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35.

  初念被人捂住口鼻拖上了車。

  有人拿槍頂住了她的側腰, 警告她:「別動,不要吭聲。」

  初念僵直著身子, 冷汗倏忽冒了出來。

  是一輛越野車, 后座寬敞,車上有個差不多一米九的壯漢,是剛剛拖她上來的那個, 力量驚人, 魁梧,但是行動並不笨拙。

  司機是個相對瘦弱的男人, 面目冷峻, 一直在專注開車。

  壯漢粗魯地把一個藍牙耳機塞進了初念的耳朵里, 「我們老闆有話跟你說。」

  裡面傳來一聲笑聲, 夾雜著一份陰柔氣:「想見初小姐, 還真是不容易呢!」

  初念強裝鎮定:「宋老闆……」

  「別緊張, 我並不打算對你做什麼。」

  初念下意識抿直了唇。

  「咱們玩個遊戲!」

  他說。

  【今天玩個好玩的,你猜,把人活埋了, 她能堅持幾分鐘?

  】

  過去和現在, 兩個聲音交疊在一起。

  —

  警局審訊室里, 頹靡了許久的氣氛陡然被點燃了起來。

  一直咬死不開口的宋喜, 最後一道心理防線終於被攻破了。

  她開口了。

  「我原名不叫宋喜, 叫杜婉瑜。

  宋喜是宋年給我改的名字。」

  杜婉瑜的母親是個緬甸女人,生下她沒多久就卷了錢跑路了, 那年代, 很多緬甸女人偷渡來內地, 嫁給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拿了彩禮就跑路, 或者生活幾年就不見了。

  杜婉瑜的父親是個老實人,媳婦兒沒了之後,他一度不相信是那個女人騙了他,又或者是相信了,但沒有辦法承受,他情緒變得很暴躁,也不太幹活了,那個女人本身就偷偷拿走了很多錢,家裡很快拮据起來。

  父親性格大變,變得暴虐,她經常挨打。

  杜婉瑜害怕父親,挨打了就跑出去,跑去伯父伯母家躲著。

  伯父伯母有個混社會的兒子,父親不敢在兩個人面前造次。

  她堂哥叫杜承棟,別人叫他棟哥,聽說他跟了一個大老闆,手上還有很多小弟,別人都怕他,杜婉瑜那時候也怕他,見了他都不太敢說話。

  杜承棟對她還是挺好的,因為這個堂妹長得漂亮,帶出去很有面兒,所以沒事也會帶她出去吃吃喝喝。

  堂哥帶她出去,基本不會挨欺負,但她還是害怕。

  可又貪嘴,家裡太拮据了,父親也不會做飯,吃不到什麼好吃的東西。

  所以每次堂哥叫她她都會出去。

  那時候小,對堂哥做的事沒有概念,只知道是普通人不會接觸的事情。

  不好的事。

  或許從那時候起,就註定了她後來的命運。

  她第一次見堂哥殺人是在一個村莊,夜裡,黑漆漆的院子,堂哥叫了很多人在院子裡燒烤,隔壁就是賭場,堂哥在這裡看場子兼放高利貸,院子裡來了大人物,不叫院子裡太多人,他就挪到隔離來燒烤,他幹這麼久了,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得一直在裡面,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可以偷懶。

  她坐在角落裡,別人看在堂哥的面子上,烤好了都會給她送一份,這些人總是很照顧她,所以她很難體會到這些人是壞人。

  可是中途的時候,隔壁忽然鬧起來,杜承棟叫了人過去看怎麼了。

  沒一會兒有人揪了了年輕男人過來,扔到他面前,說:「棟哥,這人出老千!」

  杜承棟在咬一口腰子,眼皮都沒抬,「那就老規矩。」

  剁手指。

  年輕男人不服氣,幾個人差點沒摁住他,他掙扎的時候不知不覺挪到了杜婉瑜的身邊,嚇到了她,她驚叫了一聲。

  那時她身邊坐了一個矮小的男孩,看起來還沒她大。

  聽到她的驚叫,一腳踹在了年輕男人的身上。

  他個子矮小,力氣卻出奇的大,又或者是那個年輕男人沒防備,整個人被踹出去老遠,後腦勺撞在鐵架上,脖子一歪,就那麼死了。

  有人過去踹了一腳,沒動靜,去探了鼻息,已經微弱得幾乎探不到了。

  「棟哥,死了。」

  矮小男孩木木地站起來,「我去處理。」

  旁邊有人笑道:「這事阿達最擅長。」

  杜婉瑜這才看清他的臉,很漂亮的長相,眼神乾淨得像是清泉,和周圍格格不入。

  那是年紀還小的宋年。

  他那時多大?

  好像剛剛十五歲。

  杜婉瑜對他的第一印象是木訥,話很少,看起來很招人疼。

  她偶然聽過些他的遭遇,被夜總會的男客欺負,被迫接待一些很不好的人,他的母親對他也不大好,看到了也裝作沒看到。

  後來他母親死了,據說是他下的手。

  杜婉瑜不相信,那時候還小,很自以為是,她覺得阿達看起來不像是那樣的人。

  雖然她聽見了那些人的話,雖然她回了家做了好幾天的噩夢,總覺得警察會找上門。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堂哥出事的前兩年,杜婉瑜去大城市讀書了,她看到了大城市的繁華,就很不想再回潼安那個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了。

  她很努力地讀書,很努力地賺錢,她去韓國做過交換生,信心滿滿地創業。

  卻四處碰壁,還被人騙。

  她在很沮喪的時候回了潼安,那時候堂哥的判決已經下來了,死刑,立即執行。

  伯父伯母整天以淚洗面。

  父親更變本加厲地脾氣暴躁著。

  她在家待了幾個月,阿達被放出來的時候,是冬末春初,天氣還很冷。

  他沒有地方去,來找她,卻看見她正被喝醉的父親毆打。

  阿達拽著她父親的頭往桌子角磕的時候,她在牆角瑟瑟縮著沒有阻止,她心裡恨父親,可等她恨意漸漸消散,親情湧上來去制止阿達的時候,父親已經沒有了氣息。

  她仿佛被恐懼攥住了脖子,徒勞地癱坐在地板上往後蹭著退,想遠離這裡,直到後背抵到牆,退無可退。

  宋年沖她笑了笑,帶著些討好的意味,「不會再有人打你了。」

  她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了,腦海里莫名閃回到那年燒烤的院子裡,有人笑著說:「這事阿達最擅長了。」

  他把她父親的死偽裝成了醉酒失足。

  她父親這些年事嗜酒如命,整天瘋瘋癲癲的,有這樣的結局誰也沒有懷疑,她張羅著給父親下了葬。

  然後每夜都做噩夢,不敢睡覺。

  阿達住在她家裡,夜裡陪她睡。

  他們發生那種關係的時候是個暴雨夜,他們本來一個在床上睡,一個在地上睡,但她太害怕了,從床上摸下來鑽進了他被窩裡,抱著他說:「我害怕。」

  阿達回抱住了她,睡意朦朧地安慰了她幾句。

  然後抱著她睡著了。

  半夜他醒了,不安分地蹭著她,把她也蹭醒了,她有些害怕,他帶著些懇求,「我不會弄疼你的。

  讓我弄弄。」

  她心軟沒有拒絕。

  後來他們經常做那事,她有些喜歡他了。

  那時候,杜婉瑜覺得,她遇見了愛情。

  她帶阿達回了大城市,教他如何做生意,他們一起創辦了TC,阿達像個守護神一樣永遠在背後給她撐腰。

  他很聰明,很有生意頭腦,他很快就取代了她的位置,成為了TC真正意義上的主人,那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他其實一直在暗中盤算著成為下一個老九,他把毒品生意帶到這個圈子裡,嗅到了有錢人的氣息,他說這個圈子是毒品的溫床。

  她只是覺得自己選中的男人很優秀。

  阿達慢慢顯露出他的本質,他的掌控欲無比的強悍,他喜歡周圍一切向他臣服的感覺。

  他對宋喜漸漸也不再克制,暴露了自己兇殘施虐者的本性。

  她覺得很失望,很痛苦,阿達已經不是那個阿達了。

  又或者說她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阿達。

  她和他說了分手,然後很快就回了潼安。

  那一年,他在餐廳里第一次遇見林嘉和,她起了惻隱之心,因為林嘉和和阿達真的太像了。

  但林嘉和沒有阿達身上那股字陰邪氣。

  她帶林嘉和去了TC,然後替他把妹妹安置好了。

  這格外的關照讓宋年十分的不爽,那時候宋喜以為是因為自己,後來發現並不是。

  宋喜講到這裡,似乎才終於說到了最重要的部分:「宋年有個雙胞胎妹妹,妹妹曾經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一個真的待他好的人。

  但他因為害怕和懦弱,葬送了妹妹的命。」

  那個女孩沒有名字,只有一個類似於小名的稱號,叫「小喜」。

  「他一輩子都難以釋懷這件事,以至於到了瘋魔的地步,他殺過很多人,一方面是出於發泄,另一方面是為了驗證人性本惡,他喜歡看他們互相殘殺,喜歡看他們互相背叛互相詆毀,他潛意識裡希望他的妹妹也是那樣的和他一樣的人,那樣他就不會無法面對和釋懷。

  可他妹妹到最後,斷氣的前一刻鐘,還在護著他,讓他能逃得更遠一些。」

  宋喜甚至後來明白,宋年並不是真的喜歡她,他在潛意識裡把她當作妹妹的影子,通過對她的好來補償那些年的虧欠,可他真正虧欠的人卻永遠也接受不到他的彌補了,於是後來他變得越來越偏執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