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公他老人家憐惜小郡主,這麼多年來是她為己出,只是在宴席散後的當晚,南宮景路便自裁與監牢之中。
就連沈柔夫人……亦是不堪面對於世,飲鳩自盡,此事才不了了之。聖上雖然猜忌葉公收留前朝廢君之舉是否心存異心,可兩條人命,也已經平息聖上之怒,聖上要求葉公交出北離皇家子嗣也就是小郡主,葉公不肯,與聖上鬧出了好大一場動靜。」
陵天蘇面色晦暗不明,低聲道:「小葉子必是離家了。」
以他對小葉子的了解,那個傻姑娘在父母接連雙亡,知曉王府並非自己的家以後,皇城之中再無一人是她的親人,這些……又哪裡是她能夠承受的。
除了逃離,她還能做什麼?
林淡心點頭:「不錯,小郡主身負天闕樓至寶洛陽鏟,在沈柔夫人自盡的那一晚,她……將之安葬,便遁地離去。
這一年來,葉公派出了不少影侍與風侍尋找小郡主的下落,曾有好幾次都差點找著了,可與此同時,聖上亦是派兵追殺小郡主,兩方兵力互相干擾之下,小郡主受了幾次重傷,便再無消息。」
壓在被衾下的拳頭微緊,繼又緩緩攤開,陵天蘇低頭看著自己掌紋出神了片刻,隨即攏起掌心,嗓音聽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緒道:
「此事並非是小葉子的錯,她是我的妹妹,有人讓她受了傷,就應該付出代價。」
不管,那個人是誰。
「世子殿下……」林淡心小聲開口。
陵天蘇目光朝她滑去。
林淡心收了收脖子:「那個,方才你眼神有一點點可怕。」
她看著眼前這位世子殿下,雖然一頭黑髮不知何故化作皚皚銀髮,可天生而來的英俊相貌不減分毫。
他安靜地坐在那裡,行為舉止與平常也無異,散發出的氣質平和普通。
林淡心卻莫名地感覺,此刻的他,更像是一把入鞘神兵,雖是深藏於匣,可是不經意間,會隱隱散發出一種不近人情的鋒利。
林淡心平日裡與常與妖獸打交道,感知力也隨之如同野獸一般極為機敏。
這樣的世子殿下,讓她隱隱心驚。
陵天蘇看了她一眼,道:「當日聽雨軒屍瘟毒為禍,輕衣她以身試毒,鬼子菩提為引,在大婚之日,你說……是吳嬰送上賀禮冷炎靈蓬?」
「不錯!」提到吳嬰這個名字,林淡心頓時變得極為憤慨甚至是有些厭惡鄙夷:
「當初這位越國太子殿下送藥來的時候,我尋思著居然當真能夠抑制輕衣的毒,還以為他是個好人,不曾想他心思竟是如此惡毒陰險!」
陵天蘇道:「我聽說爺爺曾去越國求藥,可鬼子菩提無藥可解,何以你們認為吳嬰會有解藥?」
「呸!什麼解藥,那個吳嬰就是想羞辱輕衣,想羞辱世子殿下您!」林淡心唾棄道。
陵天蘇眯起眼眸:「此話何意?」
林淡心那張與身材極為不符的童顏逐漸漲紅:「他不是個東西!他送來的冷炎靈蓬服用之時會給人帶來天大的痛苦不說,他更是卑鄙地將自己的指尖血引渡至冷炎靈蓬之中。」
陵天蘇一張臉已經徹底陰沉下來。
話都說到了這裡,他哪裡還猜不出那吳嬰的心思。
冷炎靈蓬屬陰,純陰之氣入體雖能克制鬼子菩提的至毒蔓延。
可輕衣是女子,女子體陰,同性相斥,會將女子體內的陽氣徹底吞噬殆盡,以至於吞食者最終化為中陰。
中陰已經脫離的生者的範疇,而是一種亡者靈體狀態,是人死後以至往生輪迴某一道為止的特殊時期,共四十九天。
這也是意味著,九顆冷炎蓮子盡數服下之後,輕衣只餘四十九天的生命。
男子屬陽,十指連心,若是在冷炎靈蓬上的每一顆蓮子落下指尖血,便克制了至陰之氣,達到一種陰陽狀態。
可是即便如此,也僅僅只是在那四十九天的基礎上延長了些許時日,要想完全煉化冷炎靈蓬的藥力,從而達到徹底解鬼子菩提之毒。
需得這指尖血的主人與服下冷炎靈蓬者,日月運轉,陰陽兩儀,行天地交接之禮。
越、晉兩國為敵國,當今天子秦步的皇后二嫁北離君主,已經是晉國的奇恥大辱。
若再是承上啟下,就連晉國世子妃也淪為敵國太子榻上之物……
其中羞辱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眾所周知,吳嬰太子與葉陵世子素來勢不兩立,互相視對方為畢生之地。
沒有什麼,比這種手段更能噁心人的了。
陵天蘇生冷一笑:「我倒是不知,這位越國的太子殿下原來這般惦記輕衣。」
聽聞這種事情,他自認為做不到心如止水,毫不動搖。
只是……他無法理解,究竟是什麼,讓她撐到了現在。
他自認為,若是常人,在這種絕境以及陰謀之下,沒有人能夠日夜忍受癱瘓、失明、失聰,不言以及苦不堪言的劇痛折磨,怕是早已自行斷絕生脈一了百了。
他低頭看了懷中女子一眼,她身子瑟縮得似乎更加厲害了些,銀針拔出體外以後,她的感官逐漸恢復起來。
只是她的眼睛似是早已經瞎了,耳朵也是徹底無法視物,陷入了絕對失聲的狀態。
唯有體力恢復了幾分,體內那駭人的毒意也被她巧妙的控制在了體內,未釋放出半分,唯恐傷害了身邊之人。
她黑紅的眼珠子空洞一片,雙手摸索著摸上了陵天蘇的手臂,竟是能夠逐漸開口說話:
「林淡心,你怎麼這麼蠢,今日未到時辰怎可隨便碰我!咳咳……咳……」
一個不常發聲言語的人,此刻氣急地說完一句話仿佛耗盡了全部的心力。
垂蒼皚皚的白髮散落在兩頰間,更襯得她如血落敗容顏枯死般的難看。
常接近侍奉她的人不多,葉家對待同袍並無私心,可境界低下的修行者若是貼身照顧,終究有生命危險,而葉家軍侍首領之中,唯有林淡心是為數不多的女子。
駱輕衣如今是葉家名義上的世子妃,男女自是有別,其他男子更是不得隨便進入這間庭院。
故而這一年以來,一直都是林淡心陪在她身邊。
只是,她哪裡又想得到,此刻抱著她的人,早已換做了旁人。
說完一句話,整個人都萎靡無力下來,伏在陵天蘇懷中,低咳不止。
手掌顫抖如風中殘葉,死命捂唇,似是擔憂嗆咳出來的氣息以鮮血漸在他的身上,將毒感染給他。
陵天蘇看的心中極其不是滋味,苦意在胸膛下泛濫成災,他握住她瘦弱的手腕,輕柔拉開,低聲沉沉道:「在我面前,無需忍耐什麼的。」
駱輕衣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眉頭緊蹙,似是感受到被子下自己的身體未著片縷。
她面上怒意更甚,低咳連連說道:「咳咳……林淡心你這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平日裡我說的話你都聽到狗肚子裡去了,誰讓你脫我衣衫的,直接碰我身子你是想死不成嗎?」
自打與駱輕衣認識以來,陵天蘇從未見過她真正發過火,動怒罵過人,今日虛弱成這樣,卻是難得動了一次肝火。
遭受無妄之災的林淡心一臉無奈。
怒氣來得快,同時也消失得很快,淋雨在院子裡做了一天,普通人都承受不住,更何況是她。
身子似是疲乏極力,眼皮眼見著沉重緩緩闔上,嘴裡還絮絮叨叨的小聲斥責著,最後聲音漸弱,直至完全消音。
她才伏在陵天蘇的膝間睡了過去。
唯有將銀針拔出體外,她方能入睡。
只是,陵天蘇能夠看得出來她睡得並不安穩,眉宇之間,儘是無邊殤憂。