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老劉

  陳不古低頭看去,發現老劉拿出來的正是【連心弩】。

  「劉師傅,我和你說過了,這把武器給你正合適。」

  老劉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出要把【連心弩】還給陳不古了,明明一開始這把武器給他時,他還很開心。

  「陳不古,你不用再說這種話了,我有時候是反應慢了一些,但這不代表我真的糊塗。」

  「連心這個技能很強,而且力量越強越能發揮它的威力,無論是力量還是技巧,我都不如你,甚至也遠不如白庭,你們拿這把武器都比我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你似乎對我還抱有歉意,想來無非就是余壇隧道里那件事。」

  「出余壇隧道時,我就和你說過,我們兩清了,何況後來你還幫我搶回了我的口哨。」

  老劉的口哨此刻還掛在脖子上,紅色的口哨在火光下顯得更加明亮。

  猿貓搶走他的口哨後,他的肩骨被敲碎。從樹上跌落時,他的心中已經對那個口哨不抱希望了。

  只是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了陳不古對他說了一句話。

  「口哨交給我。」

  後來,等他醒過來後,他發現除了陳不古之外,所有人都守著他。

  他問嚴寬,陳不古呢?

  嚴寬說,陳不古一個人去追他的口哨了。

  他知道陳不古很強,但是他捫心自問,如果是他,是否會為了別人的某個物件,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他不會。

  那一天,陳不古帶著他的口哨回來時,老劉甚至隱隱有些愧疚,愧疚於在隧道中自己獨自逃命的行為,所以他只是小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在那之後,他也想明白了,陳不古不欠他的。

  「如果不是你,我們早都死在那個隧道中了,所以你也不用照顧我,把【連心弩】拿回去吧。」

  老劉還是堅持把【連心弩】遞給陳不古。

  可是陳不古沉默著,他既沒有伸手去接,也沒有順著老劉的話往下說。

  「劉師傅,你知道嗎?我自認為是一個又自私又冷漠的人,很多時候不昧著良心我就活不下來……」

  「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我只是盡力讓我們大家都活下去,僅此而已。」

  「我不太在意自己做的事在別人眼裡是對是錯,我只是個小人物,沒辦法為蒼生考慮,我做事的原則只是為了自己,只要對得起自己就行。」

  「劉師傅,你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嗎?」

  陳不古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突然讓老劉愣住了。

  黑夜中的森林與黑夜本身同樣寂寞,老劉沉默了許久,突然笑了一下,他看著陳不古的臉,覺得自己好像突然看懂這個年輕人了。

  「陳不古,你經常坐64路公交嗎?」老劉問道。

  「以前大學的時候比較頻繁,後來就很久沒坐過了。」

  陳不古想了一下,上一次坐64路公交是在幾天以前,要再上一次的話,那就是三年前了。

  「你知道嗎?我做64路司機已經超過10年了,一開始,每年余壇市的模範公交司機都有我,可是後來,我一次也沒有再評上…」

  「五年前,我開64路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有個大爺像是發了心臟病,在過人行道時倒下了。」

  「那天路上來來往往全是人,但是大家都視而不見,我讓車上的乘客下去幫幫忙,打個急救電話,畢竟那老人就在我們車前。」

  「可是沒有一個乘客理我,他們低著頭玩手機,把整個人埋進那方小小的屏幕里。」

  「無奈之下,我下車將那個老人扶到了路邊,替他打了急救電話,我為了不耽誤乘客們的時間,讓那天附近休息的同事臨時替我。」

  「那個老人我送到了醫院,醒來後他一把咬定是我撞了他,你無法想像我當時的心情有多麼複雜,是一種混雜著好笑、憤怒、驚慌、無助的心情。」

  「交警帶我去路邊調監控,結果那個老人倒下的地方正好是監控的盲區。我試圖去找當天64路的乘客為我證明,但是他們不僅說對當天的事沒有印象,甚至還投訴了我擅離職守,耽誤了他們的時間。」

  「當時網上有很多人為我打抱不平,但更多的人卻是對我進行指責,謾罵,他們看我笑話,說余壇的公交司機總是開得猛,這下終於出事了。」

  「後來,有人在網絡上公布了我的信息,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查到的,但我的家庭住址,聯繫方式,還有我老婆的單位都被人爆出來了。」

  「他們發信息辱罵我的家人,去我老婆的單位門口鬧事,他們說正義不會遲到,要為那個老人討要說法,可笑吧?那個老人倒在路上的時候從沒有人為他討要說法。」

  「這件事後來鬧上了法庭,一審的時候,那個法官問了我一句話,他說,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麼要扶?」

  「哈哈哈哈,陳不古,你知道我當時什麼反應嗎?你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我敗了,我要賠錢,還要承受罵名。」

  「我的老婆當時懷了二胎,在家休產假,因為長期的網絡暴力,加上一審的結果,她的情緒一直很差,某天走在路上的時候失神被電動車撞了。」

  「肇事者逃逸了,我老婆躺在路邊,下半身大出血,她倒在那裡呼救,但是沒有人送她去醫院。」

  「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老婆受了重傷,第二個孩子也沒了。」

  「而且,因為我的事件在余壇鬧得沸沸揚揚,她的單位不想惹事,找了個理由將她開除了。」

  「我不服,繼續找了上一級法院,事情又拖了半年,終於有一個大哥提供了一段行車記錄,我的清白回來了。但是太晚了……」

  「網絡上沒有人再關注這件事了,我的清白是一具赤裸裸的白骨,在那群嗅著腥味而來的「鯊魚」眼中,沒有半點價值……真相從來就不重要。」

  「我清白了,但是余壇市的模範公交司機再也沒有我…我清白了,但是我老婆的工作沒了…我清白了,但是我第二個孩子沒了…」

  「陳不古,良心很重要嗎?」

  「你問我有沒有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

  「我見過一個溺水的孩子在我眼前沉入湖底,我會游泳,但我沒有去救。」

  「我也見過又一個老人在我面前心臟病發作倒地,但這次我明白了什麼叫明哲保身。」

  「在余壇隧道的時候,發現那隻狗會噴火,我的第一反應是你故意害我,我以為你拿我的命當誘餌換自己逃命,所以我也跑,我要讓你和林燁去死,換我自己活命的機會。」

  「陳不古,你說你是一個冷漠又自私的人,可是我知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樣,你可以昧著良心活下來,可是你只會活在噩夢裡。」

  「你沒必要安慰我,因為我們是一類人。」

  「我總是看到那個溺死的孩子全身濕漉漉的出現在我的夢裡,他向我伸手,我試圖去抓,但是他卻離我越來越遠。」

  「我也總是看到死在我面前的那個老人,顫抖著把手伸向自己上衣的口袋,我看到那裡有一罐救心丸,我想去幫他拿,但是我的腳像是鉛塊一樣沉重。」

  「這樣的噩夢,我做了好多年。」

  「良心重要嗎?我也不知道。」

  陳不古安靜地聽著老劉說著自己的過去,一言不發。

  他看著老劉苦澀的笑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早已被歲月與往事犁得溝壑縱橫,然後一滴滾燙的淚水就那樣划過乾涸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