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敖心頭一顫,冷靜下來幾分,他抿唇道:「今日你招我下來可是遇到麻煩了?是社稷山河圖?還是北離大軍壓境?」
他眉心起了一絲躁意,心口莫名發堵。
想當年,那位帝子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震古爍今,縱然是面臨冥族大軍,被萬億天魔圍攻,也不曾表露過怯意,更不曾低頭尋求增援。
永遠都是一人一劍,從亘古中戰出了讓諸神都心懼的豐功偉績。
如今神骨、神脈盡數被奪,區區人間一點小麻煩竟然都要他來親自出面了。
這是入了輪迴,將傲骨都給磨滅沒了嗎?
也罷,都是老朋友了,這些於他而言的麻煩,對他來說,不過是彈指間解決的事情。
雖說他無意於插足人間之事,可對於老友的請求幫助,他怎能坐視不理。
畢竟,偌大的神界之中,他就他這麼一個朋友。
陵天蘇眼眸微眯,直接進入主題:「都不是,我要你的黃泉月輪訣。」
蘇敖先是一怔,看著陵天蘇的目光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整個人暴彈而起,像是被一隻毒蛇盯上一般,面上全是警惕的神色:「你你你!你這死鬼!什麼時候覬覦上了我的黃泉月輪訣?!」
「覬覦?」陵天蘇懶懶掀了掀眸子:「當初不是你哭著求著,拿黃泉月輪訣來換我的漫天星辰?」
蘇敖嘴角微抽:「可也沒換啊,你瞧不上我的靈法。」
陵天蘇一本正經道:「我將漫天星辰傳你了,可是你沒有修煉成功。」
蘇敖一副如遭重創的打擊模樣,仍不示弱道:「你不也一樣,如今你神脈皆無,就那一點可憐巴巴的小木仙靈體,如何能夠修的我的黃泉月輪訣。」
「不是我。」
「什……什麼?」蘇敖以為自己聽錯了。
陵天蘇用那雙褪去劫火色澤的漆黑眸子看著他,認真說道:「是蘇邪。」
「蘇……邪?」蘇敖對這個名字不算陌生,隨即皺眉道:「你是說蘇安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陵天蘇聽得出來,『私生女』三字從蘇敖口中說出來淡得像白開水似的,沒有參加任何特殊的情感。
仿佛就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般。
早就知曉神族冷情,視凡塵萬物如芻狗,這一點身為神尊的天生也不能免俗。
即便萬首試那日,他曾現身於人間,也不過是看在蘇天靈極有可能覺醒他血脈的原因。
至於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縱然是他子嗣後代,也難驚心湖半分漣漪。
陵天蘇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她覺醒了神脈,本命星辰為皓月,修煉黃泉月輪訣,再合適不過。」
蘇敖笑了,笑他太天真:「無祁邪啊無祁邪,你這是離開神殿太久,都忘了神族的規矩了嗎?黃泉月輪訣可是仙階極品靈法,距離聖階不過一步之遙。
擇選傳承功法之人,須得通過十萬天雷加身試煉,再以月宮靈池洗淨凡軀,授星魂淬體,得神殿認可,方可繼承。
我蘇敖子孫有萬千,覺醒神脈者又不止她一人,我從未試過她的根骨,也不知曉此女覺醒純度如何,你這一張口就叫我將黃泉月輪訣給交出來給一個無名小輩,這不符天道啊。」
陵天蘇由於身子勞損,眼睛疲倦地半睜半閉著,他反問道:「什麼是天道?」
蘇敖怔住,啞口無言,因為他已經猜想到接下來他要說什麼了。
眼前那雙漆黑的眼睛裡,一如過往般承載著無法言喻的厚重肅穆:「我便是天道。」
蘇敖呼吸聲再次緊窒。
只聽得陵天蘇眉目間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她這一生,從未被善待,我便就是要為她爭一個公平,又如何?」
蘇敖嘴角微抽:「你腦子進水了吧?居然管凡人的閒事。」
「我現在也是凡人。」
「你怎麼能一樣?」
「一句話,你給不給吧?」
「我若不給,你待如何?」
「你若給我,承你一情,我許你一願。」
蘇敖不由自主的張大眼睛,一副青天白日活見鬼的樣子,不,即便是當真見了厲鬼他都不會露出這般神色來。
「你堂堂一個帝子,有必要為了一個小輩做到這般地步嗎?」
「我沒時間跟你廢話。」
蘇敖露出了傷心的表情:「原來你招我下來,告知身份,不是因為信任我,而是為了區區一個女子。」
「那不是區區女子,是你的後裔,況且她修行出了點岔子,需要靈法輔助修行。」
「她一個凡人,有必要修煉如此聖高靈法嗎?」
陵天蘇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她當得起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更莫說你這區區黃泉月輪訣了。」
這『區區』一詞,很快就反饋給他了。
神尊大人心好累,還是妥協,從眉心中取出一枚湛藍色的星團,好沒氣的扔給陵天蘇。
「行了行了,沒良心的死鬼,若非是覬覦我的靈法,我怕你是一輩子都不會聯繫我了。拿去吧,真不知你落到如今這番田地,哪裡來的底氣在我面前硬氣,神脈都沒了,也不知道求求我,讓我助你重登神位啊。」
陵天蘇捧著星團,淡淡說道:「誰說沒有神脈就無法重回神位了。」
蘇敖一臉鄙夷:「你就吹吧你。」
陵天蘇側眸淡掃他一眼:「試試看?」
蘇敖頓時禁聲。
諸天神界之中,誰不知曉帝子無祁邪十歲那年,在三千雲階盡頭,被神帝鎮壓天生神脈,那一年他跌落塵埃,化為凡軀。
可是短短六年功夫,他便重創神體,成為神界新秀,少年驚世!
如今這句話從旁人口中說出來,可笑至極,可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是不得不讓人信服。
蘇敖決定跳過這個讓人自卑的話題,不滿道:「你何時這麼關注吾家後裔了,莫不是有著極為不凡之處,不過她能夠點燃本命星辰的確是超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我曾推演過這孩子的命數,她鋒芒過盛,雖然天賦極佳,氣運卻是半黑半紫,極易入魔,且命盤上現世的,她當是沒有機會點燃本命星辰,十七歲便道隕於合歡宗的。」
蘇敖露出迷惑之色:「怎地如今命盤之中亂成了一團,攪進入了幾分充盈帝意,本該十七歲踏入輪迴的也沒死,反而點燃了本命星辰,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我推演可是從未出現過差池的。」
陵天蘇『啊』了一聲,家常便飯般的回答道:「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助她點燃的本命星辰。」
原來是這樣啊……
既然是帝子出馬,那當然是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啦。
誒?等等!等等!
蘇敖剛欲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誇讚兩聲,忽然察覺到了方才那一句話的真正含義,眼珠子都快瞪掉在地上。
「什麼?!!你助她點燃的本命星辰?!!!有沒有搞錯!!本命形成從來都只有修行者自己感召天命,縱然你有通天的本事,如何能夠替她感召點燃,除非……除非!」
陵天蘇老實點了點頭,沖他眨了眨眼:「正是這個除非。」
蘇敖一副石化模樣。
他失魂落魄:「這……這不可能,鐵樹不可能開花,那朵海棠花你是憐惜愛護,縱然守護千年也不曾越舉,幽笙那丫頭追了你幾萬年,更是不曾得你一眼青睞,你怎麼就……你怎麼就……」
陵天蘇沖他微微一笑:「方才我便說了,她當得起這世間最好的,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蘇敖很沒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足頓胸:「禽獸啊,好朋友的曾曾曾曾曾……孫女你都不放過!」
鬼知道他中間隔了多少代曾。
陵天蘇起身,沖他揮了揮手:「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記得不許暴露我身份,嗯就這樣,回吧。」
蘇敖怔怔地坐在亭中,一臉茫然。
這種被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感覺有多久沒有出現過了。
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他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這可真真是叫人猝不及防啊,本尊謹小慎微了幾萬年,就怕大水沖了龍王廟,在不曉得的情況下一不小心把自己子孫後裔給睡了就不好了,得,日防夜防,終是家賊難防,誰曾想叫這君心似鐵的傢伙給吃干抹淨了去。這叫我如何處理與她之間的關係啊!!!」
頭疼。
……
……
阡陌小巷,人潮人往。
一路繁華,陵天蘇拖著倦憊的身子行至一座青瓦紅牆的高樓前,斜雨微寒,打落清風濕了衣裳。
朱雀街,合歡樓。
縱然天起小雨,斜風蕭瑟,只因那櫻色桃花萬千,盡染窗格,總是寒雨微風,也是撩人心癢。
人來人往,本是蕭寂古街,卻有不少鮮衣怒馬少年郎,躊躇彷徨,早在這一場綿綿春雨之中,迷失了前方的道路。
陵天蘇目光微瞥,便看到昨夜還在言辭激烈聲討合歡宗宗主放浪形骸,有辱斯文的寒門學院學子,被一隻纖纖柔荑,牽入樓中,魂牽夢繞,心馳神往,早就將三千道藏忘進了狗肚子裡。
亦有不少名門子弟,自詡清流君子人物,面色青白,腳步虛浮,跌跌撞撞的從樓內走出,神色痴迷,一副戀戀不忘的模樣。
那名子弟明顯是喝了不少酒的,滿身的胭脂酒熏之意,腳步踉蹌地斜斜一歪,朝著陵天蘇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