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一溜人數算不上多的小部隊,正在用一種令人驚詫的速度極速朝著津南的方向疾馳。
黑夜之中,隱約能看到領頭之人眉眼間的寒芒湛湛。
宛若一柄出鞘利刃,光是看上一眼,就能輕易讓人感受到不可直視的鋒芒。
天空中響起了一聲尖銳的鷹啼。
祁驍堪堪拉著韁繩控制速度,抬手讓在空中盤旋的鷹順利落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他面無表情地摘下了鷹腿上纏著的信筒,借著火摺子微弱的火光看清信上的內容後,額角砰的一下就爆出了數條密密麻麻的青筋。
距離他最近的人感受到他身上冒出的陣陣寒意,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不由自主地勒著韁繩往後退。
過往經驗告訴他,此時的王爺很生氣。
想活命的話,最好還是自覺遠離。
祁驍的確很生氣。
氣到想殺人。
他知道耶律浧全力進攻津南後,實在放心不下。
將手上的事兒悉數託付給了柏騫承,馬不停蹄地調了一小隊精銳人馬,跟著自己一路不分晝夜地朝著津南趕。
然而他還是晚了。
耶律浧到得更早。
他不光到了,他還膽敢把阿璃傷了!
祁驍激怒攻心之下,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是應該自責不在鍾璃的身邊,還是惱怒耶律浧的膽大妄為。
他的黑臉完美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時候,之前小心避開的人低著頭湊了上來,趕在祁驍發飆之前就說:「王爺,這是剛剛送來的信。」
祁驍皺眉。
「哪兒送來的?」
「津南。」
聽到津南兩個字,祁驍的眉心無聲狠狠一跳。
他堪稱粗暴地把信扯了過來,定睛一看後生生被信上的內容氣得笑了起來。
鍾璃不但怕死。
她還心虛。
她在信中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重點強調自己真的沒有馬上就會死,也不需要救援。
通篇強調過後,才騰出點少得可憐的筆墨試圖說服祁驍不必擔心,好好地做自己的事兒。
然而她這話說得太晚了。
祁驍已經在路上了。
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祁驍想著自己收到的和鍾璃給出截然不同的信息,氣得狠狠咬牙後才將信紙輕輕地收進了懷中。
祁驍扭頭對著身後的人說:「繼續全力出發!」
「是!」
「等等!」
祁驍想到鍾璃在信中透露的計劃,把人叫住了。
他一咬牙,硬邦邦地說:「只不過咱們的路線稍作修改,去將輿圖拿來。」
祁驍改道而行。
因人數過少的緣故,行蹤隱蔽無人察覺。
鍾璃的信送出去後沒有半點回應,心裡莫名其妙地始終縈繞著一種說不清的心虛氣短。
按理說她不應該心虛。
可想到祁驍至今毫無回應的態度,鍾璃的心裡就控制不住地開始惴惴。
在鍾璃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中,暫歇了兩日的耶律浧終於緩過神來了,再度打響了津南之爭。
這次戰幕拉開,整個戰場上就籠罩著一層不死不休的決然。
北漠大軍進攻之勢銳不可當。
戰鬥打響第三日,津南固守了半個月的城門終於轟然倒塌。
滿身血煞的北漠大軍嘶吼著沖入了津南城內。
城中的人也在緊急撤離。
津南城破,撤離津南是鍾璃計劃中的一環。
因早有準備,故而雖倉促,但卻不慌亂。
津南城中百姓早就在數日前分批離開,城中還剩下的,都是以鍾璃為首的死士。
鍾璃身上帶著傷,並不逞強。
看時候差不多了,果斷帶著人後撤。
這場戰事中,耶律浧最為關注的人就是鍾璃。
鍾璃前腳剛撤,他立馬就帶著人追了上去。
有心腹勸他冷靜。
耶律浧卻是不屑一笑。
「時至今日,鍾璃早已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你還怕她有什麼陰謀等著本王不成?」
北漠大軍成功進入津南城後,耶律浧不顧自身傷勢,親自帶人追殺鍾璃。
這一幕是鍾璃一心想看到的。
也是她一手引導的。
所以鍾璃在前頭跑得兢兢業業,時不時還要留下點痕跡確保耶律浧能追上來。
偶爾還要停下,冒著被活抓的風險,跟耶律浧遠遠地交上一兩次手。
耶律浧深信不疑鍾璃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追殺起來窮追猛打半分不肯留情。
鍾璃磕磕絆絆地帶著人在前頭一路狂奔,幾經生死後終於抵達了預期的地點。
然後,北漠追兵和一心追著鍾離流偽造出來的北漠大軍突然相撞。
鍾離流的偽裝功夫到家。
以至於北境人至今都仍然以為,一直在邊境騷擾不斷的人是耶律浧的人。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北漠大軍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是什麼情況。
稀里糊塗滿頭霧水的,就被來勢洶洶的北境大軍摁在地上揉搓了一頓。
初次交鋒吃了虧。
北漠大軍心中自然而然地就憋了火。
毫無交戰理由的情況下,雙方突然就熱火朝天地打了起來。
這裡會出現北境的兵馬,超乎了耶律浧的預想。
耶律浧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想停戰下來進行交涉。
畢竟以北漠如今的情形,耶律浧是不想和北境交惡的。
然而耶律浧剛剛叫停沒多久,鍾離流帶著的人就接著扮成了北漠的士兵,趁著夜色偷襲了北境為數不多糧倉之一。
偷襲這種事兒,一回生二回熟。
有鍾璃的指點,鎮國軍可謂是駕輕就熟,毫無破綻的就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夜襲。
說好要談判的。
可雙方人馬沒來得及坐在談判桌上,北漠人就無恥地暗中偷襲。
這樣的無恥行徑徹底觸怒了北境人。
北境無視了耶律浧的抗議,單方面地宣布開戰。
然後,轟轟烈烈的就衝著耶律浧的駐軍所在打了過來。
北漠人素以驍勇著稱。
相反,北境人盛名在外,則是因為骨子裡的莽。
沒腦子的莽。
耶律浧之前就聽說過北境人出門不帶腦子。
這次見識到了,氣得一佛升天二魂出竅,險些要挽著袖子親自上陣和北境領軍理論一二。
然而在喪失了理智的北境人面前,耶律浧的憤怒毫無作用。
接下來的事兒幾乎用不上鍾璃從中插手。
光是北境人的魯莽,就足以讓耶律浧好好地喝上一壺。
雙方混戰時,鍾璃瞅準時機從中抽身,趕在雙方反應過來之前,暗中再添油加醋地灑上幾把熱烈的火種,然後就悄咪咪地功成身退。
北境和北漠要死要活地打了兩日,兩邊都沒能討好。
雙方將領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再這樣盲目地打下去,誰也得不著好。
兩邊稍微冷靜了一下,正想找機會和談的時候,祁驍帶著的人終於趕到了。
祁驍兩日前就和鍾璃取得了聯繫。
所以他出現的時機和地點都很巧妙。
在北境和北漠遲疑和談之際,他帶著五千人身騎駿馬出現在了北境人的身後。
大軍的馬尾巴後頭拉著一截長長的樹枝,還有在後頭用鼓槌敲打地面壯勢的,從遠處看,只能看到鋪天蓋地的塵土飛揚而起,地面震動轟隆隆的,聽著人數就不少。
北境一看自己的後方多了一股來路不明的追兵,當下就急了。
下意識的就想往前躥上一截來躲避追兵的打殺。
可前頭就是北漠好不容易才搶下來的津南。
北漠人怎會輕易讓北境大軍越界一步?
北境人想往前沖。
北漠人死活攔著不讓。
一片塵土飛揚中,北境和北漠的和談再度談崩,稀里嘩啦不由分說地就打作了一團。
祁驍帶著人趁亂混入,看似毫無章法,實則目標明確地在混亂中殺了北境的一員大將和北漠的幾個副將,然後又趁亂退出了戰場。
在數萬人的交戰中,幾千人的來去根本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等到戰事初歇,雙方清點人馬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重要人物死在混戰中,第一反應都是對方殺了自己的人。
不共戴天之仇就此結下。
不死不休。
停戰不到一個時辰,氣急了的北境人就再度捲土重來,大有一副今日一定要北漠人付出代價的兇狠。
耶律浧被打出了火氣,更是立誓要讓北境人有來無回。
前方打得激烈。
祁驍無聲無息地混入了後邊,順著鍾璃留下的特殊印記,終於和鍾璃匯合成功。
按理說,久別重逢,還是生死之際相逢,應當是激動人心的。
可現場的氣氛卻不是那麼回事兒。
鍾璃因身上的傷有些心虛,不怎麼敢看祁驍的臉色的同時,目光閃躲得不行。
祁驍陰沉的臉色完美和夜色融為一體,幾乎瞬間化身為夜間一尊行走的煞神。
那黑黢黢的臉,周身縈繞著的低氣壓,看上一眼就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四目相對之下,鍾璃僵硬地扭頭試圖藏著自己脖子上的傷,小聲哼唧。
「你怎麼來了?」
按鍾璃的估計,從祁驍在的地方到這裡,快馬加鞭起碼也要跑上一個月。
一個月後,這裡的事兒早就結束了。
她身上的傷自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見祁驍,她也就不會覺得心虛氣短。
然而祁驍來得比她想像中快上許多。
快得讓她幾乎來不及反應。
一看鐘璃心虛的小表情,祁驍就被氣得笑了起來。
他步步靠近,在鍾璃試圖閃躲的時候直接伸手抓住了鍾璃的胳膊,咬牙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
「你還知道心虛?」
鍾璃乾巴巴地嘿嘿了兩聲,小聲嘀咕。
「沒心虛,就是好奇……」
祁驍氣笑了。
「好奇什麼?」
鍾璃哼唧。
「好奇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祁驍笑容冷淡,落在鍾璃身上的目光卻帶著無盡的心疼。
似乎是醞釀了半晌,他才終於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我媳婦兒被人欺負了,我怎麼可能不來?」
別說擋在眼前的是可以跨越的路。
就算是刀山火海,祁驍也要來。
鍾璃眸光狠狠閃爍了一下,不太自在地說:「你這會兒來了,那手裡的事兒怎麼辦?費了好大的勁兒才……」
祁驍冷笑著打斷了鍾璃的話。
「你覺得在我心裡,會有什麼比你更重要嗎?」
鍾璃茫然地張大嘴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