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衣擺之下,那雙套著黑靴的長腿踩著悠悠的步伐,細長的身影背著湖面青光,他從林海湖面中走來,身後天空之上是一輪烏雲沉沉的蒼穹,殘日隱與烏雲里,將傾湮滅。
天上沒有星辰日月,他的眼睛裡有。
幽藍的眼睛裡倒映出駱輕衣那張湛然平靜的容顏,他露出親昵的微笑,眉眼間殘存的那一抹生冷盡數消失殆盡,餘下的皆是曖昧與輕佻,暗昧輕佻得恰到好處,雖是少年風流卻與師大公子那般的風流氣卻又是有些不同。
在眾人鴉雀無聲的安靜環境下,只聽得他漫聲笑道:「山之光,水之聲,月之光,花之香,文人之韻致,美人之姿態都不及姑娘對我微微一笑。」
紅衣大袖之中探出一隻手來,眾人這才發現這少年藏在袖中的手間竟然捧著一朵花,一朵紅色的小野花。
在所有人極盡怪異的目光下,他抬手,動作叢雲流水,自然嫻熟,將那朵紅色淡雅的野花別在駱輕衣的鬢間,輕笑道:「姑娘對我笑一笑可好?」
這一下,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裡放了。
忽如其來的危險,忽如其來的死亡,空氣中鮮血的味道尚未散去,此山之中四伏的危機仍存。
忽如其來的俊美少年讓他們看到了一絲生機與活路,尚且不知如何打破這陌生的氛圍,你倒好,上來就調戲人家姑娘,方才那冷傲孤高裝出來是給誰看的?!
師韜韜更是面色僵硬有些難看,這渾然無視旁人上來就踩點子的行為當真是欠揍極了。
雖然你修為了得,又有官職加身,但行事也不能這般張狂肆無忌憚吧?
而且這姑娘看似外表溫婉淡然,可在她手上吃過教訓的師韜韜卻是知曉,她絕不是那麼好調戲的。
這般想著,他眼眸忽然明亮,果真見到駱家那姐姐面無表情地沒有任何表示,甚至抬手取下了鬢間那一朵野花。
他心頭一喜。
哈哈,果然。
不出意外的話,下一刻這姑娘怕是就要將你這朵壓根就不值什麼錢的野花毫不留戀的扔棄掉吧。
師韜韜心中無不快意的想著。
令人失望的是,駱輕衣並沒有馬上扔掉手中的花,而是端在指尖細細把玩了一下,花瓣之上盈盈的朝露顫顫滑落,打濕她潔白的指尖,她就這般施施然地看著指尖花,眼底沒有笑意。
師韜韜忙道:「姑娘可是喜歡花?若是如此,在下此番回歸之後,必請城中最好的花匠,為姑娘栽種十里繁花,只為博姑娘開懷一笑。」
陵天蘇微微挑眉,眼底升起一絲不愉快。
當著我的面調戲我家媳婦兒,這小子膽兒挺大,他正欲開口說話,臉頰卻是微微一涼,被一根細膩的尾指不經意間輕輕點過。
眼前美人素手拈花,那朵美麗的紅花沒有扔棄,而是別在了他的烏帽之上。
陵天蘇怔了怔,想躲。
大男人戴什麼花。
可是當他看到輕衣那雙漆黑安靜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他在心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戴就戴吧。
只要媳婦兒開心就好。
誰讓他不懂事,把家中這個溫柔又賢良,貌美又懂事的老婆給氣回了娘家呢。
當是該哄哄的。
他無奈俯身,壓低腦袋,十分聽話乖巧地讓她更加方便動作。
很快,紅花別好,襯著一身紅衣,別致又妖嬈。
看著他那無奈有委屈的模樣,駱輕衣終於笑了。
師韜韜都看傻了。
姑娘你怎麼也如此輕佻會調戲男人了,明明方才在山中還是個生人勿進的清冷仙子模樣。
悲傷……
陵天蘇滿眼都盈著她這副笑容,眼尾的弧度更加柔和,繼續拍馬屁哄娘子:「姑娘這微微一笑,真足以社招魂夢,顛倒情絲。」
駱輕衣:「……」
啊,這該死的小狐狸殿下。
一段日子不見,就變得愈發會勾引人了。
騎在驢背上的少女師藥藥都快要哭出來了,昨夜還是對女子絲毫不加以辭色,聞言冷清疏離的君子之風,怎麼今日看到著個寒門子弟家的姐姐就走不動道了。
情話還怎麼酥綿怎麼來,更氣人的是那女人一看就不是什麼知情識趣的人,冷冷淡淡地都不知道回應你一下。
公子你說情話可以對我說啊,無需你多費什麼口舌,一句,哪怕半句,我都直接投懷送抱了,嗚嗚嗚……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師藥藥的一片少女心,都快碎一地了。
沸騰的湖水漸漸止息,湖面恢復平靜碧藍,又重新透著一層寒冷粼粼之意。
駱輕衣抬眸輕看,看著他唇邊那擦拭未盡殘餘的一抹血漬,蹙眉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陵天蘇如山已有一夜,自是也感覺到了這山中處處四伏著的冰冷危險視線,他知曉有什麼惡意的東西混進了山中,此時倒也不變在此與她過多親近溫存,隨即正色道:「我昨夜進山,山中戾氣極重,非凡間之有,便在此布陣引魂,想找出血戾之氣根源之所在,可是……」
陵天蘇微微側眸,終於看向了期盼已久的那個師大小姐身上,平淡道:「昨夜我與這位小姐分別之際,分明便已經叮囑過,此山詭異危險,常人不可涉,何以今日還要帶著這麼多無辜之人進山,壞我之事?」
他的聲音極為平淡,只是單純的詢問,不帶任何質問之意。
可師藥藥還是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因為他淡淡一言,使得那些倖存著憤怒的目光皆朝她一人厲然看去。
「我……我也不想如此啊,可是我爹爹進了山,便一直未歸,為人子女,擔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她委屈說道。
師韜韜也正不爽他,蹙眉道:「閣下說話慎言,縱然你是羅生門的人,也沒有道理限制旁人進山的自由。」
「是嗎?」陵天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如此那還請閣下自由的進來,在自己自由的出去吧?恕不奉陪了。」
他心中早已不耐,今日他本就可以布陣完成,引出湖底的那兩條亡龍之靈,查清一切真相。
可這一眾莽撞之人,卻是踩道山中死境之棋,竟是引出變異魔獸,打草驚蛇之下,直接將他所布隱陣破壞了個完全,尚未畫完的陣法被外力干擾破壞,其中反噬之力,直接讓他受了一些輕傷,吐了點血。
尚未來得及補全陣法,他又感應到了輕衣的氣息,這才不得不打斷自己的計劃,來此救人。
被陵天蘇這麼不咸不淡的一嗆,師大公子面色更黑,但還是不由問道:「閣下究竟是為何到此,又是何人?」
陵天蘇淡道:「羅生門司運,隱。你可以叫我隱大人。」
司運?
師大公子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隱帶不屑。
羅生門權利滔天,可其門之中,司運一職更是讓人聞風喪膽,但這並不是因為這個官職有多麼的位高權重,而是在於任命於司運一職者,是那位紅衣上官大人。
旁人是因官職而讓人受到尊敬仰慕,而唯有這個司運一職,卻是因為人,而變得光輝榮耀。
實則,司運這個職位,並未有什麼實權,旁人或許不知其中門道,但是一心投注於官學之道的師韜韜卻十分清楚,司運這一官職,換了誰來做都做不好,也做不高。
說白了,就只是一個負責查驗屍體,解刨探案的職位,與他府衙之中的仵作高明不到哪裡去。
瞧你小子給能的,有什麼可狂,少爺我來日參加殿試,一舉奪榜,陛下隨便賜個一官半職都比你要走得長遠,還當你是個什麼東西。
真以為自己是上官棠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