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北離皇城的權貴府邸之中,有絕大部分的貴人,喜好圈養伶人相公為床榻上的玩物。
像她們這樣卑微活在窯窟里的卑賤之人,命如紙薄,多餘自己的命運素來是沒有選擇的權利。
但是她並不希望,這個痴傻單純的少年也淪至這般不堪的境地。
少年並沒有看懂女人眼中的憂色,似乎也不喜歡這種生離死別的氣氛。
眉頭輕皺一下,便從女人懷中掙了出來,握起女人的手掌攤開寫道:走了。
女人含淚輕嗯一聲。
少年收回了指尖,回到大雪之中,低頭看著鬼嵐枷咒肆虐爆發的吳嬰,拾起遇邪,站在雪地里停駐了片刻。
並不是不知皇城出口在哪個方位,只是在等待些什麼。
吳嬰眼眸倦倦,似乎快要昏睡過去:「我懷中有玉,讓那女人執此玉,可完全抵達越國,那裡有人會收留她們的。」
少年將她身體扶正,毫不避嫌的伸手如她懷中掏索不斷。
掏索的過程之中,手掌猛然一僵。
他深深蹙眉不語,耳根子卻有些發紅,慣來記憶雜亂的腦海之中不知為何由一個畫面分外清晰。
木桶,藥浴。
碧綠色香湯,水霧繚繞,邈邈氤氳,黑玄色的衣衫以及白色的裡衣凌亂散於木桶一旁。
如夜的黑髮被碧色水霧浸濕,擁有者血色暗紅眸子的少女肩頭圓潤蒼白,像一隻落水的幼獸,趴在木桶邊緣,視線不轉地盯著前方看。
柔軟濕潤的髮絲貼在蒼白唇瓣,襯得唇色也是一片濕潤微濛。
模樣不復冰冷肆虐,赤潤水澤的眼瞳看著竟有些楚楚動人可憐,在水霧熱汽里,一張俊俏小臉烘潤出一片積雲雨。
碧色藥浴清澈見底,其下景春意盎然,一覽無餘。
……
眼眸一眨,回憶中的倒影碎了,映成眼帘中的那張布滿鬼咒的可怖面頰。
衣衫完整在身,面容不復回憶可憐如幼獸,唯一想通之處,就是那對血沉的眸子,濕潤沉熾。
她的眼瞳倒映出來的世間風景皆是模糊不可見,唯有一張臉龐,清晰如鑄靈魂深處,歲月不可磨。
少年飛快抽出火熱的手掌,鼻子內似有兩股熱流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的染紅了潔白的雪地。
吳嬰詫然,仰目看他,黑色的鬼咒已經開始爬布上了她的雙眸,按理來說模樣應是十分駭人可怕。
可此番揚首望著他的模樣,落到了少年的眼中,竟是與記憶中的可憐模樣一時重合。
鼻間紅意流淌得愈發迅猛,胸膛下的一顆心第一次跳得如此之快,仿佛有著什麼要破土而出。
他不敢再看,緊張失措地握緊了手中的玄玉,轉身遞向簡陋寒棚里的女人。
女人呆呆地接過玄玉,看著少年鼻血長流的模樣,心情一時之間複雜到了極點。
你的出息到哪裡去了。
我開始還憂心著你一不小心就被人騙得滾到了那人的床榻上去,當小相公來用。
感情無需騙你,不過是摸了人家少年一把,你就被出息到鼻血狂涌的地步。
實在是可悲可嘆,家門何其不幸。
澀啞了嗓子好久,女人實在是找不出任何要交代的話了。
眼睜睜地看著那少年一邊抹著鼻血,一邊回到黑衣少年方向,還很是暖心地將坐在地上的她背在身後,拾起長槍。
一忍二忍,還是沒能忍住,女人壯著膽子向那渾身散發著鬼絕氣息的少年小聲問道:「為何給我此玉,幫我助我?」
黑衣少年在雪地碎屍之中坐了一夜,對於貧民窟中多數凍死餓死的慘狀毫無動搖,更別說心生一絲同情憫善。
她甚至都覺得這少年根本不會有心,這人間在慘烈的疾苦於他而言,不過是眼前的一道可悲風景。
可這突然轉了性子,竟是贈玉,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理解。
難不成他喜歡這小子喜歡到了愛屋及烏的地步,所有順勢將她也給安排了?
這神特麼的一見鍾情啊?
女人覺得這一點也不現實。
吳嬰懶懶地依靠在少年的背上,鬼嵐枷咒的爆發,讓她骨子裡都浸著一股霜寒之意,那猶如黃泉冰冷的氣息入骨入髓,疼得指尖都發僵發麻。
只是這般寒疼,她都適應了十七年。
吳嬰掀了掀暗沉血紅的眼眸,睨了她一眼,給了一個十分中規中矩,讓人很難接受的回答:「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女人失笑:「這世上很有多善良的人。」
她相信,以這位的性子,怕是不會有耐心對這些善良的人們多管閒事。
吳嬰將面頰枕進少年的脖頸之中,圈攬在他肩膀上的手,似是無意識地拂過心口上方的那道黑色狐騰。
她道:「那些都不算。」
女人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
「待他好,才是善。」吳嬰悠悠沉沉的聲音在風雪之中飄忽不定。
少年背著她,兩人的身影漸漸模糊在風雪之中。
……
……
從積雪凍土,至春醒的草地復甦。
雲長空不知擺脫了多少來自身後北方雄城裡那些強大修行者的追殺。
吳嬰的出手,本就讓他重傷沉疴。
若非胸膛下的妖心非凡心,恐怕他早已成為了道旁枯草里的皚皚白骨冷屍。
跨過前方的河道,便會有新的影子接應他。
可他一夜奔跑,根本無法隱藏自己的身形,更無法控制自己體內傷勢溢出的鮮血痕跡。
一路血紅飄灑,天降大雪,本應是他的幸事。
可他鮮血留下的痕跡根本來不及被大雪顏面,便被一位青衫公子身下的紅兒馬所舔舐乾淨。
青衫公子並未如以往那般悠然坐於馬車之中,車廂已卸,他安穩坐在瘦弱的馬背之上,斜跨著的小木箱在馬蹄前進之中晃蕩作響。
他那修長有力的十指間,正把玩轉動著一截銅金斷尺,目光玩味地看著前方雪地化綠蔭之地里的那個踉蹌背影。
馬脖上的鈴鐺在風聲里清脆作響。
紅兒馬牙齒森然,舌頭猩紅,舔了舔雪地中的鮮血,目光殘忍而火熱。
無論雲長空速度如何加快,無論他擺脫或是以傷上加傷為代價,反殺身後的一眾追殺者。
身後那尋風飄來的鈴鐺聲總是不緊不慢的響動著。
就仿佛一個揮舞著鐮刀卻不遲遲割下身前頭顱的死神,玩弄著鐮刀下的獵物。
似是要讓他在絕望之中尋找希望,直至那希望之光閃爍,再由他親手碎滅!
當雲長空視線里出現那條很長卻不是很寬的河道時,他止了腳步,眼神無奈了一瞬。
察覺到身後那戲謔的惡意,他心中清楚知曉,身後那一人一馬,是絕對不可能讓他成功橫渡河道。
看似希望的河道,實際上是他死亡的盡頭之路。
無奈的眼神不過維持一瞬,便被視死如歸的狠絕所代替。
他呸出口中的血水,滿是血水冷汗的手握緊掌下的金羽刀,緩緩轉身,凝視著遠方踏雪的紅兒馬。
黑褐色的眼瞳猶如鷹隼銳利筆直。
既然不會讓他繼續前逃,那便絕地反擊吧!
他用力捶了捶胸膛下的心臟,感受著其中雄厚的妖力擴散至全身,咧嘴一笑,自語道:「他媽的!上天安排我重活一世,當了十八年的乞丐,兩年的影侍潛伏生涯,真是妥妥的炮灰命,不過今日!」
掌下金羽刀鋒迸發出恐怖的流火熾炎,一股澎湃的元力匯聚出不屬於這人世間驚人的妖火之力。
他唇齒緊咬,心口處被吳嬰重傷出的血流傷口噴薄出赤輝色的星芒,一字一頓認真無畏,聲震山川:「老子才是主角!」
坐在馬背上的年輕公子噗嗤一笑:「天才剛亮,這夢話還沒說完嗎?」
他細細把玩著手中的銅尺,尺身之上淡淡天地符意流轉:「主角,可是沒那麼容易死的,但是你,接下來馬上就要餵我的紅兒馬了。」
身下馬兒聽了這話,頓時興奮激烈起來。
公子異拍了拍它不安分的腦袋,輕笑道:「知曉大妖之血對你有著致命的誘惑,不過公子我倒也沒曾想到,堂堂葉家門下,居然會培養妖類,哦?真是差點忘了,你們家那個短命的世子爺,好像也是妖類出生吧?難怪難怪……」
雲長空雙眸竄出兩簇怒火,笑容卻是愈發深沉:「老子聽說過你的事跡,公子異是吧,你字裡行間瞧不起妖類,但你胯下那匹醃攢貨色我記得也是出自妖族吧?打著什麼汗血寶馬的名頭,不過是與血蛟混生的雜種,也虧你當做寶一樣!難不成它還是你兒子?」
公子異眼中一直如春水般的笑意終於散成了寒風凜冽:「你找死!」
手中銅尺輕點紅兒馬的背脊,濃稠如血般的妖意頓時擴散出一道巨大的旋渦。
旋渦之中,紅兒馬口中爆發出裂耳的嘶鳴之聲,鳴聲震天,竟是逐漸的沾染了幾分龍吟之音。
猙獰滔天的殺意破空而來,紅兒馬在巨大妖力旋渦之中化作一條四爪血色蛟龍。
騰騰滾滾的妖氣將整個荒野都蔓延四布,霎時間血色龍息翻湧,頃刻之間將這方天地染成一片血海模樣。
公子異乘龍而下,以手中短尺御龍,龍首兩根血色龍鬚猶如蒼穹射下的兩道巨大箭矢,直逼雲長空雙目。
可任意一道龍鬚,都比他粗壯十倍。
若是落實,恐是不僅雙目,整個身軀都會被碾壓成泥!
實質的攻擊尚未抵至,那龍妖噴吐而出的余勢就已經將這一片大地表面焦灼得寸草不生,惡臭泛濫!
光是觀這龍威氣相,便知這雜種龍馬有著通元境的實力。
而雲長空有什麼?
那一身安魄中期的境界實在是卑微得不夠相看。
無處可逃,唯有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