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們要走?」
陳三更驚訝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呂鳳仙、花笑晨、關太初和八風和尚四人。
他沒想到自己回來將今天和李夢陽的交流內容一說,眾人給出的反應會是這個。
看著陳三更的反應,四人對視一眼,其餘三人一致決定,這種容易惹得陳三更不開心的大事,必須由最不怕得罪陳三更的呂鳳仙來說。
呂鳳仙倒也真的不怕,直接道:「在這兒,其實我們也沒什麼可做的,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兒打獵喝酒,既然現今外面是這樣的情況,正是我們的用武之地啊!」
她捏了捏拳頭,咔咔作響,「遇見壞的就殺,遇見好的便救,想想都有意思。」
陳三更扯了扯嘴角,「大小姐,我們換個詞,叫除暴安良咋樣?」
「咦?這個聽起來好像是要好聽些呢!」呂鳳仙嘿嘿一笑。
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似乎感覺多少有幾分兒戲,關太初便出聲補充了一句,「就如大哥當初所言,既然碰到了,知道了,便沒辦法袖手旁觀,我們多少也學了些本事,也想為這個天下,為黎民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八風和尚趕緊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陳三更又看著花笑晨,「三少,你呢?」
花笑晨哼了一聲,「鳳仙在哪兒我在哪兒,有意見麼?」
他看了一眼坐在陳三更身旁乖乖巧巧的雲香,同時想起不在小院的范自然、洛青衣以及狐鹿二婢,哼了一聲,「別以為只有你有女人!」
呂鳳仙作勢欲踢,但這次卻真的只是做了個勢,陳三更微微一笑,心頭便大概有數了。
他深吸了口氣,微笑道:「你們的想法我很認同,沒有理由攔著。」
他看著呂鳳仙,鄭重道:「大小姐,你多保重,遇事不要急躁,你畢竟未曾修行,江湖險惡,所以儘量還是收斂著些。」
當著這麼多人,呂鳳仙臉一紅,脖子一梗,爭辯道:「我怎麼就急躁了!」
「三弟、四弟,給你們的丹藥雖然效果差了點,湊合吃吧,修行不要拉下,平常多照看著點大小姐和花三少,法器、秘寶什麼的都比不上命重要,該用就大膽用。我不在身邊,遇事就得多想多看,謀定而後動。」
「大哥放心!」二人齊齊抱拳。
「三少.......」陳三更看著花笑晨,想了好一陣,憋出一句,「別走丟了。」
「陳三更,我揍你你信不!」
花笑晨張牙舞爪地衝上來,嬉鬧聲中,眾人笑成一片,沖淡了離愁別緒。
在一旁默默看著的白長根輕輕一笑,「主人放心,我已為呂姑娘他們四位算過一卦,此行雖有小小波折,但都無礙大局,最終都會平平安安的。」
陳三更眼前一亮,「真的?」
白長根拍了拍胸脯,自豪道:「真的,我別的本事沒有,卜算之道還是沒問題的!」
「那我就安心了。」陳三更笑了笑,「我還擔心讓你跟著一起,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會良心有愧呢。」
「主人大可放......」白長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緩慢而艱難地扭過頭,「主人,您什麼意思?」
「哦,我可能沒說明白,就是我打算讓你跟著他們一起,你本身有趨利避害,預測吉凶的本事,如今又是洞玄巔峰的修行者,有你在,我也就能放心大伙兒的安危了。」陳三更若有深意地笑看著白長根,「反正這一趟也只是小有波折,無礙大局,平平安安嘛,對吧?」
白長根:.......
如遭雷擊的他呆立在原地,感覺九州大地上的寒風都在朝他湧來,侵蝕著他脆弱的身體。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的啊!!!
......
到了晚上,出去放風的范自然和洛青衣帶著狐鹿二婢回來了。
看著兩人拉著雲香言笑晏晏,一副好姐妹情深意切的樣子,陳三更不知怎麼的,心裡就有點發慌。
倒不是怕她們聯合起來對付自己,而是怕她們聯合起來不讓自己對付。
看來要早點找機會,各個擊破才行。
陳三更在這頭琢磨著,那頭的她們得知呂鳳仙等人的打算,又把呂鳳仙拉進了房間。
不知道是在聊什麼,范自然還特意布下了一個隔音結界。
就像一張普普通通的圖片一旦打上了馬賽克,就立刻變得難以言喻一樣,這隔音結界一布下,陳三更心頭忍不住便湧起了幾分浮想聯翩的好奇。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去偷聽,而是扭頭看向院門。
院門外,蘇密帶著一個白鹿洞書院弟子打扮的少年走進來,赫然正是小五兒。
有陳三更這層關係,白鹿洞自然樂得將小五兒正式列入門牆,成為白鹿洞正式弟子。
遺憾的是,小五兒沒有修行潛質,註定今後無法留在白鹿洞的內門之中,只能如劉昭明那般學成之後離開。
好在小五兒也不在意,比起曾經的生活,如今能夠這樣安心地學習就已經是很開心的事情了。
書上的那些聖賢之言,天地之理都讓他如痴如醉。
蘇密已經知道了眾人要走的消息,所以張羅了一頓比先前更盛大的宴會,眾人齊聚,喝了個痛快。
他們歡快聊著,大聲地笑著,舉杯祝願著彼此都更好,同時期待著未來的重逢,仿佛這只是一場改日重逢的提前慶祝。
但他們並不知道,那些沒有如期歸來的約定和未能兌現的承諾,才是離別真正的意義。
又或許,他們都已經知道。
第二天清晨,白鹿洞山門之外。
有兩撥人相對靜立,在山野犬吠雞鳴中道別。
霧氣傾瀉於山水之間,縹緲四散,如同最絕倫的丹青聖手潑墨揮毫,為這場離別畫出最應景的風光。
關太初紅面丹鳳眼,身披紫色道袍,手持拂塵,雖少了幾分尋常道士飄逸出塵之氣,卻也有幾分傲氣凌雲之勢;
八風和尚豹頭環眼,燕頷虎鬚,手拿一串佛珠,往那兒一站,就如金剛怒目;
兩個已經完全恢復正常的人身旁,是強振精神的呂鳳仙。
和曾經在順風鏢局的打扮一樣,一身藍色勁裝,將高挑的身材勾勒得淋漓盡致,一雙自小練武拉伸出來的大長腿,就連范自然和洛青衣都稍遜幾分。
也正是這雙大長腿,讓花笑晨在瞧見的第一眼,就試圖陷入其中。
但此刻的花笑晨,無瑕欣賞這番曼妙的景致,他無力地橫趴在一旁的馬鞍上,垂著腦袋,不時還打幾個乾嘔。
「這個憨貨,叫他少喝點不聽,丟死人了!」呂鳳仙恨恨罵道。
眾人相視一笑,陳三更開口道:「大小姐,不妨事的。」
在四人的旁邊,是一臉認命的白長根,耷拉著腦袋,全無往日那淡定儒雅的形象,不時還將祈求的目光投向陳三更,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將他這個弱小無助的小妖留在身邊。
可惜,陳三更直接裝作沒有看見。
白鹿洞山長李夢陽的笑聲在眾人耳中響起,「五位貴客離山,白鹿洞當有禮相贈,既知諸位為除暴安良事,白鹿洞亦有感懷,奉上薄禮,祝君坦途!」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五道流光從山長樓中飛出,懸停在五人的面前,卻是五個不同大小的匣子。
呂鳳仙等四人看了一眼陳三更,見他點了點頭,這才伸手接住了匣子。
八風和尚性子最急,忙著打開了匣子,從匣中扯出了一件兵刃。
陳三更驀地瞪大了眼睛,扭頭看向山長樓的方向,目光中滿是疑惑和不解。
八風和尚也在端詳著手裡的兵刃,下意識嘟囔道:「這玩意兒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旋即意識到這是堂堂十宗之一白鹿洞山長親手贈禮,連忙作勢要道歉,蘇密的笑聲便在一旁響起,「此物乃是一位煉器宗師親手打造的法器,融合了佛門常見的方便鏟造型,八風師兄剛猛霸道,正好可用。」
八風和尚點了點頭,「此物可有名字?」
蘇密稍稍有些尷尬,「此物原名丈八蛇矛,略顯粗俗,八風師兄若是不喜,儘管重新取名便是。」
八風和尚舞動一番,然後試著輸入幾分真元,朝著遠處刺出一記,真元瞬間從蛇矛之尖湧出,如白蛇吐信,遠處,一塊巨石無聲炸裂。
「好好好!這丈八蛇矛好得很!」他高興不已,朝著山長樓的方向,合十躬身,然後身子忽然頓住。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遲疑了一下,「那個啥,山長啊,一會兒我三哥肯定也要感謝您,我和他說的一樣。」
眾人哄堂大笑,只有陳三更眉頭緊鎖。
毫不意外,關太初取出的兵刃正是青龍偃月刀,而呂鳳仙也拿到了一柄在眾人看來似乎恨不適合她的武器:方天畫戟。
陳三更喉頭滾動一下,看著呂鳳仙道:「大小姐,你喜歡這件兵刃嗎?」
呂鳳仙挽了個花,「要說特別喜歡吧,倒也談不上,但覺得用著好像還行?」
陳三更一時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好道:「大小姐也幫花三少看看?」
花笑晨的東西就要正經得多了,乃是一柄摺扇,推開扇面,金絲玉骨,煞是不凡。
「此扇倒確實並非什麼法器,但也是刀槍不入,火燒不斷,扇骨之中藏有飛針,像花兄弟這般不懂武藝之人,緊急時刻亦能防身。」
聽完蘇密的講解,呂鳳仙一邊將摺扇鄭重收起,一邊看著花笑晨鄙夷道:「他倒也就適合用點這個了。」
至於白長根,他也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了一本冊子?
蘇密笑著為他解釋道:「此物乃是山長特意為白先生選擇的,此書乃是以白鹿洞秘法刻制,上面收納了白鹿洞諸多秘法,使用時撕下一頁,便能以自身實力發揮出對應秘法。山長知曉白先生學識淵博,境界不凡,有此書在,當能更好庇護大家。」
白長根連忙將冊子收好,朝著山長樓的方向行禮致謝。
又在寒暄幾句,陳三更便開口道:「好了,既然決定了要走,我們也就不多言了,小五兒也快到授課之時,大小姐,二位兄弟,三少,長根一路順利!」
他身後諸位也都拱手,齊聲道:「一路順利!」
呂鳳仙和關太初、八風和尚抱拳回禮,「後會有期!」
白長根苦著臉,「主人,聖女,諸位,長根走了。」
花笑晨也迷糊地抬起頭,「嘔,後會......嘔,有期!」
......
看著五人五馬消失在視線,直到徹底聽不見馬蹄聲,陳三更依舊站在原地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洛青衣走上去,輕輕握著他的手,「你不是說了嗎,他們去追尋自己的事業是好事,就不要傷感了。」
陳三更轉過頭,正要說話。
范自然在一旁哼了一聲,「青衣妹妹,問你個事兒,那天我走了之後,這人有沒有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咳咳。」陳三更連忙道:「我是在等人呢!」
「等人?」洛青衣疑惑道。
陳三更點點頭,「對啊,等人。」
「青衣妹妹,別信他的。」范自然看著陳三更,「這種長得好看的男人,就......」
話說到一半,前方官道的盡頭,一匹快馬便闖入了眼帘,又有七八騎緊隨其後。
陳三更挑了挑眉,笑容玩味地看著范自然,「就......怎麼樣?」
范自然臉一紅,哼哼道:「就你厲害行了吧?既然你這麼喜歡男人,那就跟男人好好玩吧!雲香姐姐,青衣妹妹,我們走!」
五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瞬間回了小院,留下了陳三更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蘇密湊過來笑著調侃道:「陳兄,失算了吧?不該在女人面前炫逞口舌之利啊!」
陳三更由衷地點了點頭,「蘇兄說得是啊,口舌之利的確不能亂逞,要用對時機,用對地方。」
他扭頭看著蘇密,「咦?蘇兄怎麼這麼懂女人啊?」
你特麼.......母胎單身的白鹿洞君子憤憤地別過頭去。
秦王的車駕來得很快,比起楚王的大陣仗,秦王一行總共才八人,而且全數騎馬,就連秦王自己也不例外。
「蘇兄!陳兄!」
遙遙望見站在山門前的二人,尤其是看見陳三更,秦王趙元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快馬加鞭,衝到二人前方,馬兒還未完全停穩,便輕巧地翻身下馬,穩穩落地。
別的不說,這身姿和氣度,就將那位楚王遠遠比了下去。
滿面風塵的趙元恆不僅沒什麼架子,還主動朝著二人行禮問好,蘇密和陳三更也連忙回禮。
陳三更最終還是同意了李夢陽的建議,和蘇密一起迎接秦王。
李夢陽說得也對,不一定要站隊,但是打好關係對他並沒有什麼壞處。
趙元恆笑著跟蘇密寒暄幾句,然後便看著陳三更道:「陳兄,天京城外一別,已有一月,陳兄可是著實又讓我對你的佩服又深了一層啊!」
沒有稱孤道寡,同時將他對陳三更的情報搜集也說得很坦蕩,陳三更心中也多了一絲認可,笑著道:「些許小事,秦王殿下謬讚了。」
趙元恆指著來路,「方才離去那五位可是陳兄的同伴?」
陳三更點頭道:「嗯,沒有衝撞殿下吧?」
「陳兄這是說的哪裡話,我豈是那種人。我是想說,不愧是陳兄之友,氣度心性都是不凡,我本欲重逢見禮,都被婉拒在當場,哈哈。」
陳三更笑了笑,「他們不懂事,殿下勿怪!」
說話間,秦王身後的眾人也都抵達,靜立在一旁,身姿挺拔,接著對上前幫忙牽馬安頓的白鹿洞執事都躬身致謝,有禮有節。
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的蘇密笑著一伸手,「殿下,咱們也別站著了,我先領你們去住處梳洗,稍後再請到山長樓一敘。」
趙元恆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白鹿洞知禮守禮,拜見長輩需先沐浴更衣,哈哈。那便請蘇兄代我向李山長、朱副山長求情,寬宥我怠慢之罪。」
蘇密哈哈一笑,「殿下言重了。」
......
林間,陳三更布下一個隔音結界,和蘇密並肩而立,望著下方趙元恆下榻的小院,輕聲道:「這個秦王不簡單啊!」
蘇密認同道:「若非大賢便是大奸。」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陳三更在心頭默念了一句,然後笑著道:「至少的確是比楚王要好得多的選擇。」
蘇密嗯了一聲,「所以,我們才會選擇由他來談國子監的事情。」
陳三更笑著道:「真的是談嗎?」
蘇密嘿嘿一笑,一副都被你懂完了的表情。
......
果然,接下來的談事根本就沒有涉及到最深層的那些問題,因為那些問題早就由白鹿洞的使者去天京城當面跟淳化帝和國師談好了,秦王過來只是來商議一些細節的。
但對世人而言,這樁功勞是實打實地記在了秦王的腦袋上。
未來天下的讀書人可能都要在心頭感謝他。
當然,此刻的天下,大家也並不覺得讀書人有什麼了不得的實力和前景。
只在山長樓中談了一天,許多細節便被一一敲定。
白鹿洞副山長朱曦將親自率隊入京,出任國子監大祭酒;
白鹿洞中長老、教習各自挑選足夠人選,充入國子監;
從白鹿洞內外門中選出在學識上最好的五十名弟子,隨隊入京,成為大端國子監第一批學生,學成入仕,開朝廷選官之新途。
陳三更默默旁觀著這一切,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一切似乎有些趕?
從五嶽敕封,太祖遺孤出現,而後籌建封神台,再到現在敲定國子監,白鹿洞入京......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似乎都隱隱透出一種焦急。
仿佛身後有什麼人在不管不顧地推動,又仿佛一個一心只想到達前方彼岸的人,不顧腳下荊棘在向前衝刺。
紫霄宮那封不知何人寫來的紙條、劉關張和呂奉先這些詭異的巧合、荀郁挑動自己與楚王反目成仇的意圖、繡衣令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幫助與好感.......
這些縈繞在陳三更心中已久的諸多疑惑,如今又增加了一個。
他右手輕輕握了握,想像著有刀在手的樣子,在心中平靜道:不管你們在耍什麼花招,我有一刀,可破萬法!
......
談完了事,陳三更回到小院,推了推院門,居然被人從裡面別上了。
還在生氣呢.......他啞然失笑,伸手敲響。
「誰啊?」是白靈溪輕靈的嗓音。
陳三更自信滿滿地道:「我。」
裡面一下子沒聲了。
???
就在陳三更疑惑不已的時候,一個聲音懶洋洋地響起,「你誰啊?說話這麼大氣!」
陳三更佯怒道:「你們要再不給我開門,信不信我家法伺候!」
院中的那個聲音冷哼一聲,「你敢!我怎麼就沒聽過什麼家法?」
陳三更笑著道:「小孩子不聽話都要打屁股,你們不聽話,難道跑得掉?」
范自然的聲音一下沒了,雲香輕笑調侃的聲音在院中響起,「公子,你要想一直站在外面就明說啊!」
陳三更一愣,然後猛地一喜,「咦?」
身形一閃,激動地沖入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