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左右皆美人,三更猶獨眠

  微風吹動了石季尚的發梢和衣角,讓他頗有幾分風中凌亂的感覺。

  身為一個妖族,他覺得天性不羈的他們已經足夠藐視朝廷律法,但沒想到呂鳳仙開口就是這樣的話。

  一個小小鏢局,先出了個陳三更,像殺雞一樣砍了一朝親王;

  現在又來了個呂鳳仙,張口就是【反了他娘的】。

  知道的清楚這是正經人家的鏢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前朝餘孽的窩點。

  他抖了抖麵皮,乾笑兩聲,正要相勸,就聽八風和尚一臉亢奮道:「不錯,這狗皇帝有子不教,大哥幫他教訓了沒要他感謝就算好的了,居然還敢通緝大哥,反了反了!我同意!反正靈湘州這半州之地的百姓都聽咱們的。」

  石季尚無語地看了八風和尚錚亮的大光頭一眼,然後對呂鳳仙道:「呂姑娘,造反的事咱們還是暫時先放一放。接下來,我會跟在諸位身旁暗中保護,不如繼續發展,悄悄培養出一支精銳之師,今後就算真要起事,也好有個底氣不是?」

  關太初點了點頭,「如今這幾百人是少了點,造反也沒啥用。」

  白長根也附和道:「石長老和關道長說得對,咱們就繼續除暴安良,若是今後主人要反,咱們就好舉旗響應。」

  石季尚嗯了一聲,「不錯,畢竟被通緝的是陳公子,這個決定還是由他來做比較好。」

  「行吧,行吧。」呂鳳仙擺了擺手,嘟囔道:「造個反都磨磨唧唧的。」

  花笑晨笑著道:「鳳仙,咱們……」

  「你閉嘴!」呂鳳仙冷冷瞪了他一眼。

  關太初扭頭看了一眼在身後列陣的隊伍,詢問道:「我們還打飛熊寨嗎?」

  呂鳳仙沉默一下,從懷中掏出半張餅,這是他們今日的口糧。

  她撕了一口微微發硬的餅,厚薄合適,很有嚼勁,看來今早是賴毛兒和的面。

  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隊伍,那個總喜歡跟她套近乎,被花笑晨「爆捶」了好多次的賴毛兒已經不見了。

  朝夕相對的面容少了十幾張,永遠地少了。

  她深吸一口氣,舉起方天畫戟,遙遙指向飛熊寨的那處山頭,目光堅定,低吼道:「殺!」

  ......

  就在這邊大局落定,將春潮宮這些做著飛黃騰達春夢的伏擊者一網打盡之時,在數里之外的密林中,一場激烈的追逐正在上演。

  一個黑衣人在前頭逃竄,一個灰衣人在身後急速追近。

  當距離再次被迫近,手段用盡的黑衣人面露狠色,為了不留痕跡,他打算悍然自爆。

  卻沒想到一直在身後追趕的灰衣人忽然速度暴漲,一指點在黑衣人的身上,將他即將沸騰的真元制住。

  原來此人竟一直隱藏著自己真實的速度!

  灰衣人看著軟倒在地的黑衣人,笑著道:「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手段,滑不溜秋的,不知道你是泥鰍成精還是劉瑾的狗啊?」

  黑衣人低頭不語。

  「你說一條陛下的狗,卻給陛下要抓的人通風報信,助他們逃脫,這條狗該不該死啊?」

  黑衣人絕望地閉上了眼,身子垮了下來。

  灰衣人也不多說,拎著黑衣人便消失在了山林中。

  ......

  兩個時辰之後,呂鳳仙摘下頭盔,拄著方天畫戟,站在殘破的飛熊寨的一處山崖邊,火紅的披風迎風招展,身後是零星的戰火和打掃戰場的麾下將士。

  關太初默默走到她的身旁,「靈湘州這就結束了。」

  呂鳳仙神思不屬地嗯了一聲,關太初也不以為意,這些日子,她除了在戰鬥中一往無前,專心致志,平時都常常這般發呆,大家都已經習慣。

  關太初便繼續開口問道:「下一步去哪兒?」

  呂鳳仙隨口問道:「最近的是哪個州?」

  「東閔州。達摩山所在,也是東嶽。」

  「亂嗎?」

  「應該是挺亂的。」

  「那就去那兒!」

  事情就這麼草率地定了下來,消息被平靜地傳達下去,並沒有在隊伍中引起多少波瀾。

  仿佛不管是起事反叛,還是轉戰他處,他們的所求只是崇敬而勇猛地跟在那個英姿颯爽的身影之後。

  比起這事兒,他們更感興趣的反而是花笑晨和呂鳳仙之間的那點故事。

  「花公子,這是咋了?蹲在這兒數螞蟻呢?」

  一個士卒走過來,看著蔫兮兮蹲在寨子門口一臉萎靡的花笑晨,笑著調侃道。

  花笑晨瞅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特娘的干斥候的,會不知道小爺為啥蹲這兒,看好戲就看好戲,別吱聲兒!」

  「斥候都是男的,我才不干呢!」

  那個士卒嘿嘿一笑,然後和花笑晨一起蹲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不遠處那個颯爽身姿,「今天這一手,其實我挺佩服你的。」

  花笑晨癟了癟嘴,「你佩服頂個卵用。得她佩服才行!」

  他苦惱道:「我還覺得我那句忘了我說得可特娘的感人肺腑呢,誰能想到是這麼個結局,看著架勢,沒個幾天不理我不算完。」

  那個士卒摸了摸下巴,「真希望一輩子不理你了。」

  花笑晨無語道:「你特娘的會不會說話?」

  「那樣我才有機會啊!」

  說完,就像靈猴一般跳開,留下花笑晨無能狂怒。

  ......

  夜色漸暗,星空和篝火相映,一頂頂軍帳就如同四周群山的縮影。

  但這兒的夢裡,還不是星辰和江山,只是亂世中抱團取暖,掙扎求活。

  花笑晨在帳篷里長噓短嘆地坐著,今夜,呂鳳仙還是沒有理他。

  「難道不應該被真情所感然後以身相許嗎?怎麼還生上氣了呢!」

  他嘆了口氣,無力地仰倒在床上,望著軍帳的頂上。

  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鳳仙?」

  他揉了揉眼睛,確認了的確是呂鳳仙,正要站起。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到了他的左邊臉頰。

  是不是有點欺人太甚了......花笑晨怒從心投起,正要說話,就聽見呂鳳仙冷冷道:「下次再敢拋下我幹什麼逞英雄的傻事,就打右臉。」

  花笑晨一愣,旋即咧開了嘴,「鳳仙,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呂鳳仙沒有說話,直接豪邁地跨在花笑晨身上,將手伸向花笑晨的腰間。

  花笑晨連忙護住***,「不是,鳳仙,你要幹嘛?」

  「你!」喝了幾碗燒酒壯膽的呂鳳仙紅著臉哼了一聲,然後看著花笑晨,「不願意?」

  驚喜是以閃電和雷鳴的方式入侵的,像一朵煙花撞到胸口上炸開,爆炸帶來的瞬間的壓力從心臟傳到每一條細小經脈,全身的細胞都停止住代謝和思考,仔細的聆聽這一剎那的震盪。(致敬)

  久經歡場的花笑晨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擊傻了,呆呆地抱著呂鳳仙的細腰,仰頭看著她英氣十足的面容。

  並不知道如何進行下去的呂鳳仙無語地捶了他一拳,「這事兒就是這麼看著的嗎?」

  花笑晨神魂回歸,連忙坐起,匆匆跑向油燈,「這第一件事,是要先吹燈。」

  「都是這樣嗎?」

  「不是,是怕外面那群狗東西瞧見不該瞧的場面!」

  「至於第二件,嘿嘿嘿!」

  帳篷里,漸漸沒了聲音,又漸漸起了聲音。

  守在帳篷外不遠處的石季尚微微一笑,揮手布下一個隔音結界。

  .......

  「你們這也太狠了吧!」

  中神州的北部,陳三更站在一頂豪奢的大帳篷外,一臉憤慨。

  自打那一日在小鎮外的曼妙夜晚過後,本以為可以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生活的陳三更便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打擊。

  范自然不讓碰,洛青衣也不讓碰,鹿潤秋和白靈溪也更是不可能讓碰。

  按她們的話來說,當時是特殊情況,現在心意已表,未來就必須等明媒正娶之時了!

  還有這種說法......對此十分不接受的陳三更厚著臉皮問了一句,【你們也能忍得住?有我在,何必髒了手指】,被范自然一劍劈了過來。

  於是,雲香就成了他無處安放的精力唯一的歸宿。

  一個太小的男人會讓女人覺得空虛,因為微不足道;

  但一個太過強悍的男人也會讓女人承受不起,因為人滿為患,因為日久見人辛。

  在起初的極致歡愉過後,雲香便漸漸有了一種【能不能不愛了,因為愛太痛了】的感覺。

  三天前,范自然便以不能讓小五兒學壞了為由,將雲香也拉進了她們的保護圈,坐擁五美的陳三更自此慘無人道。

  今夜再度嘗試失敗的他嘆了口氣,鑽進另一頂小些的普通帳篷,躺在墊子上,收攝心神,開始整理起思緒。

  從目前來看,朝廷並非只是出言恐嚇,而是動了真格。

  一路之上,巡邏軍士絡繹不絕,各處大小城池都貼滿了關於他的海捕文書,進行了戒嚴。

  很顯然,荀郁也知曉他的速度,並未只在天益州搜捕。

  偏偏陳三更這張臉又是如此引人注目,以至於他不得不放棄了入城的打算,一路上帶著眾人皆走小道。

  好在洛青衣這等大戶人家出身的就是不一樣,專門用於野外居住所用的乾坤袋就是兩個,大到豪奢的帳篷小到各種調味料應有盡有,再加上大多數都是修行者,一行人的倒也走得別有一番滋味。

  這些日子,趕路之餘,他一直在思考,荀郁到底意欲何為。

  只有想通了這一點,他的應對和反擊才會有效。

  陳三更本身跟荀郁並無什麼仇怨,甚至還可以說相處得很好。

  私仇一說無從談起,便只能是利益了。

  蘇密懷疑是因為他殺了楚王,壞了荀郁的大事,而後被其挾私報復顯然是不可能的。

  荀郁這盤棋已經落下,五嶽已分,十宗已經入局,其實楚王死不死也沒太多關係了。

  在秦王板上釘釘會成為下一任皇帝的時候,已經投靠了秦王那幾家必將會想盡辦法讓五嶽之事的影響降低,而這也勢必會惹來已經成為五嶽這五家的反對。

  在這樣的局面下想要雙方打生打死,荀郁完全有的是辦法,並不會盯著陳三更不放。

  「遇上這麼個對手,真是煩人啊!」

  陳三更嘆了口氣,撓著腦袋感慨了一句,又繼續思考了起來。

  .......

  接下來幾天的行程也沒什麼波瀾,有陳三更這樣在移動速度上堪稱bug的人在,對方不管是什麼搜捕和攔截,都形容虛設。

  當一行人走入北原州,明顯感覺到已經有些回暖的氣溫似乎又涼了下去。

  「咦?北原州這麼多人嗎?」

  小五兒看著前方的官道上,疑惑地問道。

  身為最熟悉北原州的人,依舊帶著面具的范自然眉頭微皺,「咦,怎麼忽然這麼多人,要去趕什麼集嗎?」

  「不是趕集,是在逃難。你看看他們,哪個不是拖家帶口的?」陳三更搖了搖頭,「你們等會兒,我去問問。」

  .......

  牛福是土生土長的北原州向南城的人,此刻他的方向,倒是應了這個生養他的大城之名。

  他帶著妻兒,踏上了向南的旅途。

  他也迷茫,不知前路到底如何,他也恐懼,生怕小半輩子的努力就在這一場背井離鄉的遷徙中煙消雲散。

  但他是丈夫,是父親,是家中的頂樑柱,所以他只能在妻兒面前表現出胸有成竹的鎮定。

  他背上背著一個碩大的布包,雙手推著一輛獨輪車,車上綁著兩個包裹,包裹上坐著他牛家的希望,五歲的兒子。

  他的妻子背著一個同樣不小的布包,艱難地跟在他的身旁。

  原本以他的條件,應該能買得起一輛牛車的,但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能馱東西的車和牲畜一下子都漲上了天價,為了以後打算,他只能選擇累億點。

  車輪吱呀吱呀地轉動著,將他們帶去希望的前方。

  「讓開!」

  幾聲呼喝和馬蹄聲驟然響起,驚醒了他偷偷的憧憬,一隊甲士策馬衝來,馬鞭抽擊聲和尖叫避讓聲一起,嚇得牛福連忙將獨輪車朝路邊一轉。

  但光顧著讓路躲避官兵的他卻忘了獨輪車上還坐著自己的兒子。

  小孩兒一個重心不穩,從高高的包裹上摔了下來,

  光這個高度就可能讓孩子摔著,更別說一旁,奔馬的鐵蹄已經近在遲尺!

  一隻手在孩子即將落地之時將他穩穩接住,然後扶上了獨輪車。

  帶著一張斗笠,遮住大半面容的陳三更看著一時都有些被嚇傻了的牛福,笑著道:「老哥,趕路可得小心點啊!」

  牛福和妻子連忙向陳三更道謝,牛福的妻子更是給他跪下,對這些勞苦的民眾而言,表達感激和敬畏最好的辦法就是跪下了。

  陳三更連忙扶起,然後笑著轉移了話題,「老哥這拖家帶口的是要上哪裡去啊?」

  牛福疑惑地看了陳三更一眼,早有準備的陳三更微笑道:「在下是外鄉人,去北原州訪親的。」

  「哦,這樣啊!」畢竟是自家孩子的救命恩人,牛福也不好再計較,開口道:「我們都是打算去中神州定居的,你要找親戚也抓緊去吧,說不定等你到了,你那親戚都不知道搬到了哪兒了。」

  陳三更疑惑道:「為何要去中神州定居呢?」

  牛福猶豫了一下,將獨輪車朝邊上再推了推,讓開道路,從妻子手中接過大包裹放在地上,正好也讓她也歇口氣,然後看著陳三更小聲道:「還不都是那個郡縣制鬧的!」

  陳三更心中一動,面上更加疑惑道:「郡縣制?是個什麼東西?」

  「就不是個東西!」牛福恨恨罵了一句,然後道:「我以前也不懂,最近才知道,簡單來說就是朝廷覺得我們現在這些州啊城啊的不方便他們壓榨我們,於是要搞郡縣制,州城的城主不叫城主了,要叫州牧,大城的要改成太守,小城的要改成縣令,一級管一級。」

  陳三更一臉恍然的表情,然後又不解道:「可是這跟你們逃難有什麼關係?」

  牛福嘆了口氣,「關鍵那些當官的太可惡啊,先前建封神台就已經把我們北原州搜颳了一邊了,多少人都被抓起累死累活了,這次搞這個郡縣制,說是要增設好多什麼衙門,但是朝廷又沒錢,就讓我們先按照田地多少把各自的錢交了,拿給他們建衙門。我這一年到頭都掙不了那麼多錢,哪兒掏得起啊!」

  他指著中神州的方向,「聽說中神州就不一樣,朝廷直接給錢建衙門,還要清算人口,丈量田畝,我們就想著乾脆舍了這邊的,看看能不能去中神州買幾畝薄田,過過安穩日子。」

  「原來如此。」陳三更點了點頭,拱了拱手笑著道:「既然如此,那就祝老哥一家好運!順利在中神州安家。」

  「借兄弟吉言了,不過像我們這等沒幾個積蓄的平農,要過上好日子的難度還是不小的。」

  這話一出,正要轉身離去的陳三更腳步一頓,眼神哀怨地看了牛福一眼。

  ......

  「怎麼出去打探個消息,回來這一臉肉痛的樣子啊!」

  洛青衣疑惑地看著陳三更,不解道。

  陳三更直勾勾地盯著洛青衣等諸女,「要是我今後買不起房,你們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洛青衣掩嘴輕笑,雲香一臉茫然,范自然癟了癟嘴,嘟囔道:「這是又發什麼瘋?」

  好不容易攢了一點積蓄,一下子又送出去不少的陳三更嘆了口氣,「你們不懂,這是一個社畜的渴望。」

  ......

  「爹,我懷裡多了個東西。」

  獨輪車上,小男孩扭頭對牛福說道。

  「你能多什麼?能像你娘一樣多二兩肉嗎?」牛福不以為意,「趕緊坐好!」

  一旁的婦人羞得想擰他一把,也沒力氣,只好恨恨剜了一眼。

  「真的你看嘛!」

  小男孩扭過頭,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錢袋,牛福的手頓時猛地一哆嗦。

  「二十四兩七錢......」

  片刻過後,牛福捧著手中的碎銀子,目光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