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永安城中,以他這個年紀到達安魄中期境界,實屬不易。
按照常理而言,善於活在黑暗中的夏運秋,一朝崛起,該是光芒四射,劍意逼人才是。
如今這麼放眼望過去,他眼中雖又劍意,可眼神灰暗,眼底青郁,面上神情比較往常,更顯孤僻陰冷。
他那英俊的側臉之上,有著一條深刻的戎鞭印記。
此刻,他一步步走來,背脊也不再挺拔,甚至帶著一點點佝僂之意。
寒風凜朔之下,他衣服穿得單薄,寒風灌入領口,他似乎身子有些受不住,劇烈咳嗽起來,身體也跟著微微顫抖。
駱輕衣就這麼平靜的看著他連連咳嗽,美麗的眼眸之中浮現出一抹淡嘲意味。
「羅生門的人,什麼時候也成了趙家的走狗?」
夏運秋眼底鬱結之意甚是濃烈,他難受般的咳嗽了一陣。
隨即面無表情的攏了攏袖子,說道:「都是走狗,當誰的都無所謂了……」
他在羅生門中,感受到了門主的殺心,若非門主緊急閉關,無從顧暇他這個小人物。
不然,他早已成了那森冷大殿之下的堆積白骨之一了。
「不過……我聽說這片小莊園是顧瑾炎的私人地盤,我還聽說,毀了這裡,會讓顧瑾炎十分痛苦難受,所以我來了。」
那雙陰騭的眼眸深處,是復仇與恥辱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駱輕衣有些苦惱的用一根手指點住下巴,目光透徹人體身心,她擰眉道。
「你自己身體都沉疴到了這般地步,還想著這麼幼稚的事情,可真是夠無聊的。」
夏運秋深深皺眉,蒼白的面容之上泛起一絲反應極大的潮紅之色:「我沒病!」
駱輕衣誠然換做了一副醫者面容,板著小臉認真說道:。
諱疾忌醫,你這樣可是會吃大虧的,你眼臉浮腫,腰間無力不自覺佝僂,分明是修行者卻怕冷,精神不振而萎靡,方才見你說話,舌苔薄白,明顯便是腎陰陽兩虛……」
越說,其他人的面色便愈發古怪。
裴展更是偷偷的看了一眼駱輕衣,又看了一眼面目陰沉的夏運秋,然後努力憋笑。
駱輕衣仿佛沒有看到夏運秋愈發難看的面色,自顧自的說道。
「你這是被合歡宗之人抓去關了幾個月嗎?怎麼一下被糟踐成了這副鬼模樣?」
這回,就連一直擺著一張死人臉的趙荷葉回首看了夏運秋一眼,眼神宛若看待一個小丑。
一席話,勾起了夏運秋心底最為恐怖不堪的回憶。
他渾身抑制不住怒意的顫抖起來,狂吼一聲:「女人!我先殺了你!」
逆寒劍出,霜蝶紛飛。
一隻只晶瑩剔透的冰霜蝴蝶將雪花切成無數粉末,鋪天蓋地朝著駱輕衣直撲而去。
駱輕衣卻是連眼眸都沒抬一下,拇指輕輕將承影劍推出一寸,漫天劍光便在她的掌下暴虐而出,將那無數寒蝶斬得七零八落。
夏運秋悶哼一聲,一條血線自他蒼白唇角溢出。
見識到了此女的強大,他不敢再隨意出手。
裴展摸著下巴說道:「此劍落在你手中,倒也相得益彰,姑娘你劍術造詣世上罕有,小生十分好奇,為何你這樣的人物,不隸屬與葉家劍侍軍,卻甘心屈居於戰鬥力最弱的黃侍軍中。」
駱輕衣緩緩將承影劍推回,眸也不抬一下的說道:「那你便就這麼一直好奇下去吧,我可沒空與你解釋這些。」
這一次,目光顧望的,是慕容衡。
西方,被凍結的一條河流在急速融冰,嫩葉破土而出,暖風掀刮著寒風,冷熱交替,一股神奇的復甦之力自西方而來。
而西方遠地,是亡楚。
慕容衡面色蒼白,袖中秀拳緊握。
一道挺拔的身軀,在三日前,接受到趙家傳來的暗道消息。
他便放下了宗門之中,一切大小事物,一路南下。
直到今夜,他才披星掛月,來此莊園之中。
他叫厲方沉,來自亡楚,千秋宗!
慕容衡一眼便認出了此人身份,亦或者說,在未看到此人身影之前,她便已經認出那道氣息。
幼年間,她是楚國京都城內的百姓家女。
而那時,楚國未滅,千秋宗乃為楚國國宗勢力。
而他厲方沉,則是尊貴顯赫的官員之子,千秋宗少宗主,當年萬千楚國女子們心中想嫁之人。
當年她才不過五歲,剛過穿開襠褲的年紀,自然不會多想這位千秋宗少宗主。
只是厲方沉之盛名,還是廣為流傳與京都之中。
當年,高頭大馬少年郎,意氣風發行官州。
雙翅翎,大玄袍。
那副年少風流瀟灑姿態,清晰的刻印在了每個少女的心間。
可惜,那時候的慕容衡不是少女,記不住當年他那驚絕四方的瀟灑模樣。
只是深刻的記住了那時,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強大的氣息,與常人不一樣的高高在上氣質。
五歲的慕容衡,從那時便許下一個願望,待她長大,也要變得強大,騎那高頭大馬,暢意奔騰在草原之上。
後來,國滅了。
她成了亡國奴,再也無法乘騎大馬,只能在馬車之中,與一眾人輾轉反正,被人轉手販賣。
如今,他鄉遇舊……也不算舊人,只是在見當年輝煌人物,如今卻是國破家亡,物是人非。
看著他徒步而來,鋒芒不再畢露,卻已是如深海一般內斂自然,一雙眼睛如故炯炯生揮,卻不再見那匹大白馬。
慕容衡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陷入沉思,實在不解。
因為她覺得,這位厲方沉模樣還不如那位小世子長得好看,怎麼就能夠讓當年那麼多的楚國少女為他這般死心塌地呢?
她記得,就連她宮中那位素未謀面過的短命皇姐,也曾一度痴迷於他吧?
慕容衡心中冷笑。
可是她的皇姐死了,他卻仍然活的好好的,還成為了楚國最後的復國希望。
可當年北離一舉揮軍入侵之時,他這位尊享少宗主之位的厲方沉在哪裡?
是否在那高樓安全地帶,冷眼旁觀那些曾經愛慕他的少女們被北離大軍屠殺欺凌?
慕容衡嘴角嘲諷的弧度越來越深。
復國?
他憑什麼復國?
他以什麼身份來復國?!
厲方沉腳步十分健穩,一步一步走來,走到莊園門口,卻沒有進去。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駱輕衣身後的慕容衡,炯炯生輝的虎目大亮。
在慕容衡那自帶嘲諷目光之下,他的境界竟然絲絲鬆動,多年心結居然有著松和跡象,讓他嗅到了一絲通元境的味道。
果然!他一路南下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
「下臣,厲方沉!見過公主殿下!」
厲方沉面上帶著迷之火熱味道,緩緩弓腰,單膝跪下。
跪在了慕容衡正對著的那個方向,姿態臣服有力。
素來習慣跪拜他人的慕容衡,此刻正接受一名曾經的榮耀者,如今的安魄強者的標準禮跪。
她非但沒有覺得一絲快感與享受,只覺得這一切,發生得無比令人噁心!
「厲方沉……」她面色平淡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趙荷冷眼看著這一幕。
夏運秋捂唇輕咳,鮮血不斷從指縫中迸發而出,眼神陰騭。
裴展凌立於半空之中,目光沉思。
駱輕衣緩緩閉眸,面對一個比一個棘手的強敵,她面色依舊淡然,一言不發。
厲方沉面上湧上一抹興奮的潮紅,頭低得更深了。
「正是下臣,沒想到當年街頭匆匆一瞥,在下竟然還有幸讓公主殿下記得這個名字。」
這一刻,慕容衡竟是覺得那『公主殿下』四字變得無比刺耳。
尖銳的指甲深陷入皮肉之中,強烈的痛楚讓她面色越發寒涼。
她絲毫不懼他身上傳來的安魄強大氣息,冷聲道:「是誰讓你來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