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3.樹不修不直

  「齊哥,睡了沒?」

  「怎麼可能睡,得等到今天的票房出來,我才能睡著啊。」

  接到了許鑫的電話,齊雷那邊的語氣相當輕鬆。

  不過馬上就問道:

  「飯吃完了?」

  他是知道許鑫今天和王詮安去吃飯的。

  「嗯。」

  許鑫應了一聲,然後輕飄飄的來了句:

  「我給了王詮安一個體面離開的選擇。」

  「哦……嗯?……啥!???」

  齊雷一懵,瞬間坐不住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直奔書房。

  「你說什麼?!什麼體面離開的選擇?」

  「你先別激動,聽我說。」

  坐在車裡,許鑫深呼吸了一口氣,略微整理了一番思緒後,說道:

  「我今天和王詮安聊到了《白鹿原》要投資一個億的事情,他和你說了沒?他這個是要和某個村子合作的項目,用來打造個白鹿原景區。」

  「說過,不過這種事情咱們沒必要參與。從文旅產業方面而言,咱們和他那邊不是一個路數。就像是咱們廠一樣,有人想搞基建,建設旅遊區,發展旅遊資源。而咱們則是以文化城市為賣點,劃分不同。」

  齊雷同樣也冷靜了下來,給許鑫大概說了一下情況後,就聽許鑫繼續說道:

  「然後……齊哥,我當時就在想,以他的資歷,這一個億雖然高,但不至於一分錢都在外面找不到。對不對?」

  「那肯定。但他找起來會很困難,因為他是廠里的人。博納其實是有意投拍《白鹿原》的,但這錢他拿不了,因為版權在咱們這。我不在授權書上簽字,他誰的錢都拿不了。」

  「如果你簽了呢?」

  「……」

  齊雷那邊瞬間沒動靜了。

  而許鑫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荒唐,於是繼續說道:

  「齊哥,咱們換個角度來看。我從今天推測出來了他不是找不來錢,而是找來的錢沒法拿後,我就在想一個問題……這種虛假的團結,我們有沒有必要繼續維持下去。

  如果我們繼續維持下去,又能怎麼樣?《白鹿原》要是成功了,那等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如果不成功,那等於廠里真金白銀的損失了好多錢。你說對不對?」

  話說到這,齊雷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意識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

  「我今天說,《白鹿原》的事情我可以幫忙。不過我給他了一個選擇,要不要立項。要立項,廠里就要給他授權,但這一個億不可能全部都投出來……我的意思最多就是一千萬左右意思意思就得。

  把項目立起來之後,他拿到了授權,想去找誰投資就去找誰投。我就賭,賭我身為導演的眼光沒錯,《白鹿原》不管怎麼去弄,別管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也不可能裝得下它一整部的書!說穿了,我賭的就是這部影片失敗!」

  「……」

  齊雷又一次沉默了。

  許鑫知道,他在等自己把計劃補全,於是繼續說道:

  「而他只要拿了京圈的錢,或許廠里的編織還在,但從此以後,廠里就徹底沒這一號人了。他以後想混哪裡混哪裡,和廠里不挨著,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邊。→同時還能解決《白鹿原》這個遺留問題,怎麼樣?」

  「……」

  片刻,齊雷問道:

  「你把話說死了?」

  「沒,我說我找廠里商量一下。所以我剛才才會問你,這種虛假的團結,我們還要不要。如果不要……那就直接乾脆一點……」

  「……」

  話,許鑫說的乾脆。

  可到齊雷這,就不怎麼幹脆了。

  這事情……萬幸,許鑫沒咬死。

  當然了,這件事其實誰都不可能咬死。

  畢竟是「自斷羽翼」的事情。

  想了想,齊雷緊皺眉頭繼續問道:

  「那他怎麼說的?」

  「他答應了。」

  「……」

  「思考了一會兒,就答應了。並且,我答應他,這件事會辦的很體面。」

  「……」

  齊雷再次沉默了下來。

  片刻,他才說道:

  「你這件事……做的有些衝動了。」

  「嗯,確實。」

  許鑫應了一聲:

  「但氣氛到那了,我怕有些話剛才不說,可能以後他就不會說了。更何況,我要不說,也不會知道……他做出了怎樣的選擇,不是麼?」

  他的話里透露著一股濃濃的「留不住」的奇特宿命感。

  讓齊雷一時間竟然不知該怎麼辦。

  想了想,他只能說道:

  「這件事,得讓田總拿主意。」

  「嗯,我知道。什麼時候問?」

  「明天吧,明天周一,要開例會,例會結束後,我單獨找田總一趟,你多留一天?」

  「留不了,明天一大早得回去拍畢業照。」

  「……行吧,那就這麼說,我想想明天這事情怎麼聊,給你消息。」

  「好,沒問題。」

  臨掛斷電話,齊雷忽然又來了一句:

  「這又是你一拍腦袋想出來的?」

  「……實話?」

  「廢話,肯定聽實話啊。」

  「不是。」

  「……」

  齊雷心說,我信你個鬼。

  可又不得不承認……

  他這腦袋,拍的真的太可怕了。

  其實今天的本質不在於許鑫是否擅自做了決定。

  這並不重要。

  本身大家的山頭就不同。

  《白鹿原》肯定是要立項的,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

  今天最關鍵的一點,是許鑫試探出了王詮安對廠里的態度。

  雖然王詮安選擇了這種虛假團結……但從許鑫試探出來的態度來看,一旦將來有任何機會,他都會選擇再次「叛逃」。

  這種人,已經沒有留下的意義了。

  其實從某種層面上來講,齊雷真的挺不理解的。

  明明廠里已經越來越好了,明明真正的好日子還沒到……

  王詮安到底走什麼?

  他難道不知道……沒了西影廠的保護,他其實不見得會比現在混的更好?

  他真的不懂麼?

  更何況,大家這麼多年的同事一場……

  想到這時,他心頭又有些悲戚。→

  無奈,只能發出一聲長嘆:

  「唉。」

  ……

  6月6日凌晨12點25分。

  《失戀33天》6月5日票房:4902萬。

  下降了超過一千萬。

  雖然按照票房漲幅黃金曲線來講,第四天開始回落屬於正常。

  但當接到這條消息的齊雷還是心裡覺得有些可惜。

  就差不到200萬,就能破紀錄了……

  唉。

  可轉念一想,800萬的投資拿到了7億的票房……論投資回報比來看,它可能是近五年的所有國產電影裡面,淨利潤最高的一部。

  想到這,心裡那塊石頭又化作了齏粉。

  嗯。

  時候不早了,趕緊休息吧。

  明天還有個大事要做呢。

  ……

  6號,高考。

  許鑫早上起來去趕飛機的時候,看到路上跑的車不少都在鏡子上掛上了綠色的絲帶。

  想了想,他難得的登陸了微博,發了一條消息:

  「祝大家高考順利。」

  話雖然簡單,但卻是他內心深處最真切的祝福。

  不過可惜,本來是很好的祝福,可到了網友評論的環節後,畫風就開始跑偏了。

  「許狗終於想起來了他的微博帳號。」

  「我去,哥們你誰啊?我啥時候關注你的?」

  「許鑫和楊蜜離婚了嗎?要是沒有,我明天再來問。」

  看到這些閒出屁的網友留言,許鑫朝車外面啐了一口唾沫。

  呸。

  ……

  「好了,今天就這樣吧,散會。」

  齊雷收好了筆記本,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看了下時間,10點整。

  他加快了腳步,直接走上了樓,來到了田雙河的辦公室門口。

  「冬冬冬。」

  「進。」

  齊雷直接推門走了進去,一眼就瞧見了田雙河正拿著個噴壺,給自己陽台上的幾盆綠植在澆水。

  「有事?坐。」

  「有,還挺重要。」

  聽到齊雷的話,田雙河微微點頭,把壺裡最後一點水噴完後,直接走到了茶几前落座。

  照例,燒水,泡茶。

  等水燒上後,他才說道:

  「什麼事?」

  「是這樣的……」

  他把昨晚從許鑫那聽到的事情原封不動的複述了一遍。

  說的很詳細,幾乎可以說是一字不落。

  而從他開始說,田雙河就只是點了一顆煙後,靜靜聆聽。

  一片平靜。

  而等齊雷說完後,他才忽然輕笑了一聲:

  「哈。」

  恰好,水也燒開了。

  他開始泡茶。

  一邊泡茶,一邊說道:

  「你沒說他冒失?」

  「說了,我說他這件事辦的太衝動了。」

  「他怎麼說的?」

  「他說氣氛到那了,怕有些話可能過了這股氣氛,王詮安就再也不會說了。」

  「哈哈~」

  不知為何,田雙河笑的更開心了。

  捏著手裡的茶壺,把第一泡水瀝乾淨後,他笑著搖了搖頭:

  「這股衝勁……真好啊。」

  「呃……」

  齊雷有些愕然。

  而田雙河這才說道:

  「你信不信,以他的性子……絕對在當時有想捎帶上顧常衛的想法。」

  「這……不合適吧?」

  「但他會做。」

  遞給了齊雷一杯茶後,田雙河自己捏著茶杯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

  感受著口腔里的苦澀與回甘,帶著幾分笑意的繼續說道:

  「他眼裡能揉下沙子,但只要有機會,絕對不會讓沙子在眼裡待太久。不過……無論是小許,還是王詮安,其實都動不了顧常衛。畢竟小蔣還站在這呢。」

  「……那這事咱們該怎麼做?」

  「能怎麼做?」

  田雙河瞥了他一眼,反問道:

  「心都不在這了,那也就沒必要強留了。這也是你的缺陷,總想著以大局出發,想著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但是,小齊啊,你別忘了,咱們是靠小許續上了命。這孩子的天分什麼的不提了,大家現在已經擰成了一股繩,勁兒往一處使。你比他經驗多,比他穩重。但,你不夠狠。」

  「……」

  「他夠。」

  「……」

  看著沉默的齊雷,忽然,田雙河指了指陽台上的那幾盆植物:

  「你看我那盆弔蘭,長的怎麼樣?」

  隨著田雙河的話,齊雷看了過去。

  在那幾盆花的最右邊,有一盆乍一看跟雜草一樣的植物。

  生長的繁密、茂盛。

  不過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它的綠葉尖部很齊整,就像是被剪刀剪過一樣。

  齊雷一愣。

  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這是春天剪的那盆弔蘭?」

  「嗯。」

  田雙河點點頭。

  春天的時候,有一次齊雷來找他,他當著齊雷的面,把整顆吊籃用剪刀給剪成了禿子。

  就像是割韭菜一樣。

  可這才過了幾個月,整盆弔蘭已經生長的如此繁盛了。

  接著他又一指放在角落裡的那盆玉樹。

  「這盆玉樹也被修了好多次。你要是不修它,它的軀幹就長不直。倒時候弄的歪七扭八的,想修都來不及修了。倒時候這盆玉樹就毀了,明白了麼?」

  話說到這,齊雷要是再不懂,那可就真的成草包了。

  於是,他點點頭:

  「好,那我就批准他把《白鹿原》立項。」

  「嗯。」

  田雙河重新端起了杯子,一邊吹氣,一邊說道:

  「對嘛,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留不住。咱們現在還沒到需要左右打太極,搞平衡的時候。廠里的盤子就這麼大,那麼多吃飯的嘴,總要讓自己人先吃飽,再說其他。而這時候能少一張嘴,更何況不是自己家人的嘴,總是一件好事。」

  說到這,他忽然抬頭問道:

  「小許人呢?」

  「回去拍畢業照去了。」

  「……?」

  聽到齊雷的話,田雙河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一種疑惑:

  「畢業照?」

  「對,北影07級的。」

  「……他不是05……噢~~~」

  忽然想起來了許鑫因為奧運會耽誤了兩年後,田雙河露出了一種古怪的表情,都囔了一句:

  「明明還是個小孩啊……嘖。」

  後半句話,他沒說出來。

  明明只是個小孩。

  可這心,這手腕……是真夠狠的。

  ……

  「你心咋那麼狠呢!啊!?我問你!你咋那麼狠呢!」

  「你可拉倒吧。」

  北影門口,許鑫翻了個大白眼,手忙腳亂的給自己把學士服披上後,單手拿著學士帽說道:

  「我都說了,昨晚我和王詮安吃飯,有事!真回不來。」

  說著,他蹲了下來,親了同樣穿著兩件MINI版學士服的閨女和兒子一人一口,站起身來後,對楊蜜說道:

  「我先不和你說了,拍畢業照去了啊,要遲到了。你看好孩子,別走丟了!」

  「去吧。」

  楊蜜點點頭。

  但馬上想起來了什麼,趕緊囑咐了一句:

  「別人丟學士帽,你趕緊躲開啊,這東西砸人一下老疼了!」

  「知道啦。」

  許鑫應了一聲,邁步匆匆進入了校園。

  雖然已經是研究生了,但畢業照這種事情,他還是不想錯過。

  講道理,他應該跟05級的人拍的,畢竟嚴格意義上來講大家才是一屆。

  奈何中途輟學。

  所以只能和07級的人來拍。

  重要的不是和誰拍,而是給自己的大學本科生涯留下一個印記,徹底畫下句點。

  拍了畢業照。

  從今往後,他就徹徹底底告別學士生涯了。

  穿著學士服,奔跑在熟悉又陌生的學校道路上,他忽然嘆了口氣:

  「唉……」

  此刻,我在朝陽下奔跑。

  明天,這就是我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再見,本科畢業生許鑫。

  「你畢業了。」

  許鑫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