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毛團團爽快地裝了死,惹得蘇伊心裡大喊不孝子。

  現在的場面,若換成尋常女眷,要麼驚呼連連,要麼嚇得暈過去。

  其實蘇伊覺得,有時候直接裝暈,能省很多事,這瑞王看著人高馬大的,應該不會跟她一名弱女子計較吧?

  這麼想的同時,她不由看了眼昏倒在對方腳下的小姑娘,默默把這個選項從心裡划去。

  這是個辣手殘花的傢伙,可不會憐香惜玉。

  瑞王已經向她走過來了,躲既然躲不過,勾引看起來也來不及,蘇伊索性正大光明打量對方。

  他的身量很高,雖然沒穿鎧甲,依舊給人一種岳峙淵渟的壓迫感,光看臉,其實長得很不錯,深目高鼻,嘴唇削薄,充滿雄性的吸引力,可惜渾身氣勢太駭人,一雙眼又黑又深,總感覺隱隱閃著血光,讓人根本不敢細看。

  蘇伊現在的身材也算高挑窈窕,結果對方逼近的時候,卻只能仰著臉看人,氣勢上就短了一大截。

  她心說這可不行,當即四下看看,一腳踏上旁邊的一塊石頭,然後居高臨下看著他,用商量的語氣說:「你看這樣行麼,我假裝沒看見你掐人,你假裝我沒打到你,咱們誰也別跟誰算帳?」

  瑞王臉上面無表情,像一把冷冰冰的兇器,說話的時候語調甚至沒有起伏,他把手伸到蘇伊面前,指尖捏著那塊石頭,「再扔一次。」

  「哈?」蘇伊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看看那石頭,再看看對方的臉,來回幾次才確定,他不是說笑的。

  難道她勾引成功了?這傢伙一看到她,就被迷得暈頭轉向,拜倒在石榴裙下了?

  可叫人拿石頭砸自己,是什麼新穎的搭訕方式?

  蘇伊將信將疑地接過小石子,從石頭上跳下,往後退了兩步,再次確認道:「我真的砸了啊?」

  瑞王沒說話,但他站立的姿勢有了細微的改變,似乎身上的肌肉緊繃了,蓄勢待發。

  見狀,蘇伊瞄了下準頭,輕輕一拋。

  她看到瑞王腳下動作變幻了幾次,以人類的身體狀況來說,他的反應速度真的十分敏捷,能稱得上頂尖。

  但蘇伊並不是人,她是魔,當她想砸中的時候,就跟作弊一樣,無論如何都能砸中。

  理所當然的,瑞王並未躲過,好在蘇伊這下記得打人不打臉,那石頭砸在他胸口上,又掉進手裡。

  他捏著石頭看過來,依舊是石雕一樣的臉,沒有表情波動,但周身血氣似乎活了過來,躍躍欲試,「你不錯,跟我打一場。」

  這下換成蘇伊面無表情了,打你個鬼哦,這麼理直氣壯要她一柔弱女子陪你打架,都不臉紅的麼?

  枉她還以為自己勾引成功了。

  這時候,毛團團又冒了出來,「伊伊,幹得不錯,這麼快就吸引到對方的注意了!」

  「閉嘴吧死崽子。」

  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她們斯文人,才不知道什麼叫打打殺殺,天生只會賞賞花,喝喝茶。

  再說,要是一會兒打出點動靜來,被人看見,她絕色美人的形象不就崩塌了?

  那怎麼行。

  恰巧遠處有腳步聲傳來,蘇伊趁機往後退,「打架就算了吧,再會再會。」說完,一溜煙跑了。

  回到宴上,終於有人過來與她搭話,問及剛才的去向,蘇伊拿出去透透氣糊弄過去。

  正閒聊著,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尖叫,沒一會兒有人來找主人家寧夫人,附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寧夫人臉色立刻變了。

  蘇伊隱約聽到花園、暈倒幾個字眼,想來是有人發現剛才那位姑娘,而且看樣子,瑞王已經離開。

  那姑娘說來也挺倒霉,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千方百計把心上人引來,羞答答表達了心意,結果換來一頓掐。

  而且掐了也白掐,對方是瑞王,深得皇帝信任,怕是那姑娘家人知道了,也根本不敢聲張,反而會死死瞞著,以免遭人笑話。

  在場的女眷,顯然對發生了什麼事很好奇,雖未直接開口,可彼此眼神之間,就已經交流了一遍。

  寧夫人察覺到這點,臉色更加不好,勉強維持著笑容待客,只明顯不若先前熱情周到。

  不多時,蘇伊起身告辭。

  回去路上,小丫鬟春燕道:「姑娘,剛才發生的事您聽說了嗎?」

  蘇伊出門的事務,由青蓮負責,青杏看家,除青蓮外,也會帶一兩個小丫鬟,若去人多的地方,還要帶上身強力壯的婆子。

  這些小丫鬟里,屬春燕最活潑,嘴裡總是嘰嘰喳喳,好在不算沒分寸,有她在,氣氛也歡快一些,蘇伊和青蓮就不怎麼約束。

  「就聽見一聲驚叫,別的不清楚,怎麼,你又知道了?」蘇伊隔著轎子道。

  春燕便靠得更近了些,話里略有些得意,「奴婢聽寧府的人說的。」

  這些夫人奶奶們赴宴,她們隨身帶著的丫鬟,則被留在偏廳或者耳房招待,這麼多人聚在一塊,難免要說些八卦閒話。

  春燕繼續道:「據說是寧夫人娘家侄女,客居在寧府,先前有人看她在花園附近徘徊,不知幹什麼,沒多久,伺候她的人就發現她暈倒了。您說這天也不熱,不至於中暑,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暈了?」

  說不定是被不解風情的傢伙掐的呢?

  「毛團團,我看你爹這回,是一心痴迷武術,心無旁騖,並不想談什麼戀愛,咱們就別打擾他了,管自己快活吧。」

  「重點在最後一句?」毛團問。

  蘇伊欣慰道:「果然是我兒子呦,這麼懂我。如果下次能勇敢點,別讓你娘一個人面對你那六親不認的爹,就更好了。」

  說得好像你一個人應付不了似的。毛團團嘀咕,他看大魔王分明樂在其中。

  回到沈府,蘇伊剛在鏡子前坐下,準備卸下頭上的首飾,青杏就跟她說,她未回來之時,府里大夫人叫人來請,邀她過去說說話。

  蘇伊對鏡撫摸自己的臉,低聲嘆道:「唉,天生麗質難自棄,長得美的人,就是這麼勞累。」

  青蓮被逗笑,問:「姑娘去麼?」

  「去,趁現在衣服還沒換,走一趟唄。」

  青蓮便叫了個小丫鬟去大房說一聲,又幫蘇伊重新整理髮髻。

  沈府因老太太還在,並未分家,現在一共三房人,其中,大房和三房都是庶出,只有沈二爺是沈老太太親生的,也最有出息,年不過三十,已經位居四品,前程可期。大房和三房兩位,只靠祖上蒙陰,捐了個散官。

  因此,這府里最有話語權的是二房,但因二房正室夫人有等於沒有,老太太又吃齋念佛不管是,管家的權利便交到了大房陳氏手中。

  先前蘇伊回娘家後,陳氏就想會會她,畢竟,若二房的夫人決心出山,以後誰管家,可就不好說了。但也同樣因為這個,陳氏不願太上趕著,顯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所以晾了幾日,直到今天才來請。

  蘇伊由青蓮引著,穿過小花園,繞過一條迴廊,到了另一處院子,還未進門,便聽到裡面傳來陣陣笑語。

  青蓮提醒道:「好像三夫人和幾位姑娘都在。」

  蘇伊點點頭。

  門口打帘子的小丫鬟看見她,呆呆愣住了,等青蓮輕咳一聲,才急急忙忙對屋裡通報:「二太太來了!」

  屋裡笑聲頓住,眾人轉頭看向門口,只見門帘打起,雕花的八寶架後出現一個纖細裊娜的身影,等她轉過架子,來到正前,所有人都輕吸了口氣。

  蘇伊一眼掃過整間屋子,有兩個婦人打扮的女眷,一個人到中年,還有一個看著年輕些,想來就是大房和三房兩位夫人,此外還有四五名姑娘,是小輩。

  大夫人陳氏先反應過來,立刻熱絡道:「快請二太太坐下。」

  眾人這才回神,各自問好的問好,請安的請安,一時間全是鶯聲燕語。

  經青蓮提醒,蘇伊才知道,幾名姑娘里,有兩個是二房的,算是她名義上的『女兒』。

  大的那個在府里排行老二,十二三歲,面容秀麗,正是重生的女主,叫沈書瑤。

  蘇伊看了一眼,小姑娘正好偷眼瞧她,眼神碰上後,急忙低下頭去,看著並無異樣。

  小的那個十歲左右,也在看她,眼裡卻帶著警惕,看起來還不如重活一世的女主純真,蘇伊便不再理會。

  與此同時,幾乎整個屋子的人,都在明著暗著看她。

  小輩們此前未曾見過這位二太太,猛一見,莫不為她的美貌驚住,大夫人和三夫人心情便複雜許多。

  說起來,她們這個年紀的人,誰當初不曾聽過蘇家小姐的美名?她和孫家公子的姻緣,更惹得多少閨中少女羨慕不已,當真是最最郎才女貌的一對,是才子佳人的最佳寫照,可惜後來,竟是那樣一個結局,引人唏噓。

  如今再見她,容貌依舊,花期仍在,反觀自己,唏噓了別人十來年,如今,還不是得羨慕她?

  不過,一想到之後,有人心裡只會比自己更難過,陳氏又頓覺暢快許多。

  這幾年雖說是她管家,但他們爺沒本事,二爺又有出息,二房那些個姨娘,並不服她,仗著有靠山,明里暗裡給她使絆子,說她不夠公正,給自己大房多拿了好處。

  陳氏自認為,假如是被二房正室夫人壓制,她沒什麼話可說,可幾個不上檯面的姨娘,不過仗著一點寵愛,竟也敢與她叫板,那就當真噁心人了。

  別人不知道,她還不清楚麼?

  那幾個姨娘,有的是眉眼,有的是氣質,有的是身姿,總有那麼幾分像蘇氏,可笑她們自己不知道,猖狂得很,如今蘇氏出現了,看看她們那位二爺,可還會不會多看贗品一眼?

  男人麼,不都這樣,得到的就成雞肋,不讓他碰的,偏偏魂牽夢縈。

  蘇伊跟一屋子女眷有一句沒一句閒聊,其實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是些後宅瑣事,等有人來報,說幾個男主人回府,眾人就各自散了。

  她帶著青蓮回去,路上與她道:「以後府里再有人來請,就推掉吧,還不如看帳本有意義。」

  青蓮捂著嘴偷笑,她是最知道,姑娘有多不愛看帳本了,如今寧願看帳本,也不願意赴邀,可見這邀請多麼無趣。

  走到小院外,忽然看見小花園邊上站著一個人,青蓮忙低聲道:「是二爺。」

  蘇伊便打量了一眼。

  先前蘇老爺罵人時,曾說沈二長了副豬頭模樣,那其實是詆毀,對方相貌不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稱得上一表人才。難怪當初蘇小姐賭氣隨意嫁了,隨手挑的時候能挑中他。

  對方聽到動靜轉過身,也看見了蘇伊,頓時又驚又喜,眼中閃過深情與迷戀。

  「伊伊……」

  蘇伊皺眉,她聽不少人叫過她伊伊,就這次聽著最難受。

  「有事?」

  沈二爺只專注地看著她,輕輕搖頭,「我來看看你。」

  蘇伊道:「看也看過了,能不能挪挪尊腳,讓我進去?」

  「伊伊,這麼多年了,你還不願意原諒我嗎?」對方話里壓抑著痛苦。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用情多深,蘇伊就想問了,要是真的那麼喜歡蘇小姐,他後院那些姨娘,難道是別人逼他收的?納一個還能說為了傳宗接代,都納一群了,還裝什麼情聖。

  「我剛剛看見二姑娘和四姑娘了,長得挺可愛的,想來她們的娘都很漂亮,二爺好福氣。」

  沈二面色一變,微微退了一步,蘇伊趁此機會進了院子,乾脆利落叫人關了門。

  青蓮看著她,欲言又止。

  蘇伊知道她要說什麼,擺擺手表示自己清楚。

  看來這沈府不是久留之地,除非她願意跟沈二周旋,不然對方一直被拒之門外,哪天惱羞成怒給了一紙休書,蘇伊是無所謂什麼名聲不名聲的,但整個蘇府都會面上無光,她雖然才見了蘇老爺和柳氏一面,對他們印象還不錯,並不想拖累他們。

  看來,還是得先把蘇府潛在的危機弄清楚,解決了,然後才好讓蘇老爺挺直腰板,給她撐個腰,和個離。

  「毛團團,我那兩個侄兒到底跟什麼人來往,怎麼會捲入皇帝老子家的事,你知道了麼?」

  毛團道:「這才幾天,哪有那麼快,再等等。你想和離還不簡單,去跟那個瑞王說,要你陪他打架可以,先讓他給你當靠山再說。」

  蘇伊黑線:「看他那樣子,肯定不打贏我不罷休,那我得陪打陪到地老天荒啊?我是來當米蟲的,到底為什麼要這麼操勞?讓我安安靜靜的喝茶看戲不行麼?」

  「那你就放個水唄。」

  「你以為別人像你,放水都看不出來?」蘇伊鄙視道。

  毛團被她堵得氣哼哼的,不理人了。

  同一時間,沈府的二姑娘,剛剛回到自己房間,一推門進去,便見一個婦人坐在屋裡。

  沈書瑤心裡嘆氣,「姨娘怎麼來了?」

  那婦人是她生母,二房的丁姨娘,年約三十,生得有幾分姿色,只是面上總帶著愁苦,不大討喜。

  「我聽說大太太請你去喝茶了?」丁姨娘面上帶著小心。

  見她那樣,沈書瑤既覺得有些心煩,又有點憐憫,她的娘親一輩子都這樣,幹什麼都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得罪別人,連跟自己女兒說話也這般。

  她們母女在二房不受重視,跟透明人一樣,以至於上輩子,她到了十五六歲,仍未許人,因為無人張羅,也沒有門路出去見那些太太奶奶們。

  後來,姨娘不知從哪裡得來一門親事,對方說得天花亂墜,她就信了,相信好姻緣會落在自己不受寵的女兒身上,急急忙忙跑去跟老太太求來,卻不知,正是她自己,將女兒推入火坑之中,煎熬了幾年,二十幾歲就去了。

  也不知她死後,姨娘過得怎麼樣。

  沈書瑤上輩子每每想起這些,心裡便止不住怨恨,可她也知道,天底下除了丁姨娘,再沒有人真心為她好。

  許是又活一世,許多事都看開了,她知道怨不得姨娘,但這一回,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再依她,草草葬送自己一生。

  「嗯,除了我,府里的姐妹都去了……還有二太太。」沈書瑤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丁姨娘倒了一杯,想到先前見到的人,仍有些失神。

  兩輩子以來,她頭一回見到她們二房的太太,從前只聽人說她長得美,卻不知到底如何美,今天見了,才知道是那樣嬌艷明媚的一個人,叫人只見上一回,便再也不能忘懷。

  沈書瑤不由得羨慕,上輩子,對方的命運如她一般悽慘,可眼下,說走出來就走出來了,看她來去自在,不論到哪兒,都是眾人矚目的那個。

  而她自己呢?她的曙光在哪兒?她的命運如何改變?

  聽到二太太幾個字,丁姨娘微微一顫,手中的茶濺了出來。

  沈書瑤擰眉道:「姨娘怎麼了?」

  「沒、沒什麼。」丁姨娘忙搖頭,用手抹了一把,定定的不知道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小聲問道:「太太怎麼樣?」

  沈書瑤狐疑地看她一眼,說:「太太很好,又年輕又美麗,還給了我見面禮。」說著,她下意識撫摸腰間的玉佩。

  丁姨娘並未留意,目光失神地不知道看向何處,已經沉入自己的思維里。

  當年,太太剛進門,二爺非常喜歡她,什麼都依著,因此惹得老太太不是很滿意,再者,太太從前與別人兩情相悅,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若不是二爺執意要娶,老太太才不會要這樣的兒媳婦。

  請安時,老太太便格外愛挑太太的刺,太太也不是軟和的人,每次都弄得二爺來說和。

  幾回過後,老太太心中不滿堆積,覺得二爺有了媳婦,便忘了她這個娘,因此,便讓自己到二爺身邊伺候。

  那時候,丁姨娘還叫丁香,原本只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二爺生得英俊,又年輕有為,為人寬和,府里的丫鬟那個不對他芳心暗許?她既是自己心裡願意,同樣也不敢違背老太太,乖乖去了。

  老太太這麼做,一來是為消消太太的氣焰,二來籠絡二爺的心。

  一開始,二爺根本看也不看她,直到數月後,她聽到二爺與太太起了爭執,似乎是因為太太從前那位心上人,那晚二爺喝了許多酒,將她認錯了……

  過了兩個月,她發覺自己有了身孕,老太太便以太太過府一年,仍未有孕為由,逼著二爺納她,然後太太便封鎖了院子,徹底不與人來往。

  二爺心中有愧,並不敢打擾太太,也開始埋怨老太太,母子二人起了嫌隙,那之後,老太太才吃齋念佛,不理外事。

  太太剛將自己關起來時,二爺還苦苦等她,一二年後,許是等待無果,忽然變得風流起來,一口氣抬了三個姨娘進府,卻從未正面看她一眼。

  她便帶著女兒,在這府里小心翼翼生存,不知自己一年一年熬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一夜,不知多少人輾轉難眠。

  次日一早,風和日麗,皇帝下了早朝,忽然想起有幾日不見自己侄兒,便招來內侍,道:「瑞王這幾日在做什麼?宣他進宮來。」

  底下人不敢耽誤,馬不停蹄去了。

  皇帝坐在大殿上批了半疊奏摺,便聽到外面通報瑞王求見,擺擺手讓進來。

  他低頭盯著手上的摺子,聽到腳步聲,頭也沒抬,「難得在京里待幾日,怎麼也不知道進宮看看,非得朕三催四請才來?」

  若是旁人,聽皇帝這麼說,早已嚇得跪下請罪,瑞王卻跟沒事人一樣杵那裡,就算面對皇帝伯父,也不見他軟和多少,硬邦邦道:「忙。」

  「你忙什麼?忙著娶媳婦兒還是忙著生孩子?朕告訴你,今年再不娶個王妃回來,太后那自己去解釋,朕可不當擋箭牌了。」皇帝甩下摺子,心裡罵了句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兒,抬頭看向殿下站著的人。

  一看之下,眉頭立刻高高挑起,面前這個額頭腫著、青青紫紫的人,是他那個能止小兒夜哭的侄子?

  「這是怎麼了?爬別人後院被竹竿敲了?」難得見侄子有吃癟的時候,皇帝看傷處並不嚴重,便有心情玩笑。

  他也只在這個侄子面前,才肯這樣鬆懈自己,面對朝臣與諸位皇子,他就是一國之君,是天威,是嚴父,而那些人對著他,也莫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瑞王或許聽出他的取笑,但並不願意配合,道:「陛下若無事,臣還要練武。」

  皇帝氣道:「誰說朕沒事,朕問你,瑞王妃在哪兒?朕的侄孫在哪兒?」

  瑞王使出了他一貫應對方法,面無表情干站著。

  伯侄二人大眼瞪小眼,最後是皇帝看多了奏摺,眼睛乾澀,瞪不過他,輸了。

  他氣得直擺手:「去去去,別在這裡礙眼,滾去給太后請安。」

  瑞王走後,他又對身邊的太監道:「讓太醫院配點藥,給瑞王送去。」

  太監笑著應下,身為離皇帝最近的人,他當然知道,不論陛下嘴上多嫌棄,心裡對瑞王爺卻關心得很,甚至因此引得幾位皇子暗中不滿。

  好在瑞王爺無心朝政,不然,將來這皇位之爭——

  發覺自己想到不該想的事,太監忙醒過神,低眉垂眼地站在皇帝身後。

  瑞王去給太后請安,因額頭上的淤青,自然又惹來一頓關心,然後是照例催他趕緊成家,別整日只知道在軍營里混。

  瑞王左耳聽進來,右耳放出去,等離開太后宮中,仍舊一身輕鬆,什麼也沒記在心上。

  他和他部下,有屬於自己獨立的軍營,平時在京中,若皇帝不召喚,他就天天泡在營地里,隨手抽幾個屬下過手。

  每次被抽中的人,都痛並快樂著。

  在這些鐵骨錚錚的軍漢看來,他們王爺什麼都好,對手下更沒話說,就有一點,太過武痴,不管是打仗還是打架,絕對認真對待,從不放水,一定要把對方打到落花流水才罷手。

  雖然每次跟王爺交過手,必定會有些收穫,而這意味著他們在戰場上,多了一分活下來的希望,可這希望是在是太他娘的痛了呀,要以鼻青臉腫為代價,要以三天下不了地做基礎,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的。

  所以,每次瑞王抽人的時候,一些老油條便往後躲,忽悠一些年輕沒經驗的上前挨揍,美其名曰,給他們一個成長的機會。等年輕人成長為老油條,便接著糊弄更年輕的,這個好傳統,就此生生不息地流傳了下來。

  而這次瑞王爺一到營地,頭頂上那個醒目的淤青,立刻引起眾人矚目,不少人用眼神傳遞信息。

  「怎麼回事,哪位好漢能打到王爺?」

  「昨天上午還沒看見,昨天下午王爺去赴宴,按理沒跟人動手的機會。」

  「這麼說,是王爺凶起來,自己打了自己一拳?」

  「別瞎貧了,你看,王爺叫老七過去了。」

  「老七不經打,也就打探消息厲害點,我有預感,王爺叫他,肯定與額頭上的傷有關。」

  思及此,兩人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笑,想知道到底怎麼了,一會兒把老七抓來威逼利誘一番就行了嘛。

  當天下午,兩人又聚頭。

  「怎麼樣,問出多少?」

  「他不肯全說,就透露了一點。」

  「你是不是沒有全力以赴?」

  「我連要剝了他的褲子、倒掛在軍旗上這種威脅都用上了,他就是不從,那還有什麼辦法,不然你來,真把他褲子剝了?」

  「算了算了,長針眼怎麼辦,他透露什麼了?」

  「說是王爺讓他去查昨天寧大人宴上,一位夫人的消息。」

  「夫人?確定不是什么小姐小丫鬟?」

  「對,就是夫人。」

  「嘖嘖嘖……想不到啊,咱們王爺原來好這口,難怪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原來心裡想的是千金小姐的娘。難道說,王爺每次進宮,都還要去皇帝陛下的後宮逛逛?哎呀哎呀不得了。你拋什麼媚眼,我跟你說,老子雖然不喜歡夫人,但也絕對不喜歡男人,你死心——呃……王、王爺?」

  這一天,營地里的人都挺高興,因為王爺不知怎麼了,就逮著一個人練手,他們僥倖逃過一劫,阿彌陀佛。

  蘇家的事,毛團連續追蹤好幾天,終於有了點線索。

  蘇小姐的兩個侄子,在書院交到一名好友,而這名好友的身份,是三皇子舅家的子弟,雖然關係有點遠,但毛團把原著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發現三年後的劇情里,二皇子墜馬受傷,三皇子無故被皇帝呵斥了一頓,禁足數月,然後蘇家就稀里糊塗沒了。

  如此看來,八成是蘇家兩個兒子站了三皇子的隊,然後在需要的時候,被人推出去當了替死鬼,以滅皇帝的氣。

  皇帝未必不知主謀是誰,但他難道真能殺了三皇子?當然不可能,拿蘇家開刀,也不過是給諸位皇子一記警告罷了。

  至於蘇家人的死活,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拎不清,竟敢摻和到皇嗣鬥爭中去,死便死了,誰會覺得可惜?

  蘇伊聽後,想了想,叫來青蓮吩咐了幾句。

  青蓮微驚,「這……」

  蘇伊道:「能辦嗎?不能辦我再想別的辦法。」

  「辦是能辦,姑娘別忘了,咱們外面鋪子上,也有幾個能用的人,只是,兩位小公子若是打起來怎麼辦?」

  「打起來正好,讓他們受點皮外傷也沒事。」

  青蓮猶猶豫豫的,確定她是認真的,這才去了。

  過了一兩日,她告訴蘇伊事情成了,兩位小公子剛剛回府,蘇伊便讓人收拾一下,也去了蘇府。

  她到時,府里正熱鬧,蘇老爺的院子外跪了好些個小廝,屋裡,蘇老爺和柳氏一臉怒容與無奈,兩個小公子還在拉拉扯扯,兩人面上都有些淤青,看樣子是拳腳所致。

  看到蘇伊,蘇老爺臉色才好些,「伊伊,你來了,你們兩個兔崽子,還不來給姑母磕頭!」

  兩人看著蘇伊,一愣一愣的,直到被蘇老爺一人踹了一腳,才知道叫人。

  蘇伊笑著讓他們起來,給了見面禮,才問:「這是怎麼了?」

  柳氏嘆了口氣,將事情說來。

  原來兄弟二人今日從書院歸來,經過集市,同時看上一個玉擺件,那老闆從中說了幾句,兩人就跟迷了魂似的,誰也不肯讓步,執意要將其收為自己所有。

  爭執不下之際,又開始相互指責對方,將平時一點雞毛蒜皮的摩擦全部抖出來,說到最後竟打了起來,小廝們勸不住,反倒跟著打成一團,讓人看盡笑話。

  蘇伊便道:「不如先給兩位侄兒上藥,嫂子再分別勸說勸說。」

  柳氏看她一眼,聽出她大概有話要單獨與蘇老爺談,便點了點頭,帶兩個不省心的兒子離開。

  蘇老爺猶自氣哼哼的,念叨著不孝子、把老子的臉丟盡了之類。

  蘇伊看向門外,院子裡,那些小廝傷得比兩名公子哥更重,此刻個個臉色發白,跪在太陽底下。

  「外面那些,兄長準備怎麼辦?」

  蘇老爺甩甩手,心煩道:「讓他們跟在那兩個臭小子身邊,是叫他們伺候,不是打架的,既然伺候不來,全部趕到田莊去算了。」

  蘇伊輕輕點頭,道:「兄長心善,若是在別家,最輕的,也要打一頓,再拉出去發賣。可就是連兄長這樣心善的人,原來也容不下,唆使侄兒打架的小廝。」

  蘇老爺聽得稀里糊塗,皺皺眉,一屁股坐到蘇伊邊上的椅子,探過身來,問道:「伊伊,你在說什麼,怎麼繞口令一樣繞來繞去?」

  蘇伊不答,反問道:「兄長覺得,眼下幾位皇子,哪一位最有可能成為太子?」

  「噓——」蘇老爺嚇了一跳,忙四下看看,又跑到門外望了一下,揮揮手讓那些小廝滾蛋,這才走回來,壓低嗓音道:「怎麼無緣無故提這個,皇上家裡的事,豈是我們能夠隨便談論的?」

  看來他並不是真的什麼也不懂,只是從不想、從不提罷了,蘇伊見狀,倒覺得輕鬆些,蘇老爺既然知道厲害,那就好勸了。

  「兄長放心,這話妹妹只與你說。大概兄長也知道,大皇子體弱多病,多半與皇位無緣,二皇子、三皇子年歲相近,母家又都勢大,就算妹妹久居後宅,也知道他們二人素來不和,恐怕將爭端放到檯面上,只是早晚的事。」

  蘇老爺微微皺眉,「然後呢?」

  蘇伊繼續道:「若二皇子和三皇子爭起來,恐怕不會像兩位侄兒那般,一人打對方幾拳便罷。到時,不論哪位皇子受傷,皇上必然震怒,跟著兩位皇子的人,大概就如方才那些小廝一般,一個也討不了好。而我恰恰聽聞,近些日子,兩位侄兒與三皇子舅家一名公子走得極進。」

  蘇老爺吸了口氣。

  蘇伊還有些話沒說,能夠跟著皇子的,都是世家子弟,皇帝就算生氣,也不好將對方隨便打殺,最多罰一罰,關幾個月,或者將其家中當官的人降幾級職位,傷不了根本。只有蘇家這種小蝦米,才最好拿捏,又能殺雞儆猴。

  蘇老爺緩緩點了點頭,並不問蘇伊是怎麼知道這些的,面色陰沉,咬牙道:「我知道了,那兩個兔崽子,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蘇伊見狀,不再多說,準備回府。

  蘇老爺又叫住她,面色慚愧,「伊伊,是哥哥沒本事,當不了你的靠山,不然,你何必留在沈家受鳥氣。」

  蘇伊笑了笑,說:「只要兄長和蘇家還在,就是我的靠山。」

  她走後,蘇老爺一個人坐在屋裡,西照的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戶,照亮他半邊身體,不笑的時候,他的臉竟很有些嚴肅,此時才襯得起那份相貌與氣質。

  回去路上,青蓮緊緊跟在蘇伊轎邊,壓低嗓音道:「姑娘,老爺和夫人沒起疑吧?」

  「放心吧,就算起疑了也不要緊。」蘇伊安撫道。

  青蓮還是不清楚蘇伊讓她這麼做的目的,不過既然是她們姑娘吩咐的,必定有其道理,她只管照做就是了。

  轎子轉入沈府側門所在的小巷,周圍陡然變得安靜,蘇伊微微皺眉,雖說巷子裡人少,平時也不會靜到這種程度,正覺得異樣,轎子停下了。

  「青蓮?」蘇伊喚了一聲,沒得到回應,立刻掀開轎門出去。

  只見有個靈活的身影四下晃動數下,抬轎的幾名小廝立即軟下身體,沉沉昏睡,對方正朝青蓮掠去,她駭得說不出話。

  蘇伊出聲阻止,「不想後悔,就別動她。」

  那個身影一頓,停下動作,靠到一邊,大白天的,蘇伊看他還是渾身黑漆漆,就露了一雙眼睛,此時不太符合其神秘形象、正自以為無人察覺地打量她。

  未等她說第二句話,巷子口傳來規律的腳步聲,很輕,卻很穩。

  她扭頭,看到一個身影逆光走來,到近前才看清臉,是那位瑞王,再仔細一看,哎呦,額頭還有一點青。

  青蓮抖著腿,橫道兩人中間,牙齒打顫道:「你、你們是誰,我們夫人是沈府二爺的正室夫人,你們別想亂來!」

  她平時姑娘姑娘的叫,這會兒面對疑似歹徒的兩人,才把沈家二夫人的名頭搬出來,希望有點用處。

  蘇伊挺感動,瞧她怕成這樣,還知道保護她,果然,不逼她看帳本的時候,青蓮是最好的。

  她拉著青蓮的手,將她牽到一邊,指指瑞王,說:「你不認識他麼?那頭在街上看見的,這是瑞王爺,他怎麼會為難我們兩個弱女子呢,對吧?」

  青蓮不太敢相信,甚至想起瑞王爺的凶名,更害怕了。

  蘇伊只好轉向瑞王,道:「王爺有事?事先說好,那天的提議恕不能接受,您也聽見了,我是沈家的夫人,總得顧及身份,對吧青蓮?」

  青蓮用力點頭,還誤會了蘇伊話里的意思,看向瑞王爺的眼光有些微妙,大著膽子道:「請王爺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夫人,要是被人看見她與外男接觸,夫人的名聲就完了。」

  這話說完,連角落裡黑漆漆的那個人,也用微妙的眼神看著瑞王。

  難道他們王爺,真的要強搶臣妻?

  嘖嘖,刺激。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心裡:別人的老婆不能陪我打,把她變成我老婆總行了吧?

  沈二:論被綠的一百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