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六章:眉心的黑蓮

  隱司傾隨意尋了一塊蒲團坐於案座旁,平日裡用來抄寫經文的桌案被她拂袖掃過,案上的硯台紙筆皆在她的袖風之下極為整齊的捲入身側櫃中。

  取過一張柔軟裘墊,將懷中狐狸安置其中,手指尖輕執水蓮,另一隻素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

  看著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眸淡淡道:「睡一會吧,治療過程有點疼。」

  陵天蘇卻是睜著一張虛弱的眼睛,不肯聽話閉眼。

  固執地看著她,像是怕自己一睡著又被人扔進那可怕之地。

  隱司傾無奈:「隨你好了。」

  語畢,她將手中水蓮對準陵天蘇身上的傷口,輕輕一吹,縈繞在蓮葉之上的星芒點點便如草原上被微風吹拂的野火一般,紛紛灑灑地飛舞至陵天蘇的傷口之中。

  染血的毛髮瞬間就被水洗過一般,乾乾淨淨,唯有那血紅難愈的傷口仍舊時而流血。

  隱司傾垂眸細看片刻,然後將手中水蓮放入檀口之中攪碎,再細細抹均在陵天蘇身上的傷口中,血很快止住。

  清涼的氣息為灼疼的傷口帶來極為舒適的止血感,陵天蘇舒服地蹬了蹬腿,掙扎著正欲翻身。

  一隻帶有夜晚涼意的玉手卻輕輕將他按住:「不可亂動。」

  陵天蘇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委屈的看著她,無奈只好用尾巴指了指自己疼痛難看的某個部位,目光渴求地看著她薄涼唇畔上殘留的一抹蓮漬。

  隱司傾順著他的尾巴淡掃一眼,輕咳一聲,十分淡然平靜的收回手掌,但那瑩玉一般的耳垂卻是微微的泛著緋霞之色。

  「靈智損了,都忘了男女有別了嗎?自己上藥。」冰冷的語氣也帶著一絲薄怒微嗔。

  陵天蘇懵懵懂懂地咕唧一聲,看著她那雙冰冷抗拒的鳳眸。

  只好無奈的自己咬了一片蓮葉咬碎塗在爪子上,可奈何爪子太短。

  夠啊夠的,怎麼也夠不著,反而還牽扯撕裂開了身上的傷口,疼得嗷嗷叫。

  隱司傾好沒氣的握住他的爪子,用手指抹去他肉墊上的蓮藥:「看你在冰窟里都沒叫喚一下,現在倒知道嗷嗷了。」

  最終還是妥協……

  夜色蒼茫深沉,霜天夜上殘月高懸。

  田七長老抱著酒罈子,很沒形象的靠在冰窖門口牆角落裡呼呼大睡,關著那群小可愛們的鐵門燒沒了,現下只好勞苦她親自在此守夜,換做了其他弟子也不放心。

  只是這副爛醉如泥的模樣,冰窖之中的雪靈妖狐們若是有心離開,她怕是一隻也守護不住吧。

  屋檐窗欞下的古鈴輕搖,夜色中彌散著古植仙草的清靈。

  夜風吹擺,吹進一道華貴長裙的雍容絕世身姿。

  楓瑟看著強角落毫無形象,赤著足,抱著酒罈像個醉死狗似的田七長老。

  任憑她平日裡如何端莊雅重,也不由讓額角青筋跳了跳,有種靈台崩塌的徵兆。

  她在心中默念了幾遍清心咒,才強忍著過去抽她幾大耳光的衝動,面色沉凝如水的步入冰窖之中。

  寒霜濃白,寒意刺骨。

  繡有金色火蓮的白雪踏在濃濃寒霜冰地之上,在冰霧彌散里,能夠依稀看到一群群通體潔白的靈狐假寐沉睡。

  然而還未等她抬手揮散霧氣,便聽得一道稚嫩清脆的聲音自寒霧中懶懶飄來:

  「唉,不過是沒能忍住風流快活了一場,居然把你這個悶葫蘆都給引來了。」

  微抬的手指微微一僵,這聲音雖然清脆稚嫩,可卻隱隱含著悠遠的上古境意。

  楓瑟胸膛下的一顆心頓時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拽緊了。

  她目光深凝,究竟是何方妖物?竟然能夠混入她鳳隕宮,使她百年未察山中竟然有如此可怕之物的存在。

  那清稚的聲音再度響起:「楓瑟啊楓瑟,你宮門之中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弟子是個聰明人,雖未看出我的本體,但也知曉我的存在不宜張揚。

  否則讓某人知道了,鳳隕宮可免不了要引發一起大戰,你若是足夠聰明,就應該當做今日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都沒有看到。」

  楓瑟垂眸片刻,隨即冷哼一聲,揮袖一舞:「本座從不受人威脅,你以為僅憑你這三言兩語,就妄想本座放任你繼續待在九齊山上不成!」

  寒霜散去,眼前視線豁然清朗。

  饒是楓瑟宮主道心堅不可摧,可看到眼前這緋靡場景也不由呼吸緊緊一窒。

  百隻白狐遍地,以身為塌,以毛為墊,在白毛茸茸的一大片中,一名模樣清稚俏麗的少女……

  不,與其說是少女,倒不如用豆蔻年華的女孩來形容更為貼切。

  因為看其模樣,絕不會超過十二歲。

  楓瑟倏然怔住。

  女孩有著完美的皓齒蛾眉,如夜色般的眼眸美麗而清明,楓瑟那絕世玉立的身影倒影在那雙眼瞳之中卻成了一片寡淡的碎影。

  雙眸幽不可測,其中仿佛盛了千萬年的古境歲月。

  分明是嬌小稚嫩的身軀,卻擁有著一頭如瀑的青絲長發,在她姿態懶散的起身之際,長發搖曳委至腳踝,漆黑髮絲自她身後無風四散飛舞。

  但讓楓瑟怔住的並非是女孩那絕美的俏顏,以及她那與清稚年齡截然不符的詭異妖艷。

  而是此刻這名睡在白狐堆中的女孩渾身上下,竟是不著片縷,雪色的肌膚暴露在微涼的夜晚裡。

  在她秀頸鎖骨或是其他曖昧之地,卻留有淺淺紅痕齒印,由於她的肌膚過於雪白,以至於那淺淺紅痕分外醒目。

  更是在她起身之際,秀長纖細的雙腿,有著濘濘絲絲蜿蜒。

  楓瑟當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端莊貞靜的一張俏臉登時充血而紅。

  堂堂一宮之主,竟是被這靡靡畫面逼得連連倒退兩步。

  看著楓瑟避之不及的神色,詭異女孩本就幽深的眸子微不可查的黯淡片刻。

  但很快,她唇齒溢出一縷笑意,歪著腦袋一派天真道:「悶葫蘆不必這麼吃驚吧?妖獸第一次化形,元力難以支撐,都是不穿衣服的。」

  素來受禮的楓瑟宮主大人怒容滿面:「無恥妖類,竟然在我九齊山聖地行如此荒唐無度之事。」

  女孩赤著的玉足不畏寒冷的踏上冰磚之上。

  她一本正經的板著手指數道:「是啊,我不僅行了荒唐之事,還行了整整四日,說來說去,這都還是你鳳隕宮的弟子暖心啊,親自送上門的,不採白不採嘛。」

  楓瑟無意跟她拉扯這些,沉著臉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若是尋常妖類,還不至於讓她親自出面鎮壓,可在這女孩化形成人的一瞬。

  九齊山中的百數大封齊齊撼起,山中萬數沉寂不敢造次的妖靈在一瞬間妖力暴漲而起。

  若非與聖山同體的楓瑟動用星辰命星之勢強勢鎮壓,怕是整整十三主峰,三十六內閣都要陷入極大的動盪。

  而這可怕的變化,唯有身為宮主的楓瑟一人清晰感悟。

  她不相信,一個尋常妖類初步化形成人,能夠撼動鳳凰涅槃的歸隕聖地,造成如此可怕駭人聲勢。

  她甚至懷疑,眼前這位看起來稚嫩弱小的女孩,很有可能便是上古妖魔之物的奪舍轉生。

  「別用這麼警惕的眼神看著我嘛,我也是相信你鳳隕宮能夠護我一時平安,我才選擇安生在此處。」女孩笑眯眯說道。

  楓瑟眼神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已經擬起氣機勢場將這座冰窖死死鎖定如銅牆鐵壁。

  女孩被她這副態度氣得直跺腳。

  可身體又似是被什麼燙到,女孩身體沒能忍住微微發抖了片刻,而她那張蒼白的面上也浮現出了淡淡的紅暈。

  顯然也並非正如野畜一般毫無羞恥之心。

  她羞惱的瞪了一眼楓瑟,神情有些無力道:「都說了不必如此警惕,悶葫蘆,假正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你……」楓瑟杏目大睜,渾身一震,目光從警惕到愕然,再到震驚,最後在化作不可置信的懷疑。

  女孩俏麗的面容之上划過一抹無奈的澀然,手指輕撫眉心,隨即一朵黯淡卻不失妖異的黑蓮,蓮為九瓣,此刻卻是已經凋零無光,若隱若現。

  若非她以妖力強力顯現,怕是黑蓮生相極為困難。

  待看清那黑色妖蓮的模樣,楓瑟眼底的警惕之色終歸淡了幾分,化作了深深的憐憫。

  以及……無語。

  她手指撫額,額角的青筋還是沒能忍住狂跳了起來。

  她連連搖了搖腦袋,試圖消化這個驚人的事實,聲音沙啞道:「我以為,我鳳隕出了一個田七這個奇葩已經是極為羞恥的事了,沒想到你堂堂……唉,算了,不說了。」

  「悶葫蘆你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是想表達什麼?想說什麼就說啊,事到如今,你覺得還有什麼犀利言語能夠擊垮我的不成?」

  楓瑟目光幽幽地看著眼前這位老熟人,嘴角微抽。

  終將還是沒能忍住說道:「你怎麼想的,大老遠的跑到我九齊山上,就為了……就為了……」

  說到後面,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還是那女孩笑嘻嘻的接話道:「就為了跟你九齊山上養的一隻狐狸春風一度?」

  楓瑟蹙眉:「你怎麼變得這般不知羞恥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所以呢?對我失望了?」女孩面上掛著自我譏諷的嘲笑:「說實話,我對我自己也挺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