、甚至最近剛聽說的人,也實在沒有多少悲傷;
但要說沒有悲傷,想起養母等待了多少年,都沒有等到兒子歸來,又實實在在,多了幾分惆悵——
「哥哥—·」
她雙唇輕輕顫抖。左右觀望,陵園的規模不算大,然而莊嚴寧靜,松柏成群;
一路走來,所有的墓碑上金字都沒有褪色,許多墓前都擺著鮮花,塑料花,糖果,飛機坦克的模型,各種想到想不到的祭品。
很顯然,這裡一直有人照料,陵園的管理者,當地的百姓,時時會過來祭掃··
陵園門口廣場上熙熙攘攘,打太極拳的大爺,跳廣場舞的大媽,各據一邊,小孩子拉著風箏,踩著滑板車,歡笑著跑來跑去-—-—·
「哥哥,我來看你來了—————
身後,兒孫們盯著老人的背影,默然肅立。沈樂站在孫輩那一排的最遠端,半側著身子,伸長脖子看林教授的側臉,暗自調動熱流:
老太太撐得住嗎?
撐得住嗎?
這麼大年紀了,千里迢迢折騰過來,又是激動又是勞累·—」
做好準備,老太太一往下倒,立刻衝上去扶,給老太太加健康buff!
幸好,林教授暫時沒有出問題的跡象。她不要兒孫扶,也不讓兒孫動手,在墓前鞠了三躬,緩步上前,親手擦淨了墓碑上的浮塵。
放上鮮花,倒上烈酒,擺上親手做的,聽養母說過,哥哥喜歡吃的菜餚白灼河蝦,東坡肉,紅燒划水,八寶辣醬———」-
「我是母親收養的孩子,算起來,應該是你妹妹吧-·」
你放心,媽晚年過得很好,無病無痛,安享天年—-終年82歲,已經遠遠過了古稀之年—·
她看到我考上了大學,看到我留校任教,我甚至把男朋友都帶給她看過了——..她知道我會有出息,知道我會過得好——
您看,後面是我的子女和孫輩,他們都很好,都很有出息,都很孝順我母親的兒媳和孫輩,您的妻子兒女,她們隨著娘家人離開。雖然這麼多年沒有音信,但是最近已經找到他們了,子孫平安,家族繁衍---」·
對不起,沒能儘早找到您,遲了那麼多年———
她絮絮念叻著,一樣一樣擺出帶來的東西。養母的照片,養母穿過的衣服,養母留下的用具·—·
養母的筆記本和信件,養母對兒子的,沉甸甸的思念和牽掛··
最後,半轉過身,向沈樂招了招手。沈樂趕緊抱著妝盒上前,托著盒底,幫老太太將妝盒放到墓前:
「哥哥你看,這是媽用過的妝盒,您應該認得——
這麼多年,舊了,破了,是這個孩子把它修復,找齊了裡面的所有部件——.——也是他找到了您—————」
沈樂站直身體,深深鞠躬,然後恍若無意地伸手扶住老人。
掌心熱流涌動,滲入老人家體內,一遍一遍循環,一遍一遍梳理,幫助老人提高身體機能,在長久站立之後,在北國的寒風中撐下去。
這位先輩,我來看您了····山河無恙,家國又安,您···安息吧—···
他聽著老教授絮絮叨叻,和從未謀面的親人聊天,講著養母的情況,講著她被撿到,被撫養,被送去讀大學的這麼多年。
講了好長好長時間,講到太陽漸漸低垂,講到寒風蕭蕭而起,講到老太太的手指都開始有點發涼。
沈樂背後,的聲音一直不停,大約是孫輩們有點兒不耐煩,又不好離開,在原地扭來扭去的亂動。
而老太太的幾個幾女也終於忍不住了,一左一右,長子和幼女趕上前來,摻住老人:
「媽,天暗了,咱們先回去歌一歇吧。您想來,明天還可以來·-·--咱們先回賓館,先休息一下—————
絮絮勸了好一會兒,老人終於放鬆了身體,由子女扶著轉身。
陳國華飛快拎出一把輪椅,剛要扶母親坐上去,遠處腳步雜沓,又是一大群人涌了過來。
中年人扶著老人,年輕人簇擁著中年人。從不相識,毫無血緣關係,
但是,雙方僅僅是目光相對,就知道,自己是對方要找的人。
「你是—·
「你是————·!!!」
阿新的後人,琳琳和阿立的孩子。
阿新母親的養女,和養女的所有後代。
相隔八十餘年,於此相聚。
墓碑上,年輕的戰士凝視著這些親人,笑容歡悅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